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刘师母怀上她完全是个意外,不久,得到消息的镇计生办就找上门来,给刘振武两个选择,要么把孩子打掉,要么缴纳五千元罚款。按说刘振武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并不存在传宗接代的问题,但刘振武却觉得那条小生命也是他的血脉,坚持不同意引产,这才有了刘超凡。
五千元对当时的农村家庭来说,算得上一笔巨款。刘家并不富裕,刘振武七拼八凑只弄到两千元。卢刘两家关系向来不错,而且卢向东已经跟着刘振武学了两年拳。听说这个消息以后,卢校长当即到信用社,把没到期的存款都取了出来,又把家中养的两头肥猪卖了,凑齐了三千元钱送到刘家,这才解了刘振武的难题。
因为是超生来的,按照刘振武的本意,直接起名叫刘超生,就像秋天出生的儿子取名刘子秋一样,简单明了。一个女孩取这个名字,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卢校长知道了,又帮她改名刘超凡。有了这层关系,卢刘两家的关系更进一层,刘师母经常开玩笑,要等刘超凡长大了给卢向东做媳妇。当然,这只是个笑话。卢向东比刘子秋大了四岁,刘子秋又比刘超凡大五岁,两人相差了整整九岁。在农村,不等刘超凡长大,卢向东早就该成家了。
小时候,刘超凡常常缠着卢向东讲故事,如果不满足她的要求,她就会嚷嚷着向婆婆告状。不经意间,当年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花季少女,对卢向东的称呼也从“东子哥”变成了“二师兄”。卢向东很不喜欢这个称呼,总让他想起那个贪财、懒惰、好吃、好色、肥头大耳的家伙。偏偏他还属猪,而且确实是刘振武的二弟子,这些都无法改变,“二师兄”的称呼就更加坐实了。
听说刘超凡刚放暑假,卢向东很是诧异:“你不是今年参加中考了吗?”
刘超凡今年十三岁,大多数孩子在这个年龄才刚刚读初一,但刘超凡很对得起卢校长替她起的这个名字,学习成绩果然超凡逸俗,上小学时就连跳两级,还考取了朝阳一中附属初中,今年毕业。中考是六月中旬举行,应该早就放暑假了。
几个女孩都吃吃笑了起来,刘超凡红着脸说道:“二师兄,我去年就参加了中考,考上了朝阳一中。”
卢向东这回是大吃一惊:“你初中又跳了一级!不简单,不简单,你跟我是校友了。”
“我们本来就是校友嘛。”刘超凡冲着卢向东翻了个白眼。她和卢向东一样,都是从侯家集小学到一中附中,再到一中,求学的道路基本相同,唯一的区别就是卢向东读了十二年,刘超凡最多只需要读九年而已。
那几个女孩应该都是刘超凡的同学,有个短头发圆脸的女孩或许听说过卢向东和刘超凡之间的故事,附在刘超凡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刘超凡伸手就打。她是练过武的人,圆脸女孩躲不过,被她一把捞住,另外几个女孩过来相帮,嘻嘻哈哈闹成一团。打闹了一阵,刘超凡忽然说道:“二师兄,你要小心,我爹生气了。”
刘振武的思想很传统,经常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古训挂在嘴上。他生气,对弟子们来说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卢向东不由紧张起来:“师父为什么生气?”
“连续两个春节,哥哥没有回来,大师兄没有回来,你也没有回来,连信都没有,我爹不高兴了。”
大师兄叫李卫国,比卢向东大两岁,三年前去了南方打工,从此音信全无。刘子秋既是刘振武的儿子,也是刘氏形意拳的三弟子,师兄弟当中就属他功夫最高。倒不是刘振武有意藏私,而是刘子秋练功最刻苦,也最有天赋。两年前刘子秋特招入伍,部队纪律严明,没有回家过年倒是正常。而卢向东为了挣钱,连续两年都没有回家。春节的时候他还在学校勤工俭学,站在大门口客串保安呢。
卢向东无力地辩解道:“我寄了贺卡的。”
刘超凡小嘴一撇:“哼,只写了四个字!”
贺卡上只有“新年快乐”四个字,卢向东现在想想,确实有些敷衍,只得挠了挠头,道:“小凡,你回去以后先给师父说几句好话,我也给师父准备了两件礼物,他见了一定喜欢,说不定就能过了这一关。”
刘超凡小手一伸:“帮你可以,那我的礼物呢!”
卢向东取下背上的登山包递过去:“早就准备好了,这些全是你的。”
“这么多,什么东西?”刘超凡狐疑地拉开拉链,里面都是各种零食和饮料。几个女孩子齐声欢呼起来,你争我夺,再闹作一团。其实,这些都是卢向东昨天给自己准备的晚餐。从淮江到朝阳这一段经常堵车,有时一堵就是五六个钟点,不做点准备只有挨饿的份了。卢向东带了这一大包,也有分给其他乘客的打算,结果除了遇到劫匪,倒是一路顺风,这一大包的零食和饮料就便宜了刘超凡和她的同学。
船行甚速,水花飞溅,风中夹杂着阵阵清甜,驱散了夏日的炎热。两个小时后,帮船抵达官庄码头,船老大系好缆绳,搭上跳板。乘客们带着行李货物,三三两两地走上种满杨柳的河岸。
行李箱颇具份量,卢向东索性扛在肩上。刘超凡从后面追了上来:“二师兄,等等我。”
看到刘超凡手里干瘪瘪的登山包,卢向东吃了一惊:“这么快都吃完了!”
刘超凡脸上又是一红:“你以为我们是猪啊!都分给她们了。在学校,她们对我挺照顾的。”
其实刘超凡从小练武,就算比她大三五岁的男孩子在她面前也讨不了便宜,同班的女生都喜欢和这个小妹妹在一起,指不定最后是谁照顾谁呢。不过刘超凡心地善良,并不计较得失,和大家相处融洽倒是真的。
从官庄到侯家集要走过一条十里长的乡道,两旁高大的刺槐树正是一年中最枝繁叶茂的时候,遮蔽了毒辣的阳光,留下一片清凉。树上的知了声声叫个不停,树下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家乡的气息扑面而来。卢向东扛着行李箱,和刘超凡并肩而行。几年不见,两个人好像陌生了许多,都不说话,只是刘超凡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姑娘开始习惯脸红了。忽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
“小凡。”在船上见过的那个圆脸的短发女孩远远的喊道,“车子借给你们。”
这是一辆二六型的女式自行车,刘超凡坐在书包架上,帮卢向东扛起行李箱。也就是她从小跟着师兄们一起打熬筋骨,如果换作其他女孩子,还真扛不动。小路弯弯,坑坑洼洼,自行车一路颠簸,并不比步行舒服,刘超凡静静地靠在卢向东背脊上,她就是喜欢这个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她总坐在卢向东向前的大杠上,现在是坐到了书包架上,但感觉是一样的。
微风吹来,卢向东抽了抽鼻子:“槐花香。”
“瞎说,槐树都结荚了,哪来的槐花香。”
卢向东又使劲嗅了嗅,确实是股若有若无淡淡的槐花香,但他抬起头,哪里看得到半点槐花的影子。百思不得其解,卢向东只得转换话题:“小凡,你同学对你不错嘛,还主动把车借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