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心总是柔软的，最无私的。这天是正月初八，我有个约会。吃了午饭后，我刚要出门去，阿宏他妈就来了。她见我是精心打扮过的，下边黑色真皮短裙，上边雪白貂裘坎肩，便问道，吕老师，有约会？我点了点头说，朋友介绍的，年里见过一次面，感觉不错。昨天他打电话来，说今天下午一起喝茶。她说，吕老师，能不能回了？我知道这不大好，但阿宏他实在闹得太凶，上午发脾气把护士都打了，下午你能不能去陪陪我家阿宏。

我沉吟良久说，这恐怕不大好，我已经答应了人家的。再说这事对阿宏也可能有好处，如果他知道我有新男朋友了，也许就死心了不闹了。她急忙摇手说，这事千万不能让阿宏知道，否则一定出大事。吕老师，我求你了。你有新男朋友的事千万千万要瞒着阿宏。

我点了点头说，也行，我不会告诉阿宏的。那今天我就不去陪阿宏了，你跟他说我有事情要办。

这天我去见的人是小王，比我小八岁。他原是县绍剧团的小生，三打白骨精里演唐僧，薛刚反唐里演薛刚，扮相极佳，文武双俊。九十年代初在我们县里也算红极一时，当时我是他的戏迷，用现在的话说是粉丝。曾经做过一次花梦，梦见自己与他相拥，在梦里丢大了，床单都湿了一大片。才见了一次面，他就能主动打电话来约，我有点受宠若惊。小王也结过婚，前妻是个越剧演员，后来演过一部电视剧里的女二号，结识了柯桥的一个老板，就跟人走了。

与小王这次见面，我装得很矜持，没说曾是他戏迷的事。他见我显得有些拘谨，我还看出了他有些自卑。他看我车子那眼神，羡慕神往的目光一览无遗。这时我就知道自己足以掌握两之间的主导权。后来我了解到，小王这些年混得并不好，前妻不仅跟人走，而且还把家里的存款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卷走了。他的全部财产就一套70多平方的房子，而且还是按揭的。当然，如果小王自己能把钱不当一回事，能够一开始就平视我，甚至傲视我，那么我俩的结局可能就不会后来这样。

再说阿宏他妈从我这里回到医院，阿宏见到只有妈一个人没有我，就一再追问我干什么去了？谁知在阿宏再三追问之下，她自己说漏了嘴，把我约会的事吐露了出来。这下倒好，当天吃过晚饭，阿宏竟跑到八层住院大楼的顶上，演了一出跳楼秀，无论怎么劝都不肯下来。直到我赶到，好说歹说，最后答应每天一次来陪他，他才让人搀着下楼来。

我连续去了几天医院，感到这样被一个学生讹着也不是事情。我得好好跟他谈谈，即使解决不了他的心病，也得反过来讹着他，不准他胡闹。

正月十五，阿宏在医院里也差不多了。我把他们全家请到自己家里，做了汤圆给他们吃。这天我把自己打扮得特别妖媚性感，显得特别年轻时尚。大家吃完了汤圆之后，我起身说道，阿宏你听好了，今天我得当着你爸你妈的面把话说开，说明白说亮堂。不错，你有爱的权利，爱没有错，爱不是罪。但这并不意味着，你爱谁谁就得接受。你别以为你比我年轻那么多，你爱我我就得接受。你看看，睁大眼睛看看，我老吗？老实告诉你，现在追我的人都排着长队呢！难道他们都学你这样演一回跳楼秀，我就得答应不成？！

阿宏说，燕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请求，只是想燕姐你听听我爱的呼唤……

我大声打断了他的话说，你放屁，你给我闭嘴。你动不动就吃安眠药，动不动就点清楼秀，这是请求吗？你这是要挟，是逼迫，你心里只有你自己。你以为自己这么一个年轻小男生追我一个老太婆，你都愿意为我死了，我就得答应你。你说，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阿宏说，不，不是，我真的不是这样想的。

我再度提高嗓音说，你放屁，你闭嘴，你就是这样想的。但是，我要告诉你，你这样想是想错了。你更要想想，仔细的想想，你是不是配得上我？你一个小屁孩，算什么东西？我知道我这条披肩值多少钱吗？8000多元！这条裙子多少钱吗？三万多元！这款手表多少钱吗？八万多元！这枚钻戒多少钱吗？十万多！这挂项链多少钱吗？十八万八千！就我身上这身行头就五十多万，你看得出吗？你知道我开的跑车多少钱吗？一百五十多万！此时此刻，我假如下楼去，开着跑车去赴你的约会，你有底气说你爱我吗？

9。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讹得住阿宏，但还得继续讹，因为舍此别无他法了。

阿宏被我连珠炮式的发问弄得有些懵了，连声说，燕姐，我不配，我不配。

我接过话头就说，知道自己不配，还以死相逼，你这是什么行为？！是讹诈，知道不？是讹诈！你在自己又臭又长的情书里是怎么说的？爱是高尚的爱是无私的，这样的讹诈行为也算高尚，也算无私？！不，这是极端的自私。像你这种极端自私的人，根本就不配跟我谈爱情。

这时阿宏把头低下了，我在心里轻轻的舒了一口气。于是，放低放柔声音说道，以前我之所以那么迁就你，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因为你是我的学生，我是你的老师。今晚，我把话说开了，你也应该明白了。再说，我已经辞职，以后不再是你的老师。从今天起，你再闹，我就不再管，死也好活也好，都与我无关。

阿宏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但是，燕姐，我真的是爱你的。

我略略提高点嗓音说，我已经说了，你不配爱我。你一无钱二无才，连个大学文凭都没有，凭什么让我爱你？！哪怕你明天真的死了，我也不可能去爱你的。好了，我已经没有话再要说，你跟你爸你妈回去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阿宏突然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扑”的一声跪了下去，却又仰着头大声说道，我不认为无钱无才就不配爱你，但不应该以死来逼你。我不会再自杀了，这一点你放心。我以后会好好读书，这一点你也请放心。但是，我也要告诉你，我不会放弃对你的爱。你可以拒绝我，但你不能不让我爱。大学毕业，我会再来找你，一定！

阿宏和他父母走了，我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只要不再闹自杀就万事大吉。至于什么大学毕业再来找我，随你吧。上了大学，真的谈上恋爱，请你来爱我都不肯来了。

10。

此后三年半，阿宏真的没闹什么事，我也没再去关注他。记忆中只有05年暑假期间，他妈曾来我家，说阿宏考上了宁波的一所职业技术学院，想见我一次，自己又不敢来，让她这个做妈的来问问，问我能不能见见他？当时我正忙着梅开二度筹备和小王结婚的事，阿宏他妈进来的时候，小王也在，他正在把我的巨幅婚纱镜框往墙上挂。

我有些心不在焉，淡淡的对阿宏他妈说，你看，我正忙着，恐怕抽不出功夫。再说，我真去见了你儿子，可能再次勾起他的心事，反而不好。你回去就跟他说一声，说吕老师希望他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男人，孝敬父母事业有成。

阿宏他妈看了一眼墙上已经挂好的镜框，又看了看我和小王，语气略带歉意的说，打扰你们了。祝你们美满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