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赶到戏场的时候,电影还没有开始。但是操场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镇文化站的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满面红光地站在操场正中央,摆弄着各种各样的机器。平时看不到他们有多露脸,但是这一刻,就连与人说话的口气中都显示出了一种权威。
人,无论高贵还是卑微的人,总是只有在自己独有的领域才能找到尊荣。
姚义杰也不例外。
半个小时之后,他就用他的方式,找到了属于他的尊荣。
流子们从来都不坐在位置最好的正中间,因为那是看电影用的。泡妞最好的位置是在四边,那些发春的姑娘们好像也摸透了这个规则,几乎都远远离开了自家大人与亲朋好友的视线,与人群若即若离,三五一伙的选择坐在树荫下、花丛旁。
何勇和鸭子两人早就占好了位置,在操场西头的一个角落边上,他们的旁边还坐着四五个姑娘,有美有丑,却无一例外地面带桃花。
与他们会合之后,皮铁明奋不顾身地加入了泡妞行业。
姚义杰却没有加入进去,他借口有我这个小伢儿在,要照顾我,莫学坏了。却完全不顾我极度渴望学坏,想要参与到那些女孩当中的心情,强行拖着我一起坐到了他们身后两三米处,用一根竹竿挂了个电灯泡的地方,翻开带着的武侠小说看了起来。
于是,故事开始了。
电影开演不久,有一个同样流里流气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对着正与何勇三人谈笑甚欢的其中一个女孩说:
“哎,陈妹子,你坐在这里的啊。我还找了你半天哒,过去咯,我们在那边有位置,小芳她们几个都在。”
姚义杰还是一动不动看着书,我的吸引力却马上从电影上转移了过去。
被叫做陈妹子的女孩就是里面最漂亮的一个女孩,她听到说话之后,几乎没有半分犹豫,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同时还扯了另外身边另外一个女孩一下,说:
“真的?小芳她们都在那边啊,我还以为没有来呢。张琳,那我们坐过去咯。”
“是的是的,都来哒,你坐在这边干什么咯,有什么意思?过去咯,一路玩。”
随着一个年轻人满脸高兴搭腔与两个女孩站起身来的同时,我很清晰地看见何勇、鸭子、皮铁明三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了。
皮铁明一脸不舍,鸭子目光闪烁,而何勇则沉下脸对着那个叫陈妹子的女孩说:
“你喊你的朋友他们过来沙,过去搞什么?”
那个陈美子犹豫了片刻,还是立马说:
“我过去了,昨天就说好一起看电影的。下次,再和你们讲白话(方言:讲白话)咯。”
“喊过来沙。你去哒,我们这里都没得人哒。”
一脸不舍的皮铁明也插嘴了。
“别个要去哪里就去哪里,那么这么多鸡巴话啊?”
那个年轻的男孩突然也开口了,满脸不爽地看着皮铁明三人。
何勇“忽”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妈了个逼,你想怎么搞沙?”
“你想要怎么搞沙?”
年轻人的反问声还没有落音,皮铁明两个人也站了起来,何勇跑上去就推了那个人一把。
“办你!怎么的?”
年轻人伸出一只手指着何勇,说:
“要得,你等我!”
说完,他也不管那两个女孩,转头就走了。
一看这个情况,周围的几个女孩都一脸紧张起身端着凳子要走,皮铁明三个人赶紧忙不迭地劝阻。
我也有些害怕,对姚义杰说:
“三哥,明哥他们只怕要打架啊?”
“不碍事,你坐好。听话。”
姚义杰稍微抬起头看了我一下,眼神平淡自如,没有丝毫紧张惊慌,又把头埋进了书里。
我想,多少年来,我对于姚义杰那种莫名的依赖感也许就是在那一刻养成。
因为,那时他的眼神突然让我觉得,就算等下旁边杀人了,我都是安全的。
我与他的对话过后分把钟的时间,喧闹声响起。
扭头望去,大概七八个年轻人高声大骂着,黑压压的一伙向着这边快步走了过来。
有戏看了!
这是我的第一个想法。
那伙人越走越近,何勇他们三人也站了起来。鸭子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话之后,转身带着小跑走掉了。
“是不是这三个小麻皮?啊?林飞?刚刚是不是他们在这里和你海皮子(土话,嚣张得瑟的意思)?跑什么卵!敢撩骚,还怕打啊?”
为首一个穿着一身在昏暗灯光下,分不清是黑色还是深蓝劳动布工装的年轻人一只手指着正在离去的鸭子,大声向方才单独前来的那人问道。
那个叫做林飞的人一脸得意,边频频点点头,边指着何勇说: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这个小麻皮最海七海八!”
同一时间,姚义杰将一直在翻看的武侠小说合了起来,却依然稳稳当当坐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些人,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
两班人马终于靠在了一起。
林飞枪前一步,几乎是胸部贴着胸部地站在了何勇面前,双眼凶光闪烁望着何勇说:
“小麻皮,你蛮轻狂啊?”
“老子一向都轻狂惯哒!不舒服啊?”
何勇毫不示弱,相当有型各地回答道。
林飞胸部猛地一挺,撞了何勇一下,可还没有等他将前凸的身体再次扳正过来,皮铁明的一脚就已经踹在了他的腰间。
林飞向着侧面倒去;皮铁明和何勇正飞快地扑向他;林飞身后那帮人又哇哇乱叫地向着何勇两人冲来;周围不远处看电影的人们已经发觉到了这里的不对头,都怕殃及池鱼,纷纷搬起凳子准备撤离。
皮铁明的一脚就像是往已经沸腾到冒烟的滚油里面投入了一颗水滴,顿时周围的一切都在那片刻之间,炸翻了锅,涟漪一般向着四周扩散开去……
然后,我就听到了巨大的一声:
“都莫动!!!”
何勇、皮铁明停住了;那些扑向他们的人也停住了;甚至连准备翻身爬起来的林飞也顿住了自己的身形。
受惊的百姓们回头看了一眼之后,依然在朝着远处逃离,但是他们的眼神和姿态也不再像开始那般慌张惶恐。
这一声狂喊如同一张锅盖,盖住了正往四处飞溅的油滴,周围又奇妙地安静了下来。
发出这个喊声的人,就是领头那位工装服。
当他慢慢从人堆里走出来,走向何勇皮铁明,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身上之时。
坐在一旁的我和姚义杰两人却看见了四个人,四个正与逃离的人群呈反方向,朝着这边走过来的人。
“你们是和哪个玩的?”
工装服走到了何勇面前,出乎人意料之外,有些客气地看着何勇说。
“你管老子和哪个玩的?关你鸡巴卵事!”
何勇人如其名。
一句勇猛到有些不知好歹的回话让坐在一旁,刚刚才以为事情有了好转,而放下心的我,又一次血液加速,紧张了起来。
工装服先是“嘿嘿”笑了两声之后,脸色却突然变得非常凶猛,看着何勇彪悍地说:
“你晓不晓得老子是哪个?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和哪个一路玩得?”
何勇脸色不变,嘴巴一张,准备搭腔。
不过,他没有说出来,因为另外一个人替他说了:
“和老子一路玩得?哪么滴?军妹子,哪里不舒服?”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说话声望去。
一个看上去年级与姚义杰、何勇他们差不多大小,居然没有向其他人一样盛装打扮,仅仅穿一条西裤和一双回力劳保鞋,上身还有些不合时宜打着赤膊的年轻人正很霸道地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个人,鸭子赫然就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