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义杰的第二下砸在了工装服举起格挡的手臂之上,马扎破裂的声音随之响起。
“操你娘!!”
那边的人群中一阵骚动,发出了怒吼。
“单挑!哪个敢动!!?”
一林将拿在手上的衣服高高抛起,抽出了明晃晃的匕首,光着上身向前一站,双眼寒光闪闪,面沉如水地看着对面那些人。
如同一只嗜血的恶狼。
骚动的人群立马停滞了下来。
只有场中厮打在一起的两人。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姚义杰浑然不顾工装服重重挥打在自己脸上、身上的拳脚。只是死命挥舞着已经被拍打到破败不堪,晃动不已的马扎往工装服的头上招呼,从站打到躺,未曾停歇。
最后,姚义杰扔掉了马扎,双手提着工装服的脑袋往地上猛磕,又这样过了半天,他才安安静静地站起身来,高高跳起,再跺了躺在地上呻吟的工装服两脚之后,走到对面那七八个人的前方。
高大魁梧的他来来回回在这些人面前走了两趟,才转身回到场中。蓬松着满头被抓乱的头发,在我眼中犹如天神般威猛地说出了一句话:
“还有哪个来?”
没有人再上前来,也没有人答话。在姚义杰与一林两人嚣张到有些疯狂的气势面前,这些小流子们已经像是上了砧板的待宰羔羊般吓破了胆。
当晚,除了我怀着对姚义杰有些恐惧,又有些崇拜的复杂感觉,拎着破败不堪的马扎回到家,被外婆打骂了一顿之外。
再也没有任何其他暴力事件发生。
不过,和平的仅仅只是那一夜而已。
工装服被打得很惨,他也害怕一林。他没有什么本事,甚至也许都没有胆子再来报仇。
但是,他有师傅。
在我的印象中,很深刻地记得一句话。
一句就算多年后,当长大成人的我也踏上姚义杰的后尘,开始打流之时,还依然在九镇流传,偶尔会被人提起的话:
“跛爷保长,胡少飞强;唐五一林,猴儿敢闯。”
这四句话说的就是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九镇道上的几位大哥。
虽然,这四句话里面的那些人在一年之后,就将因为亚运会导致的那场全国性严打,坐的坐牢,跑的跑路,枪的枪毙,退的退隐。
再加上新一代更为强势、聪明的几位大哥不断地冲击、打压。
而七零八落,风光不再。
但是当时,他们绝对是九镇方圆百十公里范围的地下秩序中,毫无争议的掌权人。
工装服的师傅就是四句话里的最后那个字——闯。
九镇区第二大镇,位于九镇河对面的彤阳镇老大——闯波儿。
他约一林三天之后,为这件事摆场(黑话,双方约好火拼)了难。
(注:在九十年代末期撤区并镇之前,中国的行政单位,在县之下,镇之上还有一个区。九镇当时就是我市的一个大区,辖下除十五乡之外,还有九镇镇与一河之隔的彤阳镇。撤区并镇之后,九镇才与彤阳合并,统一称为九镇。未免《打拼》读者与年轻读者感到突兀不解,特此说明)
陈浩南最终当上洪兴的扛把子,离不开阿坤砸在他头上的那一个可乐瓶;如果没有黄金荣明里暗中的打压,杜月笙成就不了独霸上海滩的辉煌;哈尔滨少了杨馒头、郝瘸子,乔四最终不过是个小有名气的包头;当日不出悍匪张君,今朝何来大哥文强;黄皮成就了“九镇六帅”;廖光惠踏着李杰的两条残腿才当上了头号大哥。
无论故事还是现实中,每一个黑道大哥成名之前,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中,都会无一例外地有着一个挡住了去路的人。
一个远比当时的他们更有势力、更加凶残、更为彪悍的人。
用旧势力的消亡来磨亮新生代的号角,踏着别人上位,本来就这条道上不破的铁规。从来都没有天生的大哥与霸王。
姚义杰也不例外。
义色这两个字彗星般崛起于我市黑道之前,也是经过了几番九死一生的灸烤与锻造的。
而点燃这把火的人就是:
闯波儿。
闯波儿姓卫,他的父亲曾经是彤阳公社的一个会计,六十年代,正值那场灭绝人性,史无前例的人类浩劫期间,生下了他。
在那一段时期,九镇有个在现如今看来很奇怪也很荒唐,某些年轻人们甚至都会觉得我在编故事;但是在那些年月来说,却是无比光荣高尚,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时,九镇的很多道路边上都树立了一个稻草人,稻草人的上面挂一块布,写着“打到三反分子、反革命走资派刘少奇!”
几乎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必须要对着这些个稻草人吐口水、喊口号。如果遇上了又红又专,具有无比爱国热情的爱国贼,那一堆倒霉的稻草还要被踹上几脚,打上几拳。
卫会计向来都是一个不善言辞,脾气却非常火爆耿直的人,他看这种傻逼行为很不顺眼。
不曾想到的是,最终他却为自己的脾气与清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某次,卫会计和不知道什么人一起路过某条街边的某个稻草人时,别人都在对着稻草人骂刘少奇,他却不骂。
别人问他:
“卫会计,你怎么不打倒刘少奇呢?”
“打个什么鸡巴?!这是堆稻草,你看不出来啊?”
“咦!!你怎么这么说话?就算是堆稻草,也是走资派的稻草。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要让广大人民搞清自己的革命立场,万万不能忘记阶级斗争。要让老百姓晓得坚决打掉走资派的狗头,让他们永不超生。晓不晓得?”
“……”
据说起初,卫会计并没有说话,他只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也不动。只可惜,他遇到的那个人是个死缠烂打的家伙,非要拉着卫会计喊口号、吐口水。
拉来拉去,卫会计终于被逼急了,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要打你去打,老子今天硬不打,看有个什么鬼?杀了你的娘啊?天远地远,还立堆稻草在这里搞?扯鸡巴乱弹!”
就是这句话让他见到了鬼,真正的鬼。
没有几天,这件事情就被人报了上去。于是,游街、批斗、公审,一时之间,卫会计就变成了彤阳公社人见人恨的反革命典型。
在九镇河边召开的一次批斗大会上,卫会计被群情激奋的红小将们暴打到奄奄一息,不出一个月,不治而亡。
卫会计死了,留下老婆和一对儿女。
过中的辛酸没有人知道。
人们只晓得,卫会计的大儿子卫波读了两年小学之后,就没有再读书,跟着人去学了木匠。
这小子越长大越不听话,木匠活后来也不好好学。整天与街上那边无所事事的流子们混在一起,惹是生非,以敲诈、打架为生。
终于,卫波变成了闯波儿。
卫波变成一个流子之后,就做出了一件事,这件事也让他一跃成为了彤阳镇的头号大哥。
很多朋友都知道,当年有一些不知所谓的民间武装,美其名曰保家卫国;起了一些诸如“XX司令部”“XX别动队”等不知所谓的名字,然后无事找事,不知所谓的杀人放火,大规模火拼,美其名曰革命斗争。
导致卫会计被打死的那次批斗大会,组织者就是彤阳公社一伙人组织的“向阳革命造粪司令部”。(不好意思,打错了,是造反,不是造粪)
那个司令员姓张,当他拿着手中的武装带和带着钉子的木棍一下又一下的敲打在卫会计头上、身上之时。
他一定不会想到,台下面的芸芸众生中,有一双幼小却充满了仇恨的眼神将这一切牢牢刻入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