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勇的话出口之后,彤阳的人大骂了起来,闯波儿却不敢相信般呆呆望着何勇。他缓缓伸出双手,制止了彤阳人的大骂声,依旧以一种不可置信地口吻问道:
“你刚刚是骂我啊?是不是骂我?”
“是的!怎么的?”
“我操你娘……”
何勇的回答还没有落音,闯波儿一腿就已经飞踢了过来。
随着这一腿,他身后的人们也如同潮水般涌上。姚义杰四个人如同狂暴风波之中的四艘孤帆,瞬间就被淹没其中,消失不见。
只是,当闯波儿的腿踢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非常后悔。
因为他清楚地看见何勇在他起腿的同一时间,用右手从身后抽出了一把狭窄、锋锐的匕首;而左手则同样迅速伸前,完全不顾踢向自己的那一腿,做出拥抱、抓握的姿势迎向了他的肩膀……
当九镇派出所的丨警丨察赶到大桥,人们四散逃窜。
分别躺在大桥不同地方的姚义杰、何勇、鸭子三人早已经血肉模糊、人事不知;唯一还清醒的皮铁明坐在地上,背靠大桥的一个桥墩,努力地把一只被打折后,呈某种怪异而恐怖的角度扭曲的手臂平放于膝前,目露凶光,气喘吁吁。脑袋顶部,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不断渗出汩汩鲜血,顺着面颊流下,触目惊心。
那一仗确实很快就已经完结。
但也并不如人们预想的那么快。
因为,躺在地上的除了他们四个,还有七八个虽然有着神智,却也一身伤痕、不断痛苦呻吟的人。
以及另外一个毫无神智,不知生死的人。
闯波儿!
那天,他居然被何勇前前后后捅了四刀。
捅!
他并没有死。
何勇、姚义杰他们也没有坐牢。
一是因为姚义杰在区派出所当指导员的舅舅帮了忙。
更主要的是因为闯波儿坚持说是自己弄伤,绝不报官。
中国自古以来不成文的铁律:民不告,官不究。
不过,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情没有完。
因为,闯波儿拒绝了姚义杰他们家里的任何赔偿。
他没有对外面说过任何挑衅的话语,包括姚义杰的舅舅插手这件事,专门找闯波儿聊天,他也矢口否认要找他们报仇。
不过,没有人会真的觉得闯波儿已经决心忘却这件事,让它随风。
正如,没有人会忘记,他那次历时多年,惊心动魄、震撼了九镇方圆的为父报仇。
当何勇悍勇无匹,先发制人的几刀将闯波儿捅翻在地之后,一切都已经改变,该发生的也注定会发生。
有些事,人们明明知道一定会发生,却还是毫无办法。
就如同面对死亡的来临。
没有人可以预料到自己会死于哪天,怎么去死。
也没有人能料到闯波儿会哪天报仇,如何报仇。
所以,当那血腥的一幕突然降临之时,就显得格外残酷,让人难以接受。
边陲之外,大漠黄沙,这座山虽然荒凉不堪,却有着如盘夜月、落日孤烟以及那位叫做紫霞仙子的姑娘。至尊宝从来没有想过可以踏着五彩祥云,成为盖世英雄。他只愿牵着那位姑娘,有空打打劫,闲来打打二当家,练练七伤拳,做一个有前途的山贼。可注定的他还是逃不脱紧箍咒的缠绕,变成了光芒万丈的孙悟空;感业寺的青灯古佛,晨钟暮鼓,几乎洗净武曌的凡心,却又偏偏遇到上香之人。那一刻,她何曾想过黄袍金冠、问政于朝,惟愿安守郎侧,举案齐眉。可注定的她还是躲不掉命运的摆布。摩挲龙椅两侧扶手彻骨的冰凉,佝偻身躯的老太监,冰冷暗角的宫墙,老树班驳的影子。唯不见那日,意气勃发丰神俊朗的李郎。
看看我们以及我们身边的所有人,无论贫富美丑,忠贤奸恶,谁曾完全得到当年所梦想的生活?谁曾真正享受了昨日憧憬的美满?
我们一直都自知或不自知地随着命局早就安排好的道路前行,成功失败,皆已定论。所有偶然,只是上苍给予必然的一种官方解释。
幸福满足,悲伤失落。永远永远,我们都达不到曾经的理想,也脱不掉、离不开这个局。
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命运的无常与人生的无奈。
姚义杰很少谈及他的理想,也很少有人会去问一个黑道大哥的理想。
但是,我知道。
曾几何时,他想要做一个漫画家,如同藤子不二雄一样的漫画家。他最初的梦想就是画出中国版的《小叮当》。
是不是很讽刺?
一个活在社会最阴暗角落,用最凶残的手段来维系着最被唾弃的人生的社会流子,当初的梦想居然是成为一个漫画家,想要画出一部温暖、平和,善良,充满了童趣与快乐的漫画书。
只是,命运早就注定藤子不二雄才会是画出《小叮当》的藤子不二雄,而姚义杰只能成为义色。那个站在黑暗的角落,隐身于光明之外,一手拿刀,另一手却捧着武侠小说、漫画书正在翻看的男人。
可惜当时的姚义杰太年轻,年轻到看不清这个道理,也想不透这个局。所以,他还试图想要抗争,抗争那个注定让他成为一个流子的局。
和闯波儿的一战之后,姚义杰变了。
也许是妈妈痛哭流涕的担心与劝阻,也许是砍在身上那些刀所带来的疼,也许是侥幸活下来之后的后怕,更也许是一份正当而又符合理想的工作所能带来的快乐。
总之,姚义杰变了,他不想打流,也不想再和江湖上的事有任何联系,更不想继续做一个九镇人口中的臭狗屎。
他还在养伤的时候,家里就为他找到了一份工作,九镇文化站的宣传员。
因为他会画画,在伤好正式工作之后,被单位安排负责每个星期一份的九镇区政府大门前面的黑板报工作。
能够有一份发挥专长的工作,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姚义杰非常高兴。那段时间,他每天早出晚归,用尽浑身解数在那几米见方的黑板上写着、画着,乐此不疲。
所有街坊邻居看到他的妈妈都会笑着说:
“刘家姐,你屋里的三毛儿终于懂事哒啊,天天上班,不和街上那些鬼脑壳一路玩哒。我每回走区政府门口过身都看到他一本正经,搞得劲也有法也有,一身粉笔灰,打招呼都没得时间答应。呵呵呵呵,这个伢儿啊,懂事就好、懂事就好。你这今后,八字就好哒。哈哈哈哈。”
每当这时,姚义杰妈妈的脸上都会露出客气的笑容,当这种笑容里面的满足与幸福落入姚义杰眼中,他会更加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正走在一条对的人生道路上。
不过,局始终还是摆在那里,无论你自己觉得走的路有多对,对于局来说,那都不是最终的归途。
邻居们的称赞与工作带来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前前后后大概也就是两三个月而已。
这一切的结束是因为,当初九镇区政府的老办公楼并不在九镇,而在一桥之隔的彤阳。
也因为,在这段时间里面,闯波儿的伤势开始痊愈了起来。
曾经有两位很喜欢的演员根据一本很喜欢的小说,拍出了一部很喜欢的电影。在电影里面,有着两段我很喜欢的对白:
“很多年之后,我有个绰号叫做西毒,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试过甚么叫忌炉,我不会介意他人怎样看我,我只不过不想别人比我更开心。”
“为了一个鸡蛋而失去了一只手指,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