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梁主管撰写的策划令她名扬广告界,但我自己却依然是默默无闻的小职员,梁主管从来不会表扬我称赞我,所以在所有同事眼里,我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对象,还是一个“马屁精”。
有时候看到自己名牌大学广告系毕业的文凭,我会觉得像是在做梦,那个以高材生资格毕业的康楠,和现在这个被生活的重压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女人,是同一个人吗?
梁主管又接了个重头级的任务,替著名企业家杨国锋先生策划一部“自传”。说是“自传”,其实是找枪手完成,只是署名是这位企业家先生而已。企业家们平时日理万机,每一分每一秒都用来赚钱,哪有时间和精力来写作?可是有钱人又往往喜好附庸风雅,以出自传写专著写博客为荣。
和以往一样,梁主管将策划先丢给了我,嘱咐我认真完成,因为这是一笔大单,据说杨国锋公司的人已经枪毙了无数方案,不想成为“尸体之一”那就只有拼了!
她上下嘴巴皮子动一动,我就得没完没了地熬夜。
晚上,我在电脑前加班,苏畅在灯下做作业,一会,他拿着作业本走到我面前:“妈妈,签个字。”
我一愣:“怎么你的作业家长要签字吗?”
苏畅异常严肃地点点头。
苏畅真的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双眼皮,眼睛又圆又大,头发微微卷曲,皮肤白皙,和所有男孩子一样他也很顽皮,爱动,但或许是知道自己家庭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也比普通同龄孩子懂事。
我看着作业本,到底还是孩子,铅笔字写得歪歪斜斜的,但题目都答对了。苏畅是一个接受能力很强的孩子。
“你的作业我签字了,老师还打不打分呢?”
苏畅摇摇头:“老师说,家长看了,签了字就可以了,老师只检查签字。”
我皱了皱眉头,明白了,这学校老师也太偷懒了,把责任对家长一交,怎么能这样呢?
苏畅就近上学,附近这所小学教学质量很普通,其实我也想过送他去附近另外一所著名的私立学校念书,但每学年一万块的学费有些让我打不定主意。
苏大海过世时,仅给我留下了这套没有贷款的小房子和三万块钱的存折,这几年我省吃俭用,就是想给苏畅攒点学费将来好深造。不过现在看来,可能会要提前预支了,我也是读过大学的,深知小时候素质教育的重要,私立学校的教育更加全面,除开学科学习,还有特长培训和情商培养,从未来发展看,更适合苏畅的成长。
我在作业本上签了名,对苏畅说:“你的字太难看了,以后长大当老板,在合同上签这么难看的名,别人会嘲笑你的。去,练字去。”
苏畅嘟着嘴:“妈妈都是用电脑打字的,老板肯定也是用电脑。”
我一怔,笑了,这小家伙,观察能力还挺特别的,不过还得教育他:“又不听妈妈的话了?”
他捧着作业本乖乖地继续练习写字去了。
我微笑地着看着他,时光过得可真快,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才两岁,走路都走不稳,总是要大人抱着,可是现在,已经是6岁的小学生了。
唉,从他的身上是否也看出了自己在渐渐变老?
我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还是乌发如云,眸若秋水,可是我知道,那个美丽的曾经是广告系系花的女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因为养家糊口,我没有多余的钱打扮自己,穿来穿去就是那么几套衣裳,在美女如云男女比例悬殊的广告公司里,我自觉自己是一个无人关注的“灰姑娘”。
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追求者,坐电梯坐地铁坐巴士的时候,经常会有陌生男人搭讪,自己却全然没有什么心情。
虽然从不对人言,人事资料上也虚荣地填写着“未婚”,其实我知道我已经永远地丧失了这个身份。
我是一个已婚者,或者说更惨,是一个寡妇,还拖了个孩子,在婚姻市场里,我比“剩女”“离异女” 更加贬值,伟大前途最多就是嫁个半老头子,还得陪上丰厚的嫁妆……
无数次,我问过自己,你后悔吗?康楠。
无数次,我咬牙切齿地回答:后悔死了。
可是再后悔,也无法割断对苏畅那日益增长起来的母爱,即算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他也已经融入了我的生活成为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时候总会给你打开另一扇窗,看着健康成长起来的苏畅,即使我寂寞地生长,寂寞地凋零,我也心甘情愿毫无怨尤。
我自己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里长大,至少现在,我可以有能力给一个孩子一个家,即使这个家并不富有,但却很温暖。
我重新开始工作,电脑屏幕闪烁,我写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可以给苏畅的前程带来多一分的希望。
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个学期结束以后,就替苏畅办理转学手续转去私立学校。
(3)
梁兰主管果然和以前一样,只是在我的策划书里改了几个标点符号,调整了下结构,然后拿出来递给我:“你亲自送去杨国锋投资公司,找运营总监林默风。记住,上午10点送到,别让人家等。”
我应了一声,她又说:“公司距离不远,不要打的了,最近公司的费用有些紧张。”
说完,她就踩着高跟鞋噔噔地离去。
瞪了她一眼,我的心里有些窝火,什么费用紧张,每个部门都有一定的费用额度,她大部分用来给自己私人报销了,别的员工别想沾一点儿光,就连送份策划,也逼人家坐拥挤的巴士,又不许人家迟到。真的比资本家还剥削人。
梁兰身材消瘦,两颊颧骨隆起,一副刻薄相。她当然不算美女,但永远只穿三宅一生之类的名牌靓裳,不化妆不见人,对下属不苟言笑,在老总和其他高层面前,却是一个言笑晏晏风情万种的女人,当然还有被我“撞破”的那些事儿,难怪她在公司如此吃香。
在底层奋斗的,往往是那些心地善良、勤奋敬业的人,而那些狡猾精明的人,往往更容易抓住机会青云直上。因为这个社会,看外表的人远远比看内涵的人要多很多,情场如此,职场也如此。
我提前出了门,但路上还是堵车。我想了想,记起来只要穿过一个火车路口,就可以直接到达杨国锋投资公司大厦。于是弃车步行。
我一路气喘吁吁,赶到那个火车路口时,这里行人一直很少,只有两条寂寞的铁轨从这里一直延续到天边,铁轨坡下,杂草茂盛而繁密,阳光下,一个穿黄T恤牛仔裤的女孩突穆地走在一条铁轨上,身姿摇晃,仿佛在摇晃着她的心情。
女孩双手平铺伸张,沉醉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我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发现她将她的精致小包扔在了草地上。
什么人会这么大意,连自己的随身小包也不要了呢?
我警惕起来,远远的,我看到远处一列火车已经呼啸着飞奔而来,而那个女孩却背对着火车,依然低着头,无动于衷。
刹那间,我又开始颤抖了,一遇到紧急事情我就忍不住颤抖,多少年了这个毛病依然改不掉,我大吼着:“火车来了,快让开!”
那女孩还是怡然自得地保持着鸟儿的平衡在铁轨上行走……
风猛烈地吹刮起她的长发,猛烈的阳光下我竟然打了个寒颤,来不及多想,飞跃前去,将女孩死命地扯住。
女孩死死挣扎着,我再也忍不住了,唰地给了她一记耳光,趁她被打懵的刹那,终于将她拉离了铁轨。我们刚离开铁轨三米远,火车就呼啸着狂奔而去。
我双腿一软,跌坐在草丛里,再也站不起来了。
那女孩看着远去的火车,转头来看着我,有些愤怒地说:“你凭什么打我?我妈都没有打过我呢!”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最多二十三四岁,双眉细长,丹凤眼颇有几丝风情,嘴唇薄薄的,皮肤虽然不算白皙,却很柔嫩,瓜子脸上此刻有半边已经肿了起来,印着五个火辣辣的手指印。
看来我那一巴掌打得不轻。我自己的手掌都有些酸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