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伪了!”田美翘着二郎腿,右臂搁在膝头上,朝前微微弯腰欠身,好像是兴趣盎然地听着沈观海说话,末了“嗤”的一声笑,嘲讽似的下了这个断语,扭过头去看反方向从窗子射到门上的午后阳光,她头转得比视线快,最后停在眼角上,从沈观海脸上掠过。
“呵呵……你把这当笑话听就不觉着虚伪了。”沈观海淡淡地笑说,低头专注地看牌,只能看见睫毛的煽动。
话题告一段落,热烈的气氛消退了,在一段时间里只能听见麻将牌与桌面接触的声音和四个人报麻将牌名字的声音,在夏日午后的炎热空气里显得单调,沉闷,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僵硬、心不在焉的,像是各怀心事,至于每个人都在想什么却是无从知晓。
“这把能和不?”田美打破这气氛,只站起一半,扑到陈旭东背上,一手在他肩头,一手横在他胸口,贴着面颊笑问,显得甚是亲热。
“有戏。”陈旭东腔调难得这么软。
“你哪把都说有戏,我都来快一个点儿了,也没看你和过。”田美嘻嘻笑说,不含埋怨,纯粹调侃。
“确实有戏,和不了那我也没招儿啊……”陈旭东硬硬地,憨憨地,又有点难为情地说。这是标准的陈旭东式的回答,说他诚实忠厚也好,不解风情也好,总之他只会就事论事,有一说一,要他幽默风趣,插科打诨是不可能的。
话犹未了,牌抓到对面沈观海应声而倒。
“你看,人家自搂儿我有啥招儿?”陈旭东摊开手,一脸苦笑,已经无奈到尴尬了。
“没事儿,赢了也得请客儿,他们赢了你的钱,吃饭也算你请客儿,左右都是请客儿,和不和的无所谓!”田美拍着陈旭东的胸口,看着对面的和牌笑说。随手抓起他同烟盒撂在一块儿的手机,坐回原来的位置摆弄了起来。
“这家伙,不光是长得比一般小姑娘漂亮,量事儿也比一般小姑娘明白哈,想得这么开!”丘祥咧嘴笑说。
“那是,胎儿里带的美貌与贤惠并重,看好啦?看好了自己找一个去。”田美眼睛盯着手机,笑说,眉毛也不抬一下。
当她话说了一半的时候,丘祥已经连忙说了几个“没有”。向磊在对面发出了憋不住地笑。
“怎么个意思?”沈观海笑问。
约摸五秒来钟过后,向磊开口说:“丘祥要是说‘嗯哪’的话,下晚儿大桥底下就得多具尸体!”说完,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每人都演绎了一种笑。
笑得越久,丘祥越别扭,为了尽快结束这别扭,于是主动换了话题:“别看啦,他手机里还能有别的小姑娘的号儿啊。”
“那可没准儿——这王颖儿是谁?”田美说着把视线挪出了手机屏幕。
“大梁子他媳妇儿。”陈旭东说得干脆明了。
“你怎么还有他媳妇儿电话呢?”田美问。
“矿现在他媳妇儿管呢,有事儿了都是她直接找俺们这些人。”
陈旭东所指的“俺们”是职业打手。目下的社会,小地方的暴利行业几乎完全掌控在那些有势力的人手里,他们不算恶霸或者黑社会,但他们也绝对不是遵纪守法的生意人。当然所谓的“后台”是免不了的,产业也大多不是独营。但那些裹着一层层猫腻的复杂事情一般人是搞不清楚的,自然也就不能武断地批评,而这些势力的外部纷争却是一目了然的,小地方搞不出什么的科技产业,简单又赚钱的行当只有矿藏资源。同行是冤家,摩擦不可避免,而这些有勇无谋的不法商人解决问题的办法也只能是莽撞非法的。在无法无天的前提下,武力往往是最快捷有效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动辄便刀兵相见,打赢的就是占理的。所以现今好多山沟里的矿场上刮起的飞沙走石间都掺杂着呐喊和血腥味,这种争斗老板当然不能自己来,更不能让后台们派“正规军”,反正有钱,在这贫富差距大到人双眼血红的社会里,几个亡命徒还不是如蝼蚁般随处可见,就好像雇佣军一样,无原则,没立场,只认钱。而陈旭东,俨然就是为这个职业而生的,他一直就是个混混,小时候打架斗殴瞎胡闹,大些就替人看场子,混几个小钱糊口,市面上也有个名头,可生活境况实际上并不好。直到这一行兴起,打一架,至少也有个几千块,虽然危险性很大,不过陈旭东是个天生不知道怕的人,头脑刚好简单到不计后果的程度,又秉承了市场经济的信条:赚钱可以不讲原则。于是便走上了这条路。
几个人风风火火,大呼大叫,玩得热闹,陈旭东的奶奶突然打来电话,说是有点胸口难受,而药刚好吃完了。
“赶紧老实儿地躺床上别动,我现在就买药去……”陈旭东说着站起身,“大海,摩托车借我用一下。”
“奶怎么的了?”沈观海递钥匙时关切地问。
“胸槛子难受,药没了,我去买药去。”陈旭东接过钥匙即刻转身朝外走,侧身对田美说:“你先玩儿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用俺们打电话——”沈观海在背后说。
“啊——”陈旭东的答应从门外传来。
“他对他奶是挺上心哈!”田美坐到陈旭东的位置。
“那还说啥了,不都跟你说了他孝顺么,像俺们骗你似的。”丘祥说。
田美抿嘴一笑,又问道:“他们家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东东儿不跟你说过吗。”丘祥说。
“我不想再听一遍吗!”田美肘支桌面,翘着手,微微仰脸,笑笑的。
丘祥禁不住这种姿势的要求,即刻便要大动唇舌地知无不言了。沈观海担心丘祥嘴没把门儿,有的没的都往出说,忙在半路上接过了话茬,说:“其实也没啥,就是他爸不务正,好耍(好赌),他妈不太本分,跟人走了,他是让陈奶拉巴大的。”
“要不他对他奶那么好!他妈挺不正经啊?”
“知道怎么事儿就得了呗,细节就别打听了。”沈观海和气地笑,温柔地阻止。
“唉,那他对小姑娘的态度是不受他妈影响,硌硬那贱巴拉唧的?”丘祥笑脸上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预示着他的话是个大发现。
“滚犊子!你心理专家呀?瞎分析什么玩意儿。”向磊说。
“你俩是怎么就相识相知相恋了呢?”过了一会,向磊问田美。
“他不是跟你们说过么。”
“俺们不是想再听一遍么!”丘祥紧接话茬。
田美无语,先笑了一阵。
“你条件那么好,家里条件也那么好,怎么就选他了呢?”丘祥急着又问,“就光冲他英雄救美,你就以身相许了?”
“那倒也不是,其实那天没他也不能有事儿,打个电话就行,他帮忙儿了,还挂彩了。他确实特别爷们儿,完事儿了还说啥不用我带他上医院,都不愿意搭理我——我哪见过这样儿的!”田美笑,“就对他挺有好感的。他又那么实诚,接连二三地感动了我好几回,五迷三道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处上了。刚处那阵儿也没太当回事儿,没那么认真——你们也知道他那样儿,我也就得认真了呗。”小美基本都笑着,但有那么一瞬,明晃晃透出了苦涩。
“怎么听着像迫于无奈似的呢!”丘祥听出了味道。
“怎么的?你还想搭救我脱离苦海呀?”田美这下笑得很纯粹。
陈旭东很快回来了,说奶奶无碍。田美这时出去接妈妈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