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电话,我其实有些后怕,料定自己不是这厮的对手。他看起来没有一米八十也有一米七十八,块头是我的一倍,敌我力量,对比悬殊。
此时,这厮向我走来,他把我的眼镜拽了下来,扔到了对面。恶狠狠地说:“你他妈的威胁我是吧,我让你威胁!”说完一拳向我的鼻子方向挥过来,我灵活一闪,一脚踢向这厮的左腰。这一脚仿佛踢在沙包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厮显然没感觉到疼,他又向我挥出了第二拳。我再次躲开,并且跑到摩托车旁边,飞起一脚,把车踢翻了。
这厮赶紧往回扶车,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你小子刚才讲的什么啊?我在睡觉没听清楚——”老贾一副没睡醒的声音。
我对着手机吼:“贾大哥,到啦!”
司机一听不妙,立马扶起摩托车,踩响油门,呼啸而去。
“什么到啦,你小子抽的什么疯?”
“老贾,没事,你睡吧,明天再说——”我挂断电话,长出一口怨气。心想自己真见鬼了,损失了五十元不说,还赔了一副新眼镜。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其实,想想就知道,东莞都禁摩了,但是仍有人顶风作案。这些是什么人?可想而知!
天桥上,车辆逐渐少了,路灯照着路面,像是涂了一层颜料。夜晚仿佛抽空了人声,只有机器还在轰鸣。东莞的夜晚处处是高丨潮丨。潮湿的高丨潮丨。阴暗的高丨潮丨。狂欢的高丨潮丨。灯火通明。昏天暗地。亦歌亦舞。亦正亦邪。
我回到宿舍,已是零晨两点。我感到十分疲惫,两条腿仿佛注了铁铅一样,无比沉重。带着一身的臭汗,我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八
广东一直被称为文化沙漠,改革开放富起来的一帮大老粗,穿金戴银,挥金如土,对文化倒是很热衷,鼓捣艺术品,一出手动辄上百上千万。土包子摇身一变,对外宣称儒商。谈吐也开始文质彬彬起来。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土鸡可变凤凰,**转眼良家。
周末受李胖子委托,开车到永正购书中心购买一批营销书籍。想来也怪,这厮最近不问风月,不搞秘书,倒钻研起文化来。其中必有跷蹊,我估计不是风流惹病,就是阳痿早泄。正想着,已经到了永正购书中心门口。
走进购书中心的大堂,看到一群十三、四岁的女中学生,里一层外一层严严实实地把大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此刻,她们一个个神采飞扬神情激昂,像是在参加一个庄严神圣的盛典。她们的手里都拿着笔记本,身上都背着书包,脸上都带着激动。
随后,大堂的喇叭响起来了:
“东莞的朋友们,大家下午好!”
只见一名青年男子拿着麦克风走进了大堂,他上身穿着一件白衬衫,下身穿着一条牛仔裤,牛仔裤膝盖的地方有些破破烂烂。他的眼睛像是睁不开的熊猫眼。怎么觉得这名男子有点眼熟,但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大堂里已经开始人声鼎沸了,女孩子高分贝的尖叫声、欢呼声、哭泣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此时,一个肥头胖脑的小女生,从人群中被挤了出来,她哭丧着脸,自己抹了一把眼泪后,又继续拼命往人群里挤。她挤呀挤,挤得筋疲力尽,挤得满身是汗,就是挤不进去,后来自己摔倒了,膝盖不小心擦破了皮。这次她没有抹眼泪了,她站起身来,拍一拍身上的灰尘,又使劲往人群里冲。
“轩仔,轩仔,轩仔……”女中学生们整齐划一的欢呼声开始响成一片,她们挥舞着双手,张大着嘴巴,激动地呼喊着自己偶像的名字。
我终于想起这人的名字,张敬轩,内地三线歌手,后来去了香港发展。今天来购书中心是宣传他的新专辑。
“很高兴再次来到东莞,在这里有最爱我的歌迷,还有我最爱的亲人。今天,很感谢大家来这里,支持我的新专辑的发布会,我将为大家演唱一部份我的新作品,希望大家能够喜欢。谢谢!”张敬轩一番真情流露的表白后,现场开始失控,女学生们惊叫着,试图冲破保安的阻拦,与偶像来一次亲密接触。女学生们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突然,不知从哪个地方冲出来一个差不多一米八个头的肥胖男生,他直接给张敬轩一个熊包,这一抱,抱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把张敬轩吓得花容失色。
随后,两个保安把男生强行架了出去,停止了一场闹剧。
张敬轩从惊吓中苏醒过来,开始唱歌。
我哭笑不得,现在的小孩太疯狂了。想我白活了三十年了,不知追星为何物,对文艺不太感冒,对潜规则女明星倒是有点兴趣。年轻时,看四大天王,小虎队,也曾激动,也曾呐喊。但那已经很遥远了。现在满脑子铜臭,向钱看,往厚赚,这才是王道。
张敬轩腻腻歪歪的腔调我没兴趣再听,从人群中择道走上三楼。将自己往书堆里扎,搜索良久,收获颇丰。最后结账,一千三百九十三块八毛。厚厚几捆,沉重无比。有了这堆书,在办公室炮火连天的李胖子,不愁没纸揩擦其无处安放的精子了。
九
人近中年,欲望无穷,能力有限,心力交瘁。当青春只剩一声叹息,热血涂在路上,我跌跌撞撞,偏体鳞伤,一无所获。回头尽是恶梦,前程乌云遮日。半生蹉跎,我所寻找的,从未出现过。佛陀说:了知一切:如幻影,如浮云城堡,如梦,如魅。一切到头来都是虚幻,因果报应皆不空。我知道,我已经一步一步迈向深渊,万劫不复。
我和老贾臭味相投,半斤八两,他喜欢嫖娼,我追逐良家,而说到我们堕落的开始,我们一致认为,是母校孕育了我们的堕落因子。
二00二年夏天,我考上广州一所师范学院,这是我堕落的开始。
在我过去的想像里,大学是一个自由浪漫的地方。那时候我的一位高中老师,一个矮个子男人,他喜欢在课堂上扯着脖子喊:“你们要加把劲,熬过这三年,上了大学就自由啦。”
大学开学的第一天晚上,我和几个刚刚认识的同学去外面喝酒,老贾也在其中,酒喝到一半的时候,我跟他们碰杯,然后说:“预祝我们有美好的未来。”
老贾此时调侃道:“希望你不是说,我们‘没好’的未来。”而当时,我们最迫切的想法是:我们要有美好的未来。
然后是为期一周的军训。我记得军训时,一个教官曾趁训练之机,向一个颇有姿色的女生索要手机号码,被断然拒绝。当时,很多学生都盯着他们看,这个教官充分发扬了我军临危不乱的本色,对这个女生纠缠不休道:“给个面子嘛,把电话写本子上行啦。”说完,把本子伸到她的面前晃了一下。那女生只是低着头,作娇羞状,欲言又止。最后她还是没有往本子上写字。我看见那个教官急得脸都红了。这时候是广播挽救了他的尴尬:“请各位教官上主席台来汇报。”
刚刚进入此学院的时候,我对这里百般厌恶。对这里产生厌恶的还有我的朋友:老贾,孙云迪。但是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我们最终选择了留下。
其后发生的事,颇具戏剧性。一个月之后,孙云迪在学生会干部的选举中,神奇地获得了压倒性的票数,并且神奇地当上了学生会主席。
最让我羡慕妒忌恨的是,其貌不扬,声如屠夫的老贾,居然在三周之内,把我班的班花搞定。让诸多竞争者恨不得拿袜子抹颈,拿头撞墙。更加出人意表的是,由于我在军训中唱了一首《吻别》,居然阴差阳错地被推上开学典礼的表演舞台。我那凄厉的声音,也能登大雅之堂,实在不可思议。后来,听到左小祖咒的歌,我恍然大悟:格老子的,他这不是学我唱歌吗!我他妈就是这么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