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傻!燕子,这辈子我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不管怎样,我一定会等你!相信我燕子,我爱你!”
……
下楼之后,我告诉贾一兵:我不想跑,你最好也不要跑。
16
被抓进派出所近10天后,终于,一切都要了结了,事情本来就不复杂。我没有想到的是,临走之前,我还要经历这样一个无地自容的仪式——派出所和学校组织的“批斗大会”。
在熟悉的学校操场,在曾经对我寄予厚望的老师面前,在曾经对我顶礼膜拜的低年级同学面前,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像电影上经常看到的地主反革命一样,头垂得老低老低,背上只少一个剑形牌。
我不知道P在不在人群之中,我也不知道如果在,她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我只知道,此生此世,无论如何,我再也不能跟她在一起了……
警笛一路呼啸,把我们送到了县城的一个角落。在县城读书时,我曾经到过这里,我一个同学就住在附近。相邻的两个场所,门口都有哨兵荷枪实弹,周围都是高墙电网——一边是收审所,一边是看守所。我和贾一兵被送进了收审所,关到了不同的两个号子。
进去的时候正是午睡时间。当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之后,我的眼睛还没适应里面的黑暗,只见一颗颗贼亮的脑袋从墙边竖起来……虽然以前从书里、从别人的讲述中知道一些号子里的黑幕,但看到这一幕还是觉得胆战心惊。
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之后,我观察了一下这个号子。号子左边是一长排可以容纳15、6人的通铺,通铺对面墙上有一排行李架,里面墙角是马桶。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时候号子里的人都不睡觉了,全都靠在墙上盯着我,两眼放光,就像饿狼看见肥羊一般,盯得我心里直发毛。我无所适从,于是畏畏缩缩在门口靠近亮处的铺板上坐下。谁知屁股刚一落下,就有一只脚踹到了我的身上:麻辣隔壁!这是你坐的地方吗?
我只好又站起身来。循声看去,一个个头不高的光头凶神恶煞般站在铺板上。长这么大,除了在派出所,我哪挨过别人的打?而且他站在铺板上都没我高!我正要发作,忽然想起贾一兵刚进收审所时匆匆对我的交代:刚进去时什么都要忍,不然会吃大亏的!
正恍惚间,光头叫道:“新犯子!”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耳光就又扇到了脸上:“妈的,叫你呢!新犯子!”我愤怒地盯着他,耳朵里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这时,从稍微靠里的位置上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光头,我的胸口又挨了一记老拳。他用河南话告诉我:“从现在起,你就是新犯子,叫你就要回答‘到!’”
“新犯子!”光头甲又叫。“到!”我低声应道。
“到那边跪下!”光头甲指着靠近铁门的铺板边的空地。
我慢吞吞走过去,正犹豫时,光头乙过来,一脚踢在我的膝弯处:“叫老大!”
我重重地跪倒在地,面前是一个肥头大耳、五大三粗的光头,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我。
17
“说吧!”过了好一阵,老大发话了。
“说什么?”我疑惑地问。
“说你是哪里人,怎么进来的,老实交代!傻逼!”光头甲命令我。
我简短地说了一遍经历后,老大让光头甲给我上课:一,老大就是你爹,说什么都得听。二,新犯子进来都要先讲规矩。三,号子里的事,不管是什么都不许向管教干部说。四,新犯子要尊敬老犯子。五,每天倒洗马桶,给大家洗衣、搓澡、捶背……
上完课,老大吩咐:“现在开始讲规矩!”
难道刚才讲的这些不叫规矩?正疑惑之间,却见光头们都骚动起来,跃跃欲试的样子,有一个走到门口去望风。
“过来!到这边来!”号子最里面的光头叫我。
移步过去,一个狠狠的栗凿敲在了我的头上。“这就是规矩!”光头狞笑道。
原来这就是规矩,号子里的规矩。讲规矩就是挨打。
记得在收审所交接完以后,“大舅哥”叮嘱我:好好改造。
这就是改造的内容之一吧!先让你受到肉体上的折磨。我把心一横,来吧,都来吧。一个接一个,你一拳,我一脚,还都往隐秘的地方、不容易看见伤的地方招呼。
光头甲和光头乙是最狠的。光头乙一记重拳打在我的胃部,我顿时疼得弯不起腰来。光头甲则要我面向墙壁站好,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腾空飞起一脚,我的头和鼻子重重地撞在墙上,满眼金星乱冒,鼻子也流出血来,半天缓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望风的人叫道:“干部来了!”
号子里的响声惊动了值班的管教干部。他走到门口问:“搞什么?搞什么?”老大指一指我,谄笑着说:“报告干部:给新犯子讲规矩呢!”管教看了我一眼,漠然地说声:“都老实点!”然后一转身,走了。
讲规矩是一个一个上的,人人都要讲到,有轻有重。一圈15个人讲下来,一样的光头,我却记住了每一张脸。
规矩讲完,也到了放风的时间了。按规矩,我应该和在我之前的那个新犯子去倒马桶,正准备走时,过来一个短小精悍的光头,和我抬起了马桶。
走出号子后,他问我:“你是一中毕业的?”我点了点头。
“那你认不认识梅少文?”
“认识啊,是我同班同学。”我不解地望着他。
“他是我弟弟。”
“你是……梅少武?”我马上想了起来:梅少文有一个黑社会的哥哥,是县城里鼎鼎有名的人物,在学校时,经常能看到他在我们学校操场上跟一个瘦老头练武。
“你现在先忍着。晚上还会有节目,要你做什么你都照做,谁要是再打你,你就还手,敢不敢?”
“敢!我早就忍不住了!”
“记住,要狠!我会帮你。”
18
放风结束后,我和贾一兵被管教干部叫了出来,剃光头。之前,我是满头乌黑卷曲的头发,贾一兵则是烫过的披肩长发。一会儿功夫,我们和其余的囚犯就再无二致,只是头上多了几个挨了打的大包。
从小到大,我最在乎的就是头发了。上小学的时候,有一阵学校学生头上虱子肆虐,我也没能幸免。很多学生甚至包括女生都剃成了光头,我却死活不肯,我妈只好花钱买来敌百虫才给我治好。而现在,不由分说,我就成了一个光头囚徒,心里不禁一阵悲凉和绝望。
再进号子的时候,我的心里已打定了主意,不管梅少武帮不帮我,我都不会再任由欺负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在这种情形下,活着也是受罪!
放风之后是学习时间,各人拿着发的法律书看,管教的要求是:背得滚瓜烂熟。
晚餐的时候,我没吃到饭。我的那份被老大他们几个人分掉了。并告诉我:新犯子肚子里油水多,头一个星期一天只能吃一顿。
晚餐后,吃饱喝足的犯人嚷嚷着要看节目了。
“新犯子!”——又是光头甲。
“到!”
“这是什么?”他手里拿着一团棉花。
“棉花。”
“错!这不是棉花,这是怡心糖!吃下去!”
我吃惊地望着他。周围一片哄笑。光头甲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没听到?吃下去!”
我拿过棉花,使劲地咽了下去。心里明白,所谓的节目就是整人、打人。我望了一眼梅少武,他对我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必须要动手了。
“这是什么?”光头甲手里又拿了一团更大的棉花——刚刚从被絮里揪下来的棉花。
“怡心糖。”
“麻辣隔壁,这是糖?你看清楚,这明明是一坨棉花!”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光头甲的手又朝我挥了过来。
上初中的时候,我有一个同学痴迷武术擒拿,常常要我当陪练。对于迎面而来的拳掌,手被抓住后的解脱,被人从前或后抱住的解脱等练得最多。我也偷学了几招,在高中和同学们嬉闹时还屡屡能派上用场。
我退后半步,看准时机,用一只手猛地抓住光头甲挥过去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抓住他同一只手的几根手指,使劲地掰了过去。光头甲惨叫一声,身体后仰着跪到了地上。
笑声嘎然而止。光头乙很快反应过来,大叫一声:“还反了你了!”立即向我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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