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凡说:“家里有什么事,直接找林亚东,扛个面袋儿什么的,你就把他当短工使吧。”
安欣笑。她知道她真的可以那样使唤林亚东的,他和高凡是那种被男人们叫做“铁哥儿们”的弟兄,到了各自家里横行霸道不见外,比在自己家里还舍得糟蹋,就差“共产共妻”了。
林亚东的父母都是区委的干部,只有他这么一个孩子,管不了,整天在外面野,宣称自己是独身主义者,二十七八了,还没有收心的迹象,据说急得两个小干部没少抓墙。平时,既然林亚东张口闭口嫂子嫂子地叫,安欣也就少不了要关心他的个人问题,高凡总是不以为然地说:“那小子,才不缺女人呢。”安欣就摇头。在感情上,她一向很保守的,可她也不觉得林亚东那样有多么坏,她受的教育和她生存的环境教她懂得了适当的宽容,就像对古教授墙外风流那种事的态度一样。遇到这样的事,她只是苦笑着摇头而已,她不认可,也不堂吉诃德一样地去充当卫道士,她可不想成为那种自以为有能力替别人去分辨是非指导人生的傻子。
这时,高凡在那边说:“我在路上想了,如果米粒儿太闹,就和妈商量一下,把她转到咱妈家旁边的幼儿园吧。”
“你怕我不够冷清?”
安欣说完,轮到高凡笑了:“我只是担心你太辛苦。”
“算你有心,不过没问题,你在家的时候还不是我一个人管孩子?”
“呵呵,我是怕我回去的时候,你累成老太婆了。”
“然后你就有理由喜新厌旧了?”
安欣的本意原是开玩笑的,可话一出口,心里却猛地黯然。她有些后悔这样说了,那些不愉快的过去不该再提,哪怕是无意间。本来她还想玩笑着警告他不许勾搭别的女人一类,现在也决定只字不提了。
高凡果然敏感地尴尬了一下,敷衍道:“又胡说。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的,就是你真的变成了老太婆,也别想从我的世界里溜掉,这叫西施效应,哈。”
虽然她听出高凡的笑声有些发干,还是附和着笑起来,以缓和一下刚才自己对他的刺激,然后温柔地说:“不过——你每天都要记得打电话回来哦?”
“不会规定只许打一次吧?”
安欣幸福地笑着:“最多不许超过十次,好不好?”说完,她不自觉地在心里羞涩了一下,这样撒娇的调情是出自她的本心么?也许是,也许不是。她是个愿意撒娇又不会撒娇的女人,况且跟高凡,真的已经好久没这样暧昧地交流了。今天怎么了?莫非自己的潜意识里是渴望能有个对象来供自己撒娇的?
正半明半暗地互相逗俏着,杜时明推门进来了,安欣向他笑着点了点头,对高凡摆出官样面孔说:“那边气候怎么样?要注意身体啊,自己多照顾自己。”又嘱咐两句,便挂了线。在别人面前,她不好意思和老公表现得太亲昵,这一点可不像那个疯子程天爱。杜时明在大家心目中本来是以严肃见长的师长,程天爱却偏偏喜欢在校园里和他拉扯嬉闹,让杜时明很不自在似的,尤其是程天爱和别的男人也是言语随意,逮谁都敢跟人家开玩笑,时不时叫某个小心眼儿的尴尬一回,对这,杜时明也是引为不快的。所以程天爱辞了职,杜时明反而觉得轻松。
(九)、程天爱经常跟她抱怨杜时明老土,不解风情,安欣就笑她:“这是你自己精挑细选的,而且还是你主动追求人家啊。”
程天爱自有一套理论为自己辩解:“我这叫成熟,找老公可不能像找情人那样光图浪漫。老公嘛,就要沉稳才让人放心,人家成熟的男人不是也讲究娶个丑妻心里踏实吗?而且找老公不能找没有缺点的,没有缺点的男人有什么可爱?男人的缺点是被女人把握住的关键,一个完美的男人不会只属于你一个人,就像你那个夏天。”
安欣不许她经常把夏天挂在嘴边,程天爱诡秘地笑道:“我疯可我不傻,当着高凡的面,我不仅不会提‘夏天’,一年四季都不会提,男人啊,没有不小气的,我比你清楚。”看那样子,仿佛她阅人无数一般,其实安欣才了解她呢,她也就跟闹坑的蛤蟆似的过个嘴瘾,这一点好像跟那些只敢在酒桌上讲黄色笑话的男人没啥区别。
可她这张嘴也成了安欣的心病,安欣偶尔会后悔与她分享了夏天的秘密,虽然程天爱说自己就是蒲松龄笔下的婴宁,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比谁都清楚,可她还是担心程天爱会不小心把话漏出去,展转传到高凡耳朵里,虽然她和夏天真的干净得一尘不染,可她实在不想让高凡发现她心里的秘密。安欣很珍惜现在的生活状态,她不想让无端的怀疑来搅扰自己的生活,不管她怎样相信自己的老公,但还是记住了程天爱的话:男人啊,没有不小气的。
(十)下午下班时,雨已经完全消歇,虽然天还没有彻底放晴,一片一片被风拉扯得破散的云彩在夕照里辉映成一面面彩旗,早已掩饰不住初秋的清爽。安欣的心情也被感染得快意起来,她抓紧去接米粒儿,只和幼儿园的阿姨聊了几句闲话,回来时班车居然已经走了,这让她多少有些懊恼,虽然是因为自己迟到了,可她不能不怀疑司机的势利。
“明天提前把孩子接出来吧。”
她只能这样提醒自己,她是一个不喜欢斗气的女人,凡事愿意温和地解决,自己想办法解决。几年前高凡风流上一个女孩儿的时候,她都没有让硝烟蔓延,人不知鬼不觉地就把家丑平息了,为了一个没水准的班车司机,她能上火?
她是一个高傲又随和的女人,她的高傲并不是建立在对别人的轻蔑之上的,那只是由一种来自内心的洁身自爱的本能决定的。其实在具体的生活里,她总能不假思索地与人为善,有时候甚至善良得没立场,敌我不分,看谁受苦就可怜谁,光冲这一点,就和那些自以为是的高傲的臭屁鬼完全不同。
拉扯着孩子,倒了两班公交车,在住宅小区旁边的菜市场买了一小兜火柿子,上楼时忽然感觉有些累。其实高凡在家的时候,日子也是这样过,今天怎么就觉得没趣了呢?
安欣没有多想,进了屋赶紧忙着下厨房,米粒儿已经自己坐在电视机前,开始乖乖地看“天线宝宝”了。
新闻联播开始前,高凡打来电话,聊了半个多小时,有大半的时间是在和女儿说话。安欣在一旁陪着,一直微笑着,一边听着女儿那些天真的问题和无邪的笑声,一边不由得想象着那一边高凡的表情,她感到有些满足的幸福。家的感觉不过如此,还要怎样?
她自己并没有迫切地想和高凡说什么的欲望,自从把高凡从那次感情走私里解救出来,她发现他们之间已经很难再像先前那样无猜地交流了,她无法彻底地摆脱心理障碍,虽然她觉得自己并不再针尖对麦芒地记恨他。
事后,她发现她挽救的并不是爱情,而是一个家。爱已经遥远模糊,家却使她觉着踏实。现在的状况已经让她知足,她知道其他的家庭也不过如此。对家来说,亲情是比爱情更可靠的保障,作为武器,爱情具有毁灭的力量,而亲情却是创可贴或者云南白药。现在的爱情已经卑贱到可以讨价还价,并且使鬼秤缺斤短两,而亲情不能,亲情是生物学意义上的锁链,无法挣脱和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