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落地,程天爱突然尖叫了一声。
林亚东紧张地关心道:“怎么了?”
安欣微红了脸笑起来:“你小心开车吧,她撒疯呢,少理她。”
程天爱揉着刚刚被掐疼的胳膊,恨恨地说:“好啊你,把我当高凡一样欺负?我看呀,高凡根本不是公司派走的,他一定是逃婚哦,对不对,林师傅?”
林亚东从后视镜里望着程天爱姣好明媚的面容,没有正面回答,只笑道:“叫我亚东就可以了,我可不是专职的司机师傅。”
“哟,伤自尊了。”程天爱向安欣做了个鬼脸,也落在林亚东眼里,他不觉兀自微笑起来:“程小姐,你去哪?我送你啊。”
程天爱正色道:“什么小姐!叫老师。”
“哦,程老师。”林亚东赶紧纠正,然后几个人一起笑起来,程天爱趁机报复地拧了安欣一把,安欣有苦难言,一个劲儿冲女伴做着诅咒的口形,程天爱装瞎,看着窗外矜持地微笑,一脸淑女相。
展转几遭,把安欣送到公寓楼下,程天爱也和安欣一起下了车,回手扣了扣车窗:“谢了。”
“亚东,不和我们一起上去喝杯咖啡?”安欣问。
林亚东谢绝时,程天爱推一下安欣道:“我们?谁说我要和你一起上去啦?别自作多情了,拜拜吧您,我也要回家了,有老公陪真好啊,唉,有些人就惨啦——”
安欣装作懊恼地说:“你也别自作多情了,我本来就是跟你假客气的,你快走好了,我才不稀罕请个活宝来气我!”说完,和林亚东道别,领着女儿米粒儿先奔楼口去了。
(五)安欣喊:“嗨,腻了就打电话和我煲粥啊!”
“我才没那闲心陪你玩儿。”
“心疼电话费啊,那就上网聊,小气鬼!记得独自莫凭栏啊!”
“小心烂嘴你。”
程天爱没遮拦地笑起来。
林亚东还没动地儿,按下车窗问:“程老师,我送你吧。你去哪?也许顺路呢。”
程天爱说:“我住在师大边儿上,不麻烦了,我搭公交车好了。”
“跟嫂子一个学校?离我家不远,上车吧。”林亚东招呼着。
程天爱笑道:“那怎么好意思?”说着,已经打开车门钻了进去,一边解释道:“我这人就是心软,禁不起别人一个劲儿地求我。”
林亚东说:“你要知道我有多荣幸,准恨不得反过来跟我收费了。”
程天爱大笑,一面觉得这小子嘴贫,一面也被吹捧得心里滋润。顺手把蜡染着史努比图像的靠枕搂在怀里,一面歪头看着外面。
她喜欢看那些来往的陌生人,看那些永远不会重复的面孔。正如叔本华说的那样,人的相貌有如象形文字,是可以破译的,一个人的相貌概括了他所思所想的一切。和那些无聊的男人一样,她最喜欢看的也是女人,不过不是为了意淫的需要,只是觉得男人没什么好研究的,千人一面不过写满着功利,女人就不同了。女人不仅是她自己,同时也包含了与男人有关的信息,而男人,在根本上只是他们自己,男人是自私的动物,他们和世界的联系是单线条的,那些试图精彩一下的男人总显得力不从心,在女人眼里,他们所有的小伎俩都是孩子气的把戏。因此从艺术的角度,男人实在是不值得她浪费眼球。
一路行驶着,林亚东偏头望一眼程天爱:“安欣那么内向,你们居然谈得来?奇怪。”
程天爱正过脸来,先闹清了林亚东刚才的问题,才笑道:“哈,没听说嘛,朋友不是因为相同而是因为不同才互相吸引的,要找跟自己一样的有啥意思,还不如去照镜子。所谓志同道合,不过是为了方便党同伐异,那不是朋友,是好仨臭俩的小集团。”
“听着长学问,不过还真是这个理儿,就说我跟高凡吧,细一想也是一个驴唇一个马嘴。我跟你一样是乐天派,高凡那家伙有些老夫子,可我们俩就是能引为知己,可能这做朋友就得靠一真诚吧,性格、地位啦都是陪衬,你说呢?”
程天爱顽皮又谨慎地扫一眼他,不置可否地敷衍道:“关键看缘分吧。”
林亚东立刻双手一拍方向盘,附和道:“嘿,瞧您给总结的,多精辟!就是靠缘分。”然后很感兴趣地问:“听说您是一作家?”
“什么呀!”程天爱随意地笑着,“我这叫自由写手,其实就跟无业游民差不离,跟人家作家不能比,作家啊,一个个都是铁肩担道义的,满脑子装的都是全天下的受苦人,不像我这样一睁开眼就想吃喝,只图自己快活。”
“您这叫谦虚,越谦虚我越觉得您高尚。”
“现在骂人都改成这模式了?”
林亚东赶紧笑,说我这是心里话,然后换了话题道:“……你以前和安欣是同事?怎么不做老师了呢?”
程天爱故作嗔怪地笑道:“这问题太私人化啦,小心!”
林亚东腾出一只手来,歪头敬了个礼,算是表示抱歉了,程天爱咯咯笑起来,很好听,林亚东的心动了一下,不自觉地,他减慢了车速,并且希望路再长些。
(六)、安欣把米粒儿送进学校的职工幼儿园,急步走进教学楼,收了印满凤凰花的红色薄绸伞,习惯性地整理一下衣服,走进九河师大的教学楼,正遇到程天爱的丈夫杜时明。
杜时明是中文系的副主任,而安欣是那个系的留校辅导员,加上程天爱的关系,两个人自然要显得比别人亲近一些。杜时明这个人是张铁脸,难得开花,倒是偶尔会跟安欣逗上两句,不过也从没有半句出格的。
“还在下雨啊。”杜时明望一眼安欣伞尖上滴答的水珠,问。
“不算大,毛毛雨。”
“安欣,听天爱说,高凡走了?”
安欣一边拢拢修剪得很得体的短发,一边不太在意地说:“哦,要去一年。”
“唉,高凡他们老板也太不人道了嘛,回去以后天爱跟我控诉了一晚上。”
安欣的脸居然微热了一下,有些局促地笑道:“她肯定没好话。”
杜时明笑而不答,扬了扬手里的档案袋,忙自己的事去了。安欣看他要向外走,赶紧喊一声,把自己的伞塞给他。
进了办公室,古津教授正站在桌前翻腾讲义,就跟里面丢了一页似的,专注,又似乎心不在焉。上午第一节有古教授的课。这些年来,安欣对古教授的印象都很好,他不像大学教授,倒更像一个守时的中学教员,从来都是在课前先来办公室里露上一面,认真地或者说煞有介事地翻看讲义,除了跟大家打个招呼,古教授从来不说闲话,蛮有长者风范的。今天的古教授,和往常一样,发型严谨,衣着得体,西服领带有板有眼,好像马上要去电视台录节目,谈人生谈理想。
“古教授早。”
古津愣了一下才抬眼笑了,礼貌地点点头。古教授对这个留校共事的学生,一向也是像对其他人一般客气,这让安欣多少有些不安和感动。她想起程天爱评价古津的话来:甭管道德怎么败坏,那老头儿还是有些魅力的,一个成熟的男人,和风韵犹存的徐娘一样,另有一番可以咂摸的滋味。虽然程天爱说古教授道德败坏多少有些攻击色彩,安欣倒是赞同后面那个说法,她嬉笑着坦言当年上古津的课时,也曾经对这个成熟、儒雅的老师浮想联翩过。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古教授还是讲师,不过四十出头,正是对青春女生具有蛊惑力的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