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拿到毕业证他们就买了南下的火车票，怀揣着希望，踏上了去广州的旅程。

（网上应聘的好处是：方便、无成本。然而它的坏处也由此产生，因为太方便，又没有成本，鼠标随手点，简历满天飞。直到后来他们发出的邮件因为邮箱已满被退回，这才意识到之前那么久一直没有收到任何回音的原因——太多的求职信塞暴了邮箱，招聘公司根本无暇去一一翻看。）

1

第一天

09年6月15日，星期一。

6月的广州，阳光毒辣，干燥闷热，车轮卷起漫天灰尘，呛得人嗓子发痒，水泥路踩着直烫脚，大街上的人流却仍然象沸腾的开水般翻滚喧腾，大厦外悬挂的空调机象怪兽的嘴巴，呼呼地吐着热气。

黄石头和夏琴新租的房子在一座名叫陈屋村的城中村里，房租每月400元，不到20平米的单间，卧室仅有一张床和一张简易衣柜，厨厕倒是齐全。夏琴不喜欢与人合租，总觉得不方便，也不安全。这种由民房改装的单身公寓比一般的合租单间要贵上100块，但是很适合情侣。

交了两个月的押金和一个月的房租，又买了些必须的日用品，一下就花去了2000多块钱，手里顿时感觉紧巴起来，当家才知柴米贵，在外面样样都要花钱，必须得快点找到一份工作，心里才能踏实下来。

屋里没有空调，石头花60块钱买了一个小鸿运扇放在床头。推开窗子时吓了一跳，以为窗子开错了方向，因为伸手过去几乎就能摸到隔壁楼的外墙了，后来才知道这是广州典型的握手楼。夏琴站在窗口看了又看，总疑心对面会有人冷不丁地摸过来。虽然屋里很热，她考虑再三，还是把窗户关上插好。幸好另一面还有个小阳台可以透气，从阳台上望出去，层层叠叠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农民房，不少尚在施工，水泥搅拌机的声音此起彼伏，屋顶边缘支满了东倒西歪的天线锅，中间横七竖八的绳子上晾着各色的被子和内衣，凌乱的电线在楼宇间纵横交错，楼底下垃圾遍地，污水横流，象电影里的贫民窟。

2

饶是这样，他们还是很开心，把屋子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是一个温馨的二人世界了。夏琴捏着石头的鼻子认真地说：“记住，以后要管这里叫‘家’。”

晚上，石头握着夏琴的手，学着电视里面表情夸张地说：“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惊天地泣鬼神的琴石之恋吗？还记得三块钱一碗的豆花饭吗？还记得五毛钱一根的小丁当冰棒吗？”这些都是他们常去学校附近吃的小吃。

夏琴乐不可支地接过话：“现在全部免费，亲，还包邮的哦。”

石头抱着夏琴在床上欢快地打了个滚，忽然诗性大发，仰声说道：“我记得以前学过一篇古文，里面有一首名句特别应景，好象是……好象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床不在宽能滚就行。’”

夏琴扑哧一笑，使劲擂着身下那人“你呀，真恶心，人家好好一首陋室铭，叫你给糟蹋了。”

石头挤挤眼，邪恶地说：“好吧，那我就不糟蹋那些古文了，还是糟蹋你吧。”话音未落，手脚齐动。

夏琴一边嬉笑着躲闪，一边笑骂：“石头，你真太坏了。”

第二天是周一，一个新的开始，大清早，他们手挽着手直奔广州最大的人才市场——南方人才市场。

夏琴和黄石头毕业于南华工商大学，夏琴是英语专业，石头学的是企业管理。学校的前身其实是一所市属中专，后来大学扩招，借机改头换面，升级成了大专。学校是升级了，可是一时之间哪来得及升级老师呢？除了保留原有编制外，急缺的课程老师都是从外校临聘，或者退休老师返聘，大学不比高中，没有竞争没有统考，老师教课全凭自己的责任心，学生学习也全凭自己的自觉性，不想学也没人逼你。有些课实在没人教，学校干脆就停了，反正也不考试，学生们也乐得轻松自在。在学校时，狠不得课上得越少越好，能逃一课是一课，等到要找工作了才开始感到心里发虚。

3

走进人才市场，约好中午一起吃饭，便分开找寻各自的目标。

黄石头背着一个黑挎包，包里厚厚一匝证件，装着的是他的自信，除了大学毕业证，还有英语四级证、计算机等级证、企业管理EO证，三好学生证，奖学金证……。班主任周老师说的：“想找好工作，就要多考证，每多一个证就多加一分，证件就象女人的胭脂花粉一样，越厚越好，越多越好，虽然有点假，却可以把你们包装得花团锦簇，体体面面地嫁出去。”

毕业前歹，宿舍里的哥儿几个把自己弄到的各种证件摞起来比高下，结果黄石头拔得头筹。

前面一个招聘台子上写着“招聘企业管理干部两名”，黄石头挺了挺胸，掏出简历郑重其事地递了过去，因为紧张，他的笑容有点僵硬，手微微有点抖，但他没有忘记把简历正面朝向对方以示尊重。戴眼镜的招聘人员只扫了一眼桌上的简历，大约三四秒的功夫，马上推到了一边，嘴里不客气地说：“应届生呀，不要不要，没有工作经验怎么做管理？”

他愣住了，刚想申辩两句，那人已经偏过头去，眉飞色舞地和身边的一个女同事聊上了，只当他是空气。他坚持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离开了那个展位，心里却在一迭声地咒骂：“靠，谁一生下就是有经验的？不给人工作机会，哪来的工作经验？”

第二家是个合资企业，倒没有要求工作经验，但黄石头却在英语口语的考核上败下阵来。大学时号称找工作必备的英语四级证得到虽然容易，含水量却过于丰富，刚才的考试实在是尴尬，招聘小姐呱拉呱拉说了一堆英语，他只听懂了几个单词，没等对方发问，就红着脸自觉退开了，这直接导致后来凡是看到要求英语熟练的他就绕道而行。

4

在第三家公司，他终于找回了点自信，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看了看他的简历和证书，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他早有准备，对答如流，小伙子笑笑，收下他的简历，在空白处写了几个数字，放在面前高高的一堆简历上面。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如此众多的竞争者中被选中的机会有多大，但好歹过了第一关，人家愿意收下简历了，这是一个好开头。

他努力压抑住内心的狂喜，礼貌地道谢，转身正要离开，身后两句小声的对话却无意间钻进了耳朵。

“你怎么把他的简历收了？”

“怎么了？”

“你忘了，王总从来不招江西人。”

他略一偏头，正看见那个女人把他的简历从上面拿起，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废纸篓。那两张纸轻飘飘地落了下去，连同他心里的那一点希望一起被扔得干干净净。

第四家公司负责招聘的中年男人正在打电话，出于礼貌，黄石头站在一边想等那人打完再递简历，然而等了十几分钟，那电话似乎没完没了，他正犹豫着是不是先换一家，男人抬起眼，似乎刚刚注意到他的存在，把手伸了过来，他诚慌诚恐地递上简历，那双眼睛眯缝了起来，好一会儿没动，如果不是看到他的眼球在快速地转动，还以为他睡着了。

过了一会，中年男人突然问：“会喝酒吗？”

他不知所以，茫然地摇了摇头。

男人把简历推了回来，摆了摆手，那神色，就象赶走一个要饭的乞丐。

他有点恼：“哎，你们不是招营销人员吗？关喝酒什么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