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再继续推辞的话，只会让那个人更加恼火而已，我知道的，张叔宏不是能够就这样丢下女人不管的人，所以干脆把心一横，就让丢脸来得更轰烈些吧！反正我欠他的！

“成，咱们走。”我感觉到自个儿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老实说确实是幸亏有张叔宏扶我，不然就目前这个鸟样儿，左右两边鞋跟完全不对称，我又摔成这样还真没法走路。

我们开始都没怎么说话，气氛特诡异。然后走了几步他说：“干嘛不把手搭我肩膀上？”

“啊？”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肩膀。”那个人干脆使用了简略句，看起来是连多一句话都懒得和我说了。

我也想要逞强，可是继续逞强的话只会更麻烦他而已，于是我铁下心厚着脸皮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边走一边感受着过往行人的注目礼，我觉得如果有人拿手机偷拍，我可能要登上天涯娱乐八卦热贴了都。

张叔宏带我去了最近的一家商场，仿佛明白我的心情，他带着我到处去找那些最便宜的、特价的鞋子，我一瘸一拐地在商场里面走着，他放缓了脚步扶着我，而我手搭在他肩膀上，尤其进了商场有暖气，他又要帮我拿我那件旧羽绒服，这一逛下来，可真甭提享受了多少营业员和顾客们的注目礼。

我的脸上火辣辣的，而他却仿佛并不在意那些目光。在一家标着三折出售的专柜前，我停下了脚步，张叔宏陪我走进去，我的目光快速地掠过那些鞋子，刻意忽略专柜小姐们讥讽的目光（我当然知道她们都在笑我这个疯婆子），最后，我在一双水蓝色的高跟鞋上定住了视线。

“甭看不起人啊张叔宏！虽然我是个烂人，但要是就这样赖了这一百五十块我可会跟自个儿急！我可会凶自个儿，我会在心里面把自个儿给训上好多天呢！所以甭看不起人啊张叔宏！”

“什么？”这一次，那个人非常意外地转过身来，带着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而我张着嘴轻喊着，呼出的热气在北京的冬天刹那就消失了，可能他完全没想到我居然还有脸追上来，怔怔地停了下来。

“我并没有……”张叔宏说，我知道他要说“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是的，我知道，如果要报仇的话，在我跌倒的那一刻早就那样做了，可是我不能容忍的是那种帮助和施舍的做法，我是没钱，但还没穷到接受前男友一百五刷卡付款的程度，或者，我无法忍受的是心安理得地接受馈赠帮助、然后当做啥事儿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过着生活的自己。

总之我跑到那个人面前，昂起头去看他的脸，他怔怔地看着我，我看着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也落在我的身上，这一刻，他的脸上清楚明白地写满着“郭杉杉，我已经不想要再和你有任何关系了”的表情，这个冬天很冷，但是，但是那个人脸上的表情让人觉得更加寒冷。冷得刺骨。

“把手机号码……可以告儿我新手机号码吗？”我问。

那个人用一种发现天外来客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自己这么问非常荒唐、也清楚如果那个人要跳起来打我耳光，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怎么会呢？” 张叔宏喃喃地说（他的目光似乎在短暂的几秒间微微闪动起来？）。

然后他提高了声音：“你凭啥觉得可以这样问我？不觉得你自个太过分了吗郭杉杉？三年前你对我做了那种事，又突然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居然还有勇气问我新的手机号码？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确实是很过分，我知道自己的行为确实是很过分，如果说不觉得难为情和不会认为自己稍微有些无耻，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在现在这种被现实逼迫到几近无前路可走的情况下，我仍想坚守着自己那可怜的自尊。

“张叔宏，真甭让我觉得自己太可怜。真的，我今天被公司炒了鱿鱼，快春节了，我捱完可还得重新找工作呢，二十七了我都，找工作可就不比人家刚毕业水灵粉嫩的小姑娘家了，如果我就这样接受你那一百五十块钱，那我这过得一塌糊涂的人生到底算什么呢？”

我的语速……不知道啥时候开始变得急促了。在张叔宏似乎想竭力控制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然后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是现时非常流行的iphone4，而在那个iphone4的保护套上，熟悉的小白熊手机吊饰在微微地、微微地摇摆着。

“我没有时间了。”他说。可是明明与人约好的他，并没有急着要快速离去，他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看着我。

这是时隔三年来，我与张叔宏的第一次重逢，在这样一个落魄而没有希望的冬季，在一个即将临近春节的日子，在一个我和他都完全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的时间段，感觉自己很二百五的我，还是相当倔强地迎向了他的视线。

是啊，这种没心没肺又厚脸皮的事儿，也只有我这种二十七岁、已经被社会磨砺得失却了纯真的疯婆娘才做得出来，我之所以会这样做，只是为了保护自己那颗小小的、但却非常宝贵的自尊心而已。

【家人】

从西单坐地铁一号线回月坛南街，地铁很挤，我抓着扶手，身边一个相当高大的男子在和同行的女子讨论工作上的话题，听起来是个电视台的摄影师，我被人群挤得不断地向前俯，北京这地儿人才实在太多了，没准儿在地铁里面你就能瞅见一作家或者围脖红人啥的。

走出地铁，走在回家的路上，高跟鞋在地上摩擦出清脆的声响，看着不断自身边经过的人群，我只觉得迷茫，此刻的我，离月入两三万的北京高级白领，有着一百公里的距离，离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小的公寓的梦想，有着一千公里的距离。

在接近我所居住的那幢旧宿舍楼时，我看见了我的侄女郭美美，她正在和特要好的男同学王英诚在我们宿舍楼下嬉笑打闹着，两个人穿着铁路中学的校服，我看到郭美美不时地抓起书包，笑着砸向王英诚。

我正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该假正经地咳嗽几声，提醒着这小妮子我已经看到这一幕了，然而郭美美却看到我了，她对着王英诚说了句什么，那年轻的男孩子一下子拘谨正经起来，我佯装一本正经地朝他们走了过去。

“小姨好。”王英诚颇诚恳地冲着我打招呼，然后对着郭美美说：“那美美，我回家去了。”“去吧去吧。”在他转身时，郭美美手中的书包再度砸向他的后背，王英诚慎怪地转头埋怨了一句，我看着那小妮子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柔情，然后我按下密码，两个人一块儿沿着楼梯走了上去。

“我说你和王英诚是不是也恁要好了一点？”楼道晕暗，我们住在六零三房，姨侄俩人一层一层往上走，我是心事重重，而郭美美只是笑了笑：“没有办法啊，女孩子都不喜欢和我玩，如果我挑三拣四，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是吗？女孩子都不喜欢和你玩啊。”我轻轻叹了口气。用钥匙开了门后，就是我和姐姐、还有郭美美的家，一个两房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约四十平米左右，是爸妈留下来的唯一的遗产，郭静静正在车着衣服，大厅的电视上播着《失恋33天》的DVD。

“郭静静你有毛病啊，我都被人炒了，现在开始就没收入了，咱家三个人要吃饭呢，你还有心情弄啥柠檬水，你甭告儿我现在咱三个女的要在一块儿办我被公司炒了的庆祝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