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城。
初秋,小雨。
这是入秋后京都下的第一场雨,压下了盛夏的炎热,卷起了些许冷意。
秋雨绵绵,一则消息却突然在京都传开。
“宁远侯的儿子回京了。”
时隔十六年,就这么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回来了。
消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京都。
上到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有人都感到无比震惊。
宁远侯的儿子回来了。
他竟然敢回来!
十六年前,宁远侯宁长安谋反失败,神皇一怒之下,将宁远侯全府上下全部处死。
受到牵连的人不计其数,朝堂上下的官员几乎被杀了大半。
秋北刑场的地面染成了暗褐色,数月都散不干净。
宁长安的幼子作为宁远侯唯一的子嗣,在最后关头被国师全力保了下来。
国师也因此请辞,带着一岁的宁长安幼子归隐,再也没了消息。
从那以后,风雨飘摇的朝歌城才算是平静了下来。
而现在,这份维持了十六年的平静被打破了。
暗流涌动,所有人都关注着皇城里面的那位,等待着神皇的反应。
可如今神皇已经老了,或者说他十六年前就已经老了,否则宁远侯也不敢谋反。
最重要的是神皇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公主,日后自然也就无人能够继承皇位,按照规矩,这个十六年前本该死了的宁远侯之子,神皇的亲侄子,皇家年轻一代唯一的男丁,似乎有了成为皇帝的可能。
无数人在猜测着,究竟是帝王无情,还是舔犊情深?
没人知道。
朝歌城中的暗潮宁北并不曾亲眼看见,但他能够猜到一些。
自从决定来到朝歌城后,他就已经预料到了很多种可能会出现的状况。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要回到京都。
朝上的事情和他无关,他只想与自家师尊与师兄一同生活在青坪镇,那个距离广陵道很近,生活很安逸的小镇子。
可不来不行。
因为应天府在朝歌城,所以他只能来这里。
哪怕是要面对神皇那不确定的态度和风雨欲来的暗潮,他都要来。
没得选择!
因为他快要死了!
人的体内就是一棵树,这棵树在内府中生根,树叶落到气海当中,树枝蔓延奇经百脉,道果盛开在识海神魂当中。
当一切相互连通之后,便是踏足了初境,可以真正的开始修行,向着下一个境界突破,并且在第二个境界当中选择自己的修行道路。
修行一路百花齐放,广陵道那些道士专修道果,白马寺的和尚修金身,儒院养浩然气,剑修练本命剑,武修自通百脉。
但无论要走何种修行路,归根结底最开始都要让体内的那棵树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而专修道果,发出金身,亦或者养浩然气,练本命剑,自通百脉,这都是第二个境界要选择的事情,广陵道叫做问道,白马寺称之明心,儒院谓之自省。
但这二境之后的抉择,全部都要基于初境之时盛开的道果。
宁北看着自己的体内,这是老师教给他的内视法门,和其他人体内道树的磅礴生机不同,他内府当中的树干显得干枯,不曾生根,也不曾散开树枝,更谈不上叶子和果实。
这就是天生的道树枯萎,无法修行,就连曾经身为国师的老师都束手无策,没有办法。
在识海处,一望无际的金色光亮遍布每一处角落,仿佛是阳光普照大地,驱散了无尽黑暗,这就是他的神魂。
天生强大的神魂!
这让宁北无论是读书还是做事都学得很快,也记的很快。
只是如此强大的神魂为他提供了好处,也有着刀刃一般的坏处。
神魂太过于强大,躯体孱弱无法承受,早晚会死。
老师没有办法,其他地方也不可能会有办法,无论是广陵道还是白马寺,就算是神朝之外的那些大修行宗门也不会有办法,唯一可能存在变数的只有整个神朝之内的最高学府,整片大陆的修行圣地。
应天学院,应天府!
所以他来了。
来到这步步凶险的京都,寻找活下去的办法!
结束内视,宁北偏头看着窗外,按时辰算,现在应是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每日的最清晨,街上行人很少,尤其是此刻下雨,人就更少。
雨水落在青石路上,摔成细碎的小瓣。
楼下有炊烟的味道隐隐传上来,为这朦胧的朝歌城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宁北整理了一下衣衫,走下了楼。
客栈里早已经为客人准备好了早餐,很简单,一碗白粥,两个馒头,面前还放着一碟小咸菜,味道绝对谈不上好,但宁北却觉得很不错,这十几年来在青坪镇,每日的早饭都是这般。
客栈的名字叫做避风雨,给人一种十足的安全感。
只是宁北坐的离窗户近了些,秋风轻吹总能带起一些细雨落在身上,可见所谓的避风雨并不能真正的避风雨。
他喝光了最后一口粥,抬头看着街道对面的绣衣使。
那是神朝的特殊机构,专门为神皇一个人负责,情报,打探,刺杀,无所不能。
从他昨夜来到朝歌城的时候,绣衣使的人就已经盯上了他。
整个朝歌城依旧是暗潮涌动,背后的风云算计数不胜数。
每个人的态度都很复杂。
宁北并不在意这些,他现在只想要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他放下了碗筷,起身离开了客栈。
昏沉的天空乌云密布,看起来像是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秋雨在不停的落下,宁北撑着伞,踩在积水里,染湿了鞋面,满是寒意。
那名绣衣使的人始终跟在宁北身后,无论宁北在路上走了多久,他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跟在后面,并不隐藏身形。
宁北也不在意。
一夜的时间足够做很多事情,如果神皇要杀他,那么他就见不到今早的这场秋雨。
宁北在城中走了半个时辰方才在一家铺子前方停下来,天上的雨却是并没有半点要减弱的迹象。
秋雨很冷,一把纸伞不可能将所有的雨水尽数遮挡,他身上的青衫还是被打湿了不少。
看到宁北停下脚步的地方,那个远远跟着他的绣衣使皱起了眉头。
神皇还没有开口,这个谋逆之子也未必一定会死,可他却直接来到了棺材铺。
这是要做什么?
绣衣使是神皇手中的一把刀,而刀只是武器,武器是没有自己的思想的,也不该有自己的思想。
高怜生深知这一点,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迈步向着宁北走了过去,几乎是并肩站着。
宁北并没有回头看他,甚至就好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高怜生的到来。
他只是迈步走进了这家棺材铺。
店里的生意很冷清,老板正在扎着纸人,忽然感到门口光线一暗,不由得便抬头看了过去,然后就看见了宁北的身影,当下便是一愣。
因为他看见了宁北身后的绣衣使,也看到了宁北那张略带一些书卷气,很是好看的脸。
他开棺材铺的这些年见遍了人生百态,可这个年轻人的脸上却无比平静,完全看不到半点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