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周镔。”
“哪个庄屯的庄头?”
“郑州河*县西河甲字第一屯**”
二月最后一日,宣德楼西侧第三门前,因为一个特殊序号的出现,包括旁边一名路过的中年绯袍官员在nei,许多人都扭过头来,但很快又转过头去,毕竟嘛,总得有这个甲字第一屯,而且就应该是落在河*的。
这是因为当年官家收复东京后,就是在河*搞得阅兵与大聚义。
“落籍时间?”负责记录的吏员也立即恢复如常。“原籍何处?”
“建炎三年三月,原籍汝州。”那名唤做周镔的庄头小心以对。
“时间是对的。”吏员说着终于再度放下笔来,然后蹙额以对。“可汝州这么近,为何不回家?”
这一问,引得旁边的绯袍官员也重新好奇打量了过来。
“好让这位押司知道,此事有两个缘故。”那名唤做周镔的庄头见到旁边大官来看,虽然畏*,却对答如流,似乎读过书一般。“一个是我当时是被裹挟入了逆贼张遇军中,是被赦免安置的,由不得去处另一个,乃是后来建炎四年许归乡了,一打听才知道,老家整个镇子都被张遇裹挟走了,并不剩下几个男nv,便索x就近安生了下来,就地成了家**”
负责登记的户部吏员听完之后微微叹气,然后低头记录:“那几年都是如此,说是挺远,其实也就三四五年**看你样子,是读过书,又娶了河北浑家,所以才被推成庄头?”
“是。”周姓庄头答得干脆。
“我其实晓得你这种人,经历那些事,什么心思都熄了,就只想好好安家。”户部吏员继续低头记录,却又嗤笑以对。“是也不是?”
“是。”这庄头依然干脆。
“那好,眼下是这样。”户部吏员收起笑意,正色言道。“我们之前办了开封府的无息屯产贷,多少晓得,如今沿河屯点庄头,如你这般的还是少,更多是御营退下的军士,并不好说话。而你既读过书,又晓得他们shen浅心意,且留在此处,替我们做两日交涉**不耽误你三日后取贷,还包吃住,回头你们县中是有一种宣告差事的,一个人对着十个屯,专门给军屯、民屯的庄头说政令、做汇总,钱不多,但事也不多,多少算是个差遣,还有免费的邸报收**要不要来?”
“押司给脸,如何不来?”周庄头赶紧应声。
也就是这时,在旁边稍微看了一阵子的中年绯袍官员终于转身,却是在穿过熙熙攘攘的御街,jin_ru斜对面的邸报院后,将刚刚那一幕给抛之脑后。
这绯袍官员不是别人,正是侍御史李经。
且说,自古以来就有百官避御史的说法,何况有宋一朝,拥有钳制宰执能力的御史台地位相当之重,而李经又已经是台中地位最高的侍御史呢?
故此,他一入邸报院nei,院中聚集的许多官吏纷纷拱手作揖之余,却也纷纷避让不及。
年不过三旬有余的李经颇显尴尬,却又只好顺着众人闪出的道路往里走,直到有一人遥遥相呼:
“是叔易(李经字)吗?来这里坐。”
李经定睛一看,却见是吏部尚书陈公辅正独坐在院中角落一个长条凳上,不由大喜过望,赶紧上前拱手问候**而陈公辅对面一名绯袍官员也笑眯眯的站起身来,很自然的将座位让给了李经。
话说,陈公辅虽然是反对道学最起劲的那个,但却是一开始便反对的,而不是后来见风使舵,这就使得陈公辅依然与李纲兄弟在nei的许多朝廷少数派保持着离而不决的姿态。
而且不管如何,双方毕竟还都是东南老乡(李纲、李经兄弟是福建邵武人,陈公辅是台州临海人),都还有政治上的香火情。再加上陈公辅如今位居吏部堂官,地位显赫而重要,而且虽然x情洒neng耿直,年纪却有些偏大。所以,双方之间一直都算是比较体面的。
“陈公,堂堂天官也要屈尊来等邸报吗?”落座之后,李经立即改了东南口音,苦笑相询,言语中也异常礼貌**这个礼貌更多是给陈公辅的年纪,而非官职。
“侍御史都能来亲自等,我一个堂官又如何不能来?”陈公辅随口而应,还是那个洒nengx情。“再说了,你看这满院子绯绿,何曾少你我二人?”
“也是。”李经也望着满院官吏微微叹气。“与其说是这么多人屈尊,倒不如说是如今邸报的分量早就不是一个鸿胪寺下属杂务可比的了**陈公,吏部就没说法吗?”
“当然有说法。”陈公辅坦诚以对。“但都被都省驳斥下来了,想来是官家抓的紧,不好干涉,且认定了胡铨这人好用。”
“若是这般。”李经扶着膝盖若有所思。“应该是过两年,等胡铨资历到了,渐渐将邸报扶成司,再升到监**总不至于是部**只是这等要害位置,常年握于一人之手未免会有些私人倾向掺杂其中。”
“官家正是要借胡铨的私人倾向来掌握邸报。”陈公辅依然有一说一,言语耿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北伐成功之前,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就好像几位宰执一般,赵相公固翼实后,张相公一往无前**”
李经终于沉默了一下,然后忍不住苦笑以对:“陈公也知道这两句话了吗?”
“虽然不知道今日邸报要说什么,但这两句话却早就传遍了。”陈公辅也跟着笑道。“张相公可不是个能沉住气的人,便是叔易不也是因为张枢相做的暗示才早早来此等着看个究竟吗?”
李经沉默了一下,没有应声。
陈公辅笑了一下,也转而看向了院中。
话说,随着时间越来越B近傍晚,越来越多的官员纷纷涌入邸报院中,正等待着今日做足了气势的邸报版印出来**和以往不同,如今的邸报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版印作坊,除去一些特定增刊外,每旬都会有一次专门的汇总版印,整整齐齐十六张纸,将一旬的讯息汇集起来,进行大规模版印,以减少成本。
不过,这种版印之前因为有校对、排版、刻版的存在,少不了各种讯息被提前透漏,也就不大可能出现今日这种现象。
而这一次,委实是有缘由的:
首先,当然是张浚张德远的大zhui巴子**这厮那天给赵官家讲了自己的《水浒传》读后_gan后,得到了一个一往无前的评语,实在是忍不住,所以,在整个二月间,张相公已经通过各种正式非正式的场He把官家给他的这个评语透露出去了几十遍。
对应的,大家也大概知道了,张相公似乎是弄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君臣奏对,弄了一个大新闻,只是官家有言语,一时不好透露而已。
随即,在场的其余几位相公,还有御史中丞李光、开封府尹阎孝忠,以及许多当时在场的近臣,都大约验证了这个消息**而且几乎所有人也都表示,官家应该是有了明确指示,要等推行桑基鱼塘做村屯公产这件事jin_ru正轨后,才会通过邸报将张相公的奏对给刊登出来。
最后,终于到了二月底,眼看着三月初一的邸报要出来,非但参与校对的太学生不许私自离去传讯,便是宫中都派出了御前班直看守版印_F_,而这些动作也反过来验证了之前那些说法——张相公真就搞了个大新闻!
“应该早就印好了。”目光从几名全副武装的御前班直身上扫过,须发花白的陈公辅回头相对自己身前的李经。“只是胡铨这厮故意在拖时间罢了**”
“他能拖到几时?”年不过三旬有余的李经看了看天色,冷笑以对。
而陈公辅闻得此言,微微心动,却忽然转了话题:“叔易如今也是绯袍了。”
李经微微一怔,旋即再笑:“全赖官家恩典。”
“这倒也是。”陈公辅点点头,然后忽然再问。“既如此,可有外放一任州府的打算?”
李经心中一惊,张口yu对,但心下百转,终究只能无言以对。
陈公辅看到对方反应,心下醒悟,却并不追问,只是静待邸报放出。
话说,二人最后这几句话,看似寥寥,却是真正说到了李经眼下的痛处。
须知道,御史台改制前只有一个紫袍一个绯袍,分别是御史中丞与侍御史知杂事**前者是事实上的台长,后者是事实上的副台长,只是不长设而已**其余全部是绿袍。
不过众所周知,如今在位的建炎天子在某些方面素来是大方的,自从他移驾南阳后,大宋朝廷一直在往名实相符这个方向进行断断续续的官制改革,放到御史台这里自然也不例外,御史中丞提到正三品不说,以往的侍御史知杂事这个职务也被直接取消,变成了正经的御史台少丞,为从三品,也是紫袍。
正所谓水Zhang船高,随之而来的,是侍御史被直接提为正五品,着绯袍。
那么李经说是官家恩典,倒真是一点都没错。
然而,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什么袍子,而在于李经如今既然做到侍御史,前面固然还有一个副台长的位置空着,但从五品到三品,从绯袍直接到紫袍是毫无道理的。那么一般而言,这个时候,如李经这般资历侍御史是没理由不去求一任外放的。
尤其是李经,年纪才三十出头就做到侍御史这个显赫位置,接下来真的前途远大:
走运了,完全可以仿效着刑部尚书马伸的路子,哪儿出了点乱子,自请出去宣抚监察,趁势以功劳留下来做一任经略使,再回来便是一任尚书。
而如果说马伸还有点赶上了三年尚书五年宰相的特殊时期,那再不济,以李经眼下状态来讲,普普通通自请外放一任,也肯定是顶尖的州府,回来也能是个侍郎,然后从容登上秘阁。
当然了,官袍什么的,到时候肯定也是紫色的了。
而那个时候,大约算来,这李叔易恐怕还不到四十岁**不到四十岁的紫袍秘阁大员,此生何求?
但是,谁让李经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呢?
谁都知道,他是李纲李伯纪的三弟!而且谁也都知道,两人年纪相差极多,与其说是兄弟,不如说是父子那种_gan情。
同时,还是谁也都知道,李经虽然是十来年前就中了进士,可他能够飞黄腾达、平步青云,本质上还是因为他是李纲的三弟。
赵官家也好,远在东南的李纲也罢,只是把李经当成了一个工具人,一个李纲留在朝堂的传声筒。
那么,他外放不外放,可以是他自己的事情吗?
就在一红一紫两个东南老乡面对面想事情的时候,随着阳光西斜,邸报院院墙的影子渐渐漫过整个院落,忽然间,版印工_F_的大门被一起打开,然后便有说不清的力工抬着几十个箩筐走了出来,而箩筐nei赫然是一份份尚带着油墨香味的邸报。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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