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一句话,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桀骜不驯的聂磊融化了,彻底融化了。他一头扎进沈君兰老师的怀抱,死死搂着老师的脖子,哇哇大哭,那哭声惊天动地,直上云霄,所有的委屈与伤痛,伴随着泪水倾泻而出。往往一个人的外表越是冷酷坚硬,内心就越是脆弱敏感。当时小小年纪的聂磊,已经被环境所逼迫,学会了伪装。这种伪装,却在沈君兰的温柔呵护下,瞬间瓦解了。
沈老师也紧紧搂住了聂磊,她的泪水也在不知不觉中流淌下来。聂磊的苦,沈老师也深有感触。
沈老师的这次深情拥抱,就像一缕阳光,一股暖流,让聂磊在冰冷黑暗的现实世界中终于看到了希望。多年后回首往事,聂磊说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母爱的温存,第一次感觉到人生的美好,他是多么希望沈老师就是他的妈妈啊。
在幼儿园剩下的两年时间中,聂磊一直跟在沈老师身边,这是聂磊一生中最快乐的两年、最美好的记忆。沈君兰老师给了聂磊足够的爱,也给了聂磊足够的正面影响,这种影响,保证了聂磊在二十岁之前的生活,一直能在正常的轨道上运行,尽管这期间他有足够多的机会走上邪路,但是他始终克制着自己,因为他不想让沈老师失望。
聂磊整个的小学和中学阶段平平淡淡,乏善可陈。他的学业很一般,不算差生,也谈不上优秀。他的脑子很聪明,但是严重偏科,他讨厌理科,喜欢文科,尤其喜欢历史,高中毕业时,他已通读了一遍《史记》、《二十四史》和《资治通鉴》。读史书,是聂磊生平第一大爱好。
当时的聂磊,自己并不能说清为什么喜欢读史书。据我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分析,聂磊是一个外表看似文雅和善,实则内心阴暗暴戾的人,而他内心的暴戾和阴暗,又不能够在现实生活中表露太多,否则将为主体社会所不容。于是乎,那浩如烟海,充斥着阴谋、杀戮和血腥的中国历史,就成为了聂磊释放阴暗心理,寻求内心共鸣的最好寄托。
高中毕业后,聂磊没能考上大学,他也没去复读,在家里待业一年后,恰逢国家落实政策,聂磊得到了一个去他母亲老家青岛落户就业的机会。就这样,1990年的6月初,二十岁的聂磊告别大漠戈壁,满怀憧憬,踏上了去往青岛的列车。
1990年,对许多中国人来说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年。第一,80年代已成往事,90年代到来了。第二,这一年在意大利举办的第十四届世界杯,中央电视台进行了全程直播。第三,意甲联赛登陆中国。
除了以上三点,这一年的夏天对青岛来说还有一个特殊的意义,那就是聂磊的到来。这是一个王者的回归,青岛黑道的全新时代将从此开启。
(待续)
经过整整七天的颠簸,期间数次转车,聂磊总算到达了青岛。上一次来青岛,还是十年前跟随母亲回来探亲,那一次,青岛给聂磊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因为好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差点把聂磊吃撑死,为此母亲还狠狠揍了他一顿,原因是嫌他那吃相忒丢人。
聂磊的姥姥家原本是青岛的大资本家,解放前做着大生意,买卖的字号叫做“崇实花行”,不是经营花卉,是专营棉花、亚麻等大宗工业物资。据聂磊母亲讲,她们家最鼎盛时期,一年的收入便有将近一百万银元,光是在八大处就有三栋海景别墅。但是解放后很快衰败了,一大家人也死走逃亡,各奔东西,最后只有一个人留在了青岛,就是聂磊的二舅刘芳林。
刘芳林是个小儿麻痹,从小靠轮椅代步。后来娶了一个农村小寡妇,还给聂磊生了个表弟,取名刘玉山。刘玉山比聂磊小两岁,临来青岛前聂磊听母亲说,他这个表弟不是好玩意,曾被少管过一年。
刘芳林家住在四方区西北边缘的沙岭庄,那时属于城乡结合部,他家住的房子还不错,是一栋拥有四间平房的小四合院。刘芳林和老婆利用临街的一间屋开了个加工面条的门市,生意挺红火。此时的聂磊别无去处,只能暂时吃住在刘芳林家里,等待着街道办事处给安排工作。
刘芳林两口子都是厚道人,他们让聂磊住了刘玉山的房间,还给了一百块钱零花。聂磊感觉面子上过意不去,说我占了玉山的房间,那玉山怎么办。刘芳林说你甭操心了,玉山一年半载回不来。聂磊不解,追问原因。刘芳林便道出了实情,原来一个月之前,刘玉山刚刚因为盗窃被处罚了一年劳教。聂磊说原来这样啊,又说二舅你别客气,如果有什么力气活尽管支使我,就当我是玉山一样。刘芳林笑了,说要是把你当成玉山,那我和你妗子就得伺候着你了。
在刘芳林家住下不到一周,街道办事处便给聂磊落了户口,又安排他去了四方区刺绣厂上班。刺绣厂规模不大,五六百人的样子,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工人是女性,男性若是能在这种单位工作会特别吃香。报到后,聂磊被厂办分配去了保卫科看大门,这也是刺绣厂为数不多的适合男性干的工种之一。最开始,聂磊对这样的安排还是很满意的,因为他听同事们说,刺绣厂的效益很好,一线职工每月工资加奖金能拿到七八百,保卫科等二线部门也能拿到五六百。这样的工资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聂磊那大学毕业、有着工程师职称且工作多年的父母了。
刚到刺绣厂上班,作为新人的聂磊自然要多干些苦活累活。于是,聂磊报到后不久,整个保卫科的夜班就被他一个人承包了一半,另一半则由其他人轮班。对此,聂磊心里很不爽,但暂时不好发作,毕竟是初来乍到,一切都不熟悉,还是隐忍为妙。
保卫科的科长叫王志水,三十出头的年纪,鼻梁上架付金丝眼镜,人长的白白净净没有胡子,说话一套一套的,但是人缘很糟糕,保卫科的同事背地里都喊他王八蛋。如果说聂磊的人生是一出悲剧的话,那么开启悲剧序幕的人,就是这个王志水了。
1990年8月初,刺绣厂进了一批绸缎,装了满满一辆载重十吨的自卸东风。到货那天,碰巧卡车的自卸功能出了故障,只得人工卸货。这是不得了的一个任务啊,一包绸缎的重量大概是二百四十斤,没有四个壮汉,休想抬得动。因为卸货的人手不够,厂长就命令保卫科的人帮忙。保卫科的人没干过装卸,不懂门道,有个愣头青,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打开了卡车挡板。卡车司机曾想阻止,可惜晚了一步。结果小山那么高的一堆绸缎包垮塌下来,把车下站着的一伙人砸的屎尿遍地,伤了十几个。好在伤的都不重,更没出人命。
在此次事故中受伤的人里面,有六个是保卫科的,这样一来,保卫科的人手立马不够用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科长王志水只好亲自上阵,和属下们一起去看大门值夜班。问题,就出在了值夜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