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末,我开车回家。
上高速公路过收费站时,发卡员迟疑了一下,堆着笑,小心地问:“师傅,你是去长沙吗?”
我又严肃又狐疑地看了下发卡员,出于本身素质的考虑,点了点头。每次我过收费站时态度都很严肃,这来源于我对高速公路收费高的怨气;我一个月回家四趟,交的高速公路费占了工资的相当一部分。
美女发卡员继续勉强地笑:“可以帮个忙吗?我的一个同事今天回家,能坐你的车到长沙吗?”出于同样的目的,我还是点了点头。
一个胖胖的年青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声不吭地上了车,二十多岁,带个包。
启动车后,我足有十分钟顾自开车,看也不看他。这个年青人一样不作声。我觉得自己应该礼貌些,主动地说:“现在有很多人对你们收费站都很有意见。”
胖胖的年青人急切地说:“是的。主要是说收费高,职工的待遇又好。网上还说,一个市长都开玩笑说要做收费站的收费员,不当市长。其实这都是以前的事。现在我们这些偏远地方的小站的待遇远没有网上说得那样好,靠近长沙的一些大站收入比较高。”
“你家住在长沙吧?”
“是的。一般我们都有班车,到了周末,一个站一个站地接了职工回长沙。有时赶不上车,就搭顺风车,但是有很多司机不让搭;不过,我的那个女同事大多数情况下能喊到车,我们都让她叫车。”这倒不假,遇到美女,人都高尚了,象我一样。
这个年青的收费员比较诚朴,没有交通部门职工不经然流露出来的牛气。我们一路交谈甚欢。我甚至问他是不是有关系,否则不可能在收费站工作。他不好意思地说,他叔叔在交通局做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他叔叔将他弄进收费站,要他好好工作,过几年再想办法当个站长。
我还问:“你们站里有多少人?”我心里虽然有准备,他的回答还是让我吃了一惊。他说:“加上站长、副站长这些领导,所有人加起来有八十多个。”
“一个小小的收费站,怎么搞出这么多人!”我抽口冷气。
“人是比较多。但收费的人不多。好多收费的经常晚上值班,身体都累垮了;车子又总是开着大灯过站,晃得人眼睛也受不了。”
到了长沙,他在河西下了车。他不言谢,只是说:“我姓姚,同事都叫我姚胖,下次过收费站时到我那里喝杯茶啰。”我笑着挥了挥手。
回到家,门开着。
一个小人影扑入怀中,咯咯地叫:“爸爸,你感到奇怪吧!我听到车子声音,就到阳台上偷偷看,知道是你来了,所以开了门吓你一跳!”
我开心地搂着女儿:“我的乖女儿,最近乖不乖?又长高了一点没有?”
女儿大声喊:“当然乖,当然长高了,我都一米二五了。”又说:“爸爸,快点吃饭。晚上陪我去广场上放风筝。”
“好。但你明天得和爸爸一起去跑步。”
“我就晓得你要我跑步,在学校我每天都跑,明天不跑行不行?我这一周作文还没写呢,明天我要写作文。”女儿不高兴了。
我立即严厉起来:“不行。非跑不可。”
但我的厉声呵责似乎不起作用,女儿摇头说:“除非妈妈去。妈妈不去,我也不去。”
老婆袅袅娜娜地从厨房端菜出来,瞟了我一眼,算是招呼我。她总是如此平静,其实我喜欢我老婆又惊又喜地欢迎我,最好象我女儿一样,也赴入我怀中撒娇。不过,这种场景我一直未亲身体验,只好在看电视剧时聊慰我心。
她对女儿喝道:“爸爸叫你去,你就得去。跑步是锻炼身体,是为你好,你没有条件讲。”
女儿嘟着嘴,好半天憋出话:“那得给我买个新风筝,原来的风筝难看得很,也烂了。”
我说:“要的。买就买。”我对花钱少的事一向答应得快。
饭后,我们一家三口到城市广场。我们居住的地方属长沙一角,为国家级开发区。这些年发展很快,变得繁华热闹。政府在城市中央建了一个偌大的广场,四周绿树丛丛,点缀亭榭;广场下是商业街,国内知名超市、连锁电器店、时尚服饰、肯德基等,应有尽有。晚上,下面人流如织,灯火辉煌;上面凉风缕缕,吹得人心旷神怡,跳舞的、放风筝的、闹喷泉的、观大屏幕电影的,堆了一广场。
女儿牵了我与老婆的手到东北角。她太熟悉,看都不看,就知道这里有风筝卖。女儿选中一款,摊主要十五元。
“十块好不好?我总在你这里买。”我女儿老练地说。
“小朋友,奶奶进价都要十块,十二块给你。”
摊主是个有些年纪的妇女,稍胖,脸上皱纹较多,可能是长期被风吹。这使我想起我母亲,我母亲在这个年纪为供养子女上大学,经常晚上到外面卖汽球给小孩子,一块一块地挣钱。
我老婆付了钱,对摊主说不要找了。
女儿眼尖,叫道:“妈,她只要十二块,你怎么给了十五块。浪费钱!”
老婆摸着女儿的头说:“钱该节约时要节约,不该节约时就不要节约。”
这下女儿就不明白了:“那什么不节约呢?是不是老奶奶卖东西,就不节约,是吗?”
老婆说:“你慢慢就会懂的。”
女儿风筝放不起来,要我帮忙。我得意地捏着风筝骨杆,叫女儿拿着线头。
我喊:“女儿,跑!”便和女儿一起往同一方向跑动。我觉得风筝被风吹得有力,放手,同时叫女儿放线。风筝飘了一下,慢慢坠落。我又和女儿跑,风筝还是飘下。如此几次,总飞不起来。
女儿有些泄气。我不信,一个人抓着风筝和线头跑。风筝终于不断上飘,女儿拍掌欢呼。但广场突然无风,眼睁睁地看着风筝又一次下降。
眼望着星光闪闪的高空中,其它风筝仍然风姿卓然,女儿叹气不止,我也一时无措。
老婆面带嘲笑。我有些气恼地将风筝递给她,说:“你不要以为放风筝是件简单的事,你来试试,你试一下就晓得这也是有技术含量的。”
老婆先从口袋中拿出一张餐巾纸,张开。这时又起了风,微风吹动餐巾纸向东北飘动。老婆拽着风筝向西南方向跑动,风筝逐渐起飞。风不大,老婆或左或右地轻轻摆动线,间或将线轻轻一扯,有时前后跑动,风筝慢慢地、稳稳地飞得越来越高。
女儿追上她,嘴里叫个不停:“妈妈,让我来,让我来,把线给我。”
老婆将线头交给她后,走向我,得意地说:“放风筝要测得风向、风速,驾驭它,还要懂得见机行事,看风使舵,收放自如。”
我很不服气:“以前我还不是一样能放,今天是我状态不好。”
“某些人总会在一些时候有些运气,莫名其妙地让风筝飞起来。”老婆说。
我突然感觉老婆有些神秘,说:“奇怪,你蛮熟练地,怎么就不见你放过风筝?我有时发现你总有些出乎意料的事,做得还算好。”
老婆装得更加神秘:“一般般而已,嘿嘿。只是我不象白大老总那样显摆。”话语显得亲昵。
我也嘿嘿一声:“好!你酷,你神秘。姓张的,等会儿到家,我让你全身在我面前没有任何神秘!”
我在她亲昵的基础上继续拉近双方心理距离。结婚八年,我和我老婆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慢慢地,一切归于平淡;夫妻间更多地只存在习惯,甚至逐渐有疏远感,有时不得不借助一些特别设计的语言与动作来恢复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