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语气听着很不友善,但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
债权人肯定会守在我家里,这时候回去就等于自投罗网。
阳台吹来傍晚的凉风,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我木讷的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倒是他从房间里拿出两瓶红酒来,又往茶几上添了个杯子倒上酒,举杯问我:
“喝酒止疼,要不要来一杯?”
我身上确实生疼生疼,但我低头看了看自己,长袖雪纺衫已经撕扯成条衣不蔽体,这样坐下来喝酒,不太合适吧?
男人二话没说,站起身来拉着我的手往衣帽间走去。
那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他的一应物品,其中一半是休闲款,一半是正装,他随手拿了一件衬衫丢给我:“换上它,出来喝酒。”
我啊了一声,男人走到门口又回转身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
“我不喜欢脏兮兮的女人。”
随后门一关,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灰头土脸窘态百出,和这个一尘不染的衣帽间格格不入。
尤其是身上的阔腿裤,可能是爬阳台的时候刮到了,大腿处撕拉出一道口子,难看至极。
我并不是个有洁癖的人,但我也不喜欢脏兮兮湿漉漉像只落水狗一样的自己。
他的衣帽间应该是隔着我家阳台,贴着墙我还能听到方洁在用最肮脏的语言骂我,上一次他们砸了我的家,这次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脱下身上又湿又脏的衣服,换上衬衫深呼吸一口气,挽起头发走了出去。
他肆无忌惮的盯着我看,喝了一大口酒后,才指着桌上另外一杯酒对我说:
“喝完这一杯,再喝三杯。”
我坐在地毯上,看着杯中斟满的红酒,二话不说一口饮尽。
他给我鼓鼓掌,又倒上了满满一大杯。
按理说我身居省区经理一职,应付几杯红酒是绰绰有余的,但我恰恰相反,因为对酒精过敏,所以我谈业务的时候从不沾酒,况且我酒量是真的不行,用闺蜜的话说,我酒品也极差,一瓶红酒下去,我能闹到人仰马翻。
但我想喝酒,想忘了这三个月来发生的一切。
三杯红酒下肚后,我脸上像火烧一样,他给我倒第四杯的时候,只有一口的量,我毫不犹豫的喝完,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放,整个人靠着沙发打着酒嗝。
衬衫很短,遮不住我的大腿。
他猝不及防的把手放在我腿上,霎时间整张脸就出现在我眼前。
他问我:“做过疯狂的事情吗?”
我傻傻挤出一句:
“什么是疯狂的事情?”
他那只冰凉的手覆着我的大腿婆娑,我心慌的拿话堵住他轻启的唇:“结过婚做过爱离了婚欠了债,这些算不算是疯狂的事情?”
他哼哧摇头:“不算。”
我正想问他什么才算,他突然用另一只手搂住我的脖子,两片沾酒的唇毫无预兆的贴了上来。
我呆愣住,忘了要挣扎。
这确实是件疯狂的事情,我不得不承认,我开了个小差。
闺蜜王潇潇二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做了最疯狂的一件事,她站在人潮拥挤的黄兴广场,吻了一个脚步匆匆的陌生男人。
那个吻延续了整整三分钟,时间漫长到我们都怀疑那个男人是个托。
一吻过后,男人找她要微信号,她莞尔一笑,无比潇洒的说,大冒险而已,不必当真。
我就权当此时此刻也是玩了个大冒险。
但他的手却没有放弃,慢慢的抚上了我的腰身。
和一个陌生男人热吻,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只是再进一步的话...
我不敢去想,却没有加以阻止。
他感受到了我局促的呼吸,以及不停颤抖的身子,双唇离开后,他用手托着我的下颌,眼神迷离的问我:“怎么,你怕了?”
我抓住他那只不安分的大手掌,浓浓的酒味在我们的呼吸间散发着,我不敢看他的双眼,只是低着头看了一眼茶几后,问道:
“酒都喝完了吗?”
那一瞬,我感觉他就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没有拘束,没有距离。
而他很自然的往旁边一趟,指着桌上:
“红酒管够,只是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我的身子微微往前倾,倒了两杯酒,递给他一杯:
“那就聊聊呗,你叫什么名字?”
问完这话,我趁着还有点清醒,环顾四下,发现房间里的装修风格都是黑白灰,若在平时应该是高大上的风格,但眼下却给我一种压抑的气息,仿佛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一般,令人浑身不适。
他嘴角微扬,似笑非笑,眼神中的挫败感一览无余。
“听过一句诗吗?安歌送好音,我叫宋安戈,戈壁滩的戈,但此戈非彼歌,送不来好音,还能要人命。”
他的语气很绝望,我都不忍心告诉他安歌送好音的上一句是,横吹多凄调。
我只是轻轻问了一句:
“看你这年纪,不过四十出头吧,结婚了没?借酒消愁,不是婚姻终结就是生意失败,想开点,只要不是负债累累,不被人追的满世界乱跑,能够安心吃顿饭睡好觉,人生就不至于如此绝望。”
宋安戈稍显沧桑,但他五官轮廓极好,虽然浑身带着酒味,却也给人一种素净感。
只是听了我的话后,他无奈的叹口气:
“我今年本命年,这个劫,怕是渡不过去了。”
我掐着手指算着,本命年...
“啊,大叔,你今年四十八岁了?看不出来啊,你保养的不错,如果养精蓄锐换身利落的行头,应该就是个三十来岁的大帅哥,说说呗,你为什么想不通,莫非你跟我一样,欠了一屁股债还被人风里雨里的追着跑?”
宋安戈突然坐起身来指着自己说:
“我有那么显老吗?”
我必须诚实的回答他,没有。
猜大他的年纪,只是觉得像他这样住这么大一间房子,把自己关在家里喝闷酒的男人,多半是商场失利。
宋安戈将杯中酒喝光后,使了个眼色给我:“三十六岁也是本命年,你这么不会说话,罚酒一杯,快喝快喝。”
我赔笑饮酒:“罚一杯不够,至少三杯,来来来,喝完这一杯,还有三杯。”
好几杯红酒下肚,我头晕的靠在宋安戈肩膀上,他端详着杯中酒,问我:“看你也就二十来岁,怎么招惹上那群人的,莫非是和现在的女学生一样裸贷,然后利息越滚越大,最后还不上就被人追的爬我家阳台?”
裸贷,我呵呵两声,仰天长叹:
“今天是我结婚七周年的纪念日,我差点忘了,不过我前夫的新婚娇妻提前三个月给我订了一束鲜花写了一张贺卡给我,你说感人不感人?”
宋安戈大笑两声:“原来你是婚姻终结,别气馁,结束即开始,下一段人生更美,不过我好奇那张贺卡上写着什么?”
对啊,我的婚姻终结了,且阴阳两隔。
我轻念着:“犹忆当年一相逢,万世此心与君同。雪夜化作蝴蝶去,人间比翼笑春风。”
贺卡上写着四行诗,附带着一句铜婚快乐。
那些龙飞凤舞的字迹出自陈沉之手,我认得出来,他死后冒出来的那十七张欠条上,也是这样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