年轻人之间容易沟通,两个人聊了学校里的一些事情,很快便熟络起来。坐在王婷旁边的那位孕妇却始终盯着手里的布包发呆,好像泥塑木雕一般。
“你手上的车票应该是4号座吧?其实我的车票是3号座,咱们原本应该坐在一起,还真是有缘份。”王婷进校的时候,卢向东正处于高考的最后冲刺阶段,因此没有注意到这朵校花也实属正常,没想到今天居然能够遇上,在卢向东心中,这就是缘份。
哪知,卢向东的话刚刚说完,王婷的脸色便沉了下来,轻轻哼了一声,从包里掏出随身听,塞上耳机,再不理卢向东。弄得卢向东莫名其妙,一场美丽的邂逅转眼间变得甚是无趣。
这时,客车缓缓开动,驶离了淮州汽车站。淮州市就坐落在淮江边上,一座铁桥横跨大江南北。这座铁桥据说建造于清朝末年,建桥所用的钢材全部运自德国,历经八十多年仍然发挥着作用,是沟通淮江南北的一条重要通道。每次乘车经过这座铁桥,听着咣当咣当的响声,卢向东就觉得一股厚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
过了铁桥,车速却慢了下来。刚才还昏昏欲睡的车老板忽然就像打了鸡血,扯着嗓子大喊道:“朝阳,到朝阳去的赶紧上车了!四十块一位,抓紧时间啊……”
在车站买票是25元一张,出了车站拉客,车票居然涨到了40,这位车老板的心还真不是一般的黑。不过,从淮州到朝阳每天只有两班车,在路边拦车的都没买到车票的乡亲,他们急于返乡,再贵也只有认了。
“没有空座啊。”有半路客抱怨道。
“有座,有座,保证人人有座。”车老板在手上沾了点口水,飞快地数着花花绿绿的钞票,一边像变戏法一样,用脚从座位底下勾出一长溜小板凳出来,脚法娴熟至极,远超国足的水准,令卢向东叹为观止。
不大会儿功夫,过道上便挤满了旅客,车老板事先准备好的小板凳也分发一空。客车严重超载,六十多名旅客加上大大小小的行李将所有空间塞得满满当当,车老板这才心满意足地躺回到座位上,重新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
客车安安稳稳地开了一个多小时,原本喧闹的车厢渐渐安静下来。车上的乘客不再说话,有人翻着报刊,有人吃着零食,而像王婷那样可以用得起随身听的毕竟只是少数,大多数人却已经进入了梦乡。
卢向东将自己的行李箱挡在面前,权充书桌。最后一排座位颠簸得更是厉害,睡觉肯定不成了,幸好卢向东早有准备,金大师的《鹿鼎记》将伴随他渡过五个多小时的漫长时光。韦小宝和他七个老婆的故事是大多数男人的梦想,尽管有婚姻法的限制,却不妨碍卢向东在心里幻想一回,看到精彩处,他还忍不住笑出声来。
忽听“吱咯”一声,剧烈的急刹车让毫无准备的乘客们东倒西歪,惊呼声响成一片。卢向东的膝盖重得地撞在行李箱上,隐隐作痛。胖司机将头伸出窗外,愤怒地大叫:“你想找死啊!”
卢向东虽然坐得靠后,但他视力好,早看见客车前面站着一个红色的身影。在公路边还停着一辆黑色桑塔纳,前引擎盖掀着,似乎出了什么故障。
胖司机心有余悸,乘客们大呼小叫。车老板气势汹汹地冲下去理论,转眼间却又满脸堆笑地转了回来,手里已经多了几张绿色钞票。一个戴着墨镜,身穿红衣的时髦女郎紧跟着上了车,皱眉道:“老板,没座啊。”
车老板喜滋滋地将钞票塞进包里,随手朝着后面一指:“到最后去,有座位。”
红衣女郎扭着水蛇腰,挤过拥护的人群。一阵浓烈的香水味在车厢里飘散开来,让原本就混杂着各种味道的空气变得更加丰富起来。朝阳县经济落后,许多人并不习惯香水的味道,纷纷掩住鼻子。
“死老板,收了我三百块,连个座位都没有。”好不容易挤到最后,时髦女郎终于明白上了当。
“忍一忍,前面马上就有人下车。”客车重新发动,车老板闭上眼睛,再不管她是站是坐。
无可奈何的红衣女郎一眼看见卢向东面前的大行李箱,忽然有了主意:“帅哥,箱子借我坐一坐?”
卢向东笑道:“你不怕硌着,尽管坐吧。”
红衣女郎“格格”笑了起来:“帅哥,丑话说在前头。你箱子里放了什么好东西,坐坏了我可不赔啊。”
“放心吧,一箱黄金,坐不坏的。”
红衣女郎伸手去拎行李箱,居然没能提起来,惊讶道:“这么沉!不会真是金子吧。”
卢向东拉开行李箱的拉链,道:“你瞧,书中自有黄金屋,可不是一箱黄金吗?”
“你可真逗。书中自有颜如玉,你咋不说是一箱美女呢?”
“美女要捧在手上,哪舍得塞进箱子。”
红衣女郎说笑着便要坐下去,忽然又站住了,道:“不行!书和输同音,我晚上还有一场牌局。小帅哥,你就不能怜香惜玉一点,主动给姐姐让个座?”
说话的时候,女郎身体前倾,胸部一直晃到了卢向东眼前,汹涌的波涛弄得他一阵眩晕,慌忙站起来道:“行行行,我怕了你。不嫌这座位差,就让给你吧。”
那女郎也不和他客气,细腰一扭便坐了下去。旁边民工大叔也不知道是不习惯靠着美女还是被香水味熏着了,愁眉苦脸地又往右让了让。女郎却浑不在意,继续叮嘱刚刚坐到行李箱上的卢向东:“不许放屁啊!”
这么粗鲁的话从一个妙龄女子的嘴里说出来,顿时引来满车侧目,弄得卢向东连连摇头,甚是无语。王婷也转过头来,恰巧看清卢向东手上的书名,忍不住轻哼一声,对他的鄙视又加了三分。
一路颠簸,走了三个多小时,并不见有人下车,卢向东也只好一直坐在行李箱上。这个位置实在不舒服,他连《鹿鼎记》也懒得再看,幸好离终点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卢向东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朝阳宾馆在县城的位置。现在是夏季,到县城的时候天应该还没有黑。但卢向东的家在朝阳县最西北的官庄镇,离县城有五十多里路,今天肯定是赶不回去了。而且卢向东也没有打算立刻回家,他想先去人事局报到,分配的事情没有定下来,他这心里总有点不踏实。离校的时候,他就盘算好了,先在朝阳宾馆住一晚,明天上午报到,下午回家。虽然两年没回过家乡,但只要天没黑,他相信自己可以找得到那里。
忽然,又是一次急刹车,红衣女郎没坐稳,整个人都撞在卢向东的后背上,幸亏卢向东下盘扎实,才没一起摔倒,弄成个叠罗汉。女郎非但没有道歉,还语带挑逗:“帅哥,身体蛮结实的嘛。”
卢向东下意识地往前挪了挪,尽量离这女郎远一点。女郎给卢向东的感觉就是个风尘中人,但想起她上车时的情形,又有些不像。停在路边的那辆桑塔纳小车分明是她的座驾。这年头能够坐上小车的肯定不是普通人,而且她还出手阔绰,更让卢向东猜不透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