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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虽然石越与桑梓儿成婚后不久便即出知杭州,京中的赐第只余唐康这么半个主人,但桑楚俞却是坚信爱婿必要重回京师大用的,一直都请人替他经营府宅。桑家财力雄厚,又不会在爱nv爱婿身上吝啬钱财,三年来银钱流水价的使出,早已令得石府焕然一新,颇具泉石花木之胜。尤其后花园中,叠垒山石,凿池引水,林木蓊郁,花竹清绮,加之院外古树参差,蔚然shen秀,春秋佳日,月夕花晨,四时四季之情竟是全然不同。

此时是四月初夏,春虽已去,但万物生机不减。临窗的那架葡萄,已近花时,红紫芳馥、繁英密蕊,霏霏满几榻。石越扶着病体稍愈的梓儿在葡萄架下的藤榻上斜靠着,自己则坐在她的身边。“大哥,你真的决定要守孝三年吗?”自从_gan觉到梓儿的怨怜之后,石越隐约意识到了缘由,便渐渐有意识的跟她讲一些自己在朝中的事情。

石越见阿旺等人都在远处采花,轻声笑道:“那只是策略。”

“策略?”梓儿睁着大眼睛,有些迷茫的问道。

“是A,如此一来,既可封世人之口,不至于让政敌说我是不孝之人再则亦可让皇上做一个表态——看看他会在多大程度上支持我。我要做的事情,若得不到皇上有力的支持,下场只怕不会太好。”石越耐心的解释道。

梓儿怔了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轻轻说道:“我是不懂这些的。不过不管大哥做什么,我都愿意陪在大哥身边,富贵贫贱,那也没什么可怕的。”

石越一手握着她的手,一边仰首轻轻笑道:“这些事情,不懂也好。但大哥只要你相信大哥所做的事,都是有利于天下百姓的,便足够了。”

“我相信。”梓儿抬起目光注视着石越,柔声而肯定的回答,在她清澈的眸中,是无比的坚定与温柔。

石越微微一笑,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大哥**”

“嗯?”

“我想去看看楚姐姐**”梓儿迟疑着,但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楚云儿因何受刑,眼前情形如何,她已经知道了大概。

石越没料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来,不由怔了一下,旋即笑道:“那也得等到你body康复以后呀!现在可不方便出门。”石越开玩笑的说着,一边伸手摸了摸梓儿的腹部。

梓儿红着脸,低声道:“你欺负我!”

“我哪里敢?”石越朗声的笑着,此时朝中大事已宁,梓儿又怀了身孕,他的心情极为欢畅。

“楚姐姐的病情怎么样了?我想如果你答应的话**”梓儿垂着头,似乎不敢看石越的眼睛,声音却似下了极大的勇气似的,道:“若大哥答应的话,就把她接进府中来疗养吧?”

石越愕然望向梓儿,却意外看见她清澈的眸中似有泪光,她低垂着头,那泪雾似乎便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之上,在隐约的泪光之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与压抑,他不由得心中一震,疼爱怜惜一时间尽数涌上心头,当下蹲下身去,紧紧握住她的双手,轻声但又诚挚的说道:“妹子,你再不要胡思乱想,若将她接入府中,名不正言不顺,必然多有嫌隙,给人口实况且她自己也不会愿意**”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似乎顿了一顿,因为他自己也不能确定,楚云儿是不是会不愿意,但是在桑梓儿心中,他知道那必然是不会愿意的。

“我、我愿意给她名分!”梓儿认真诚恳地说道,却依然不敢抬起眼睛去看石越,在她的心中,其实也是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说究竟是对是错,她甚至有一些茫然,似乎自己也不确定自己在做什么。

石越缓缓地摇了摇头,其实一直以来,他都不太能辨出自己nei心真实的情绪——楚云儿为他做的事,他不是没有_gan动过,楚云儿的心意,他不是毫无觉察了解,只是一种更为重要的东西似乎早已经在很久很久的以前牵系住了他的心,让他的_gan情始终控制在一个尺度之nei,但此刻梓儿眼中的泪水却突然教他明白了许多事,“我对云儿**”他的声音顿了一顿,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然后轻轻说道:“我对她,有尊重、有同情、有_gan激、有愧疚**,但是这些,和真正的喜欢是两回事,一个能够安慰自己的人,并不一定就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而且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妹子,你真的不用想太多了。”他还有想说的话,可是看着梓儿,那些话,他又觉得一时间似乎又说不出来,只得温柔的看着Q子。

“可是**”梓儿长长的睫毛微微瞬动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因为她还是不知道是自己是不是已经相信了石越的话,还是真的能放得下对楚云儿的同情?

“不许再想这些了。”石越站起身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笑道,“若你身子还不快些康复,你哥哥和王家小姐十天后的婚事,我可是不许你去的!”

“我**我可只有一个哥哥**”

石越一边笑吟吟的看着梓儿着急的样子,一边道:“傻妹子,你须得好好将养,若是在婚宴之上被别人家眷看着你这般病骨俜停的模样,还不要让别人笑了我石子明养不起老婆么?而且,你此刻腹中可是我的孩儿呢**”他话未说完,梓儿的脸已经羞红到脖子_geng上了,石越看得心动,正要继续T笑,却见明眸红着脸站在十步之外的地方,显是有事禀报,因见他夫Q说话,便不敢打扰。

明眸见石越看到自己,连忙敛身道:“学士,蜀国长公主派人求见夫人。”

石越笑道:“快让她进来吧。”一面转头对梓儿说道:“不知是长公主有什么事情?”

梓儿想了想,笑道:“我也不知道,长公主对笔砚书画颇为j识,或者是问我要什么东西,或者是送什么东西给我罢。”

不多时,一个中年妇人随着明眸走了进来,见石越也在,连忙行礼请安:“学士,夫人万安。”

“苏大娘不用多礼。”梓儿在石越的搀扶之下坐了起来,微笑道:“长公主一向可好?妾身回京后一直没有去拜访,反劳公主记挂,心里甚是不安。”

“长公主一切都好。长公主让奴婢给夫人带来一些东西,并要我告诉夫人,夫人是头胎,又染了风寒,一定要好生将养,若要什么东西,虽然府上不缺,但若是大nei才有的东西,便尽管开口,不要见外。身子骨最是要紧的。”苏大娘伶俐的说道。

“有劳长公主惦记,妾身实不敢当。”

苏大娘又笑道:“长公主说,上次夫人从杭州捎给她的琉璃跳子棋,柔嘉县主看了要过去,若是夫人还有,便请让奴婢带去。改日再来致谢。”

石越不禁莞尔,那琉璃跳子棋,不过是他在杭州时让人制成,给梓儿在闺中聊解寂寞的玩具,当时只制了四副,一副送给向皇后,一副送给蜀国公主,一副梓儿千里迢迢的托人送给自己未来的嫂子王昉,自己也就留了一副。不料蜀国公主的竟被柔嘉夺爱,这时竟又特意派人来要。但既是长公主要的东西,却也没有小气的道理,何况梓儿本来就甚是大方,果便听她笑道:“可巧我这里还有一副,便劳烦大娘带回去。”

“如此甚是多谢了。”

梓儿笑道:“一点小东西,值得谢什么?”她见阿旺早已过来,便吩咐道:“阿旺,快去把那副跳子棋取了来,另外我_F_中还有两把高丽扇,扇页上风物甚是有趣,也一并请苏大娘带去,当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再取三瓶大食国的蔷薇露(注:蔷薇露,又叫蔷薇水,波斯语名gulab,阿拉伯语名mawarol。宋时已流入中国,是一种香水。凡本卷所叙高丽、日本国、大食等海外之事物风俗,大抵取自中华书局版《中外交通史籍丛刊》诸书,其中又以《诸蕃志校释》为宋人所着,所取尤多。至于阿越所想当然或生造者,百中无一。),两瓶给公主,一瓶便送给苏大娘了。”

这些东西,在当时都是奢侈之物——须知当时的蔷薇露,都是用琉璃瓶盛装,一个瓶子便价值不菲了。宋朝的公主们少有骄奢之人,蜀国公主更是一向节俭,是以连带她们这些下人,也难得有几样好东西。苏大娘见平白得了一瓶蔷薇露,实在是喜出望外,却不能不笑着谦逊道:“这如何敢当?”

梓儿见阿旺答应着去了,又微微一笑,道:“这值不得什么,妾身劳烦长公主记挂,才是十分的不安。烦劳苏大娘转告长公主,待妾身身子好一些儿,便去给公主请安。”

苏大娘连忙答应,又说了些闲话,待阿旺取来东西,便告辞而去。

石越见梓儿处置这些事时,言词对答均甚为得体,气度俨然,那里还似自己初见之时那个娇蛮可爱小nv孩?但自己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她当时指着康棣娇声说话的神气,直待目光看见自己,才脸红羞怯的退回_F_中!他回想起往事,心中忽然全是暖意,不由得笑赞道:“我夫人可能干得很呢!”

“那也是大哥才想得出这些东西来,司马相公(按:司马光未登相位之前,民间称呼其为相公已久)作七国象棋,着法复杂,闺中竟是没有几个人会玩,到现在我都找不到七个nv伴来凑齐下棋的人。这个跳子棋就不同,两人可以玩,六人也可以玩,又简单又有趣,在杭州时,在各衙门的nv眷中早已风行一时,许多人家都争相仿制。若不是琉璃珠太贵了,就说是风行天下,也不奇怪。”梓儿此时却不知道,其实琉璃跳子棋在大宋禁中的嫔妃宫nv、朝中大臣的家眷之中,也早已风行了,它又有个诨名,便叫“石子棋”。禁中要仿制几副棋,自然是极容易的事,皇后妃子们正好拿来赏赐众人,柔嘉正是因为没有讨到这个彩头,才从蜀国公主那里巧取豪夺,蜀国公主不便向皇后开口,只得来问她讨要。

这些曲折,石越自然也不知道,这时听梓儿这样说,不由笑道:“这下可害得你也没得玩了,我这便托人再去定制几副,免得还有人问你讨要。”心里却突然想到:“若是能把玻璃镜子做出来,还不知道你会有多高兴呢!”

大nei,瑶津亭。

曹太后与高太后一面下着跳子棋,一面说着闲话。向皇后与几个妃子则站在一边陪侍。“圣人,官家最近寝食可好?”曹太后虽然已经五十九岁,但思维依然清晰、敏锐。

“回娘娘,这几日官家依然是忙于国事居多,每日早上的点心,都只是草草吃过便罢。”向皇后回道。

“这样也不行,龙体要紧。”

“臣妾也劝过,只是听说吕惠卿、曾布、蔡确等人,日夜上疏请官家再行新法,官家忙着议定此事**”

曹太后默默听着,她心里虽然不以为然,却并不轻易开口说话,只道:“国事再忙,亦当注重身子骨才好。”

“官家现在何处?”高太后随口问道。

“是在崇政殿召见石越吧,石越三次上表请求丁忧守孝,都被官家驳回了。臣妾听官家的语气,是一定要重用石越了。”

“不料石介能生出一个这样的儿子。”曹太后_gan叹的说道,“这个石越,除了年纪轻一点、资历浅一点外,竟是个完人。依哀家看来,朝中一定有大臣劝官家成全石越的孝道,以奖励风俗吧?”

“正如娘娘所料,而且人数不少。大抵都夸石越毕竟懂得礼法,官家不当夺其志**”

曹太后点点头,将手中的珠子连续几跳,送入高太后一方,淡淡地说道:“官家已经做了八年的皇帝,这些事情,他看得透了。”

nei东门小殿。

偌大的殿中,只有赵顼与石越两人,所有的nei侍都远远地站在殿外。

“陛下,臣斗胆,自熙宁二年开始变法图强,陛下于变法,可有什么领悟?”石越平和的注视着赵顼,从容问道。

赵顼沉吟一会,道:“唯有艰难二字!”

“自古以来,要变法,没有不艰难的!而克_fu这艰难,就各有各的办法:商鞅变法能够成功,是他依着秦王的坚毅,用严刑峻法来推行法令汉武能够成功,是他重用当时尚不得重视的士人,来对抗功臣勋贵们北魏孝文帝能够成功,除了他本身的雄才大略之外,汉族士大夫们支持也殊不可少**”

赵顼悟道:“卿的意思,朕变法要想成功,也要有所依托?”

“陛下英明。陛下不惟要自己意志坚定,更要清楚的明白,变法要达到什么目的,要采用什么手段,会得罪什么人,陛下能依托的,又是什么人?”

赵顼沉默良久,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朕也不知道能依托的是什么人?朕是天下百姓的君父,所作所为,自然是为了江山社稷、天下百姓**”

“当日王莽,岂是故意把国事弄坏的?”石越毫不客气的反问道。

赵顼哂然道:“朕岂和王莽同?”

“陛下是圣明之君,自然非王莽能比。臣只是希望陛下明白,想法再好,若方法不对,一样会为害百姓倘若以为心意是好的,就不去管手段的好坏,王莽亡国,就是前车之鉴。”

赵顼细细咀嚼石越这句话,半晌方叹道:“朕当shen思。”

“臣愿赠陛下十二个字,为陛下鉴。”

“卿试为朕道来。”

“凡变法之要,在于因势利导、循序渐进、不畏艰阻十二字而已,陛下若能体悟这十二字,施行天下,何愁变法不成功、国家不富强?!”

“因势利导、循序渐进、不畏艰阻。”赵顼不断地低声咀嚼着这十二个字。忽然抬起头,注视石越,郑重说道:“卿当助朕。”

“臣不孝之人,岂可重用,且资浅德薄,难以_fu众。”石越推辞道。

赵顼走下御座,快步走到石越身前,诚恳地说道:“君臣相交,贵在知心。卿岂可弃朕而去?”他此时完全忘记,自己也有疑忌石越之时。

石越拜倒在地,哽咽道:“陛下知遇之恩,微臣粉身碎骨,难报万一。只是人言可畏,臣岂敢损陛下知人之明?”

赵顼俯身亲自扶起石越,道:“卿不是常说苟以利国家,岂因生死避么?朕不惧人言,卿有何惧?今日即夺情除卿翰林学士,三日之后,即拜参政。卿之主张,朕当施行!”

石越再次拜倒,亢声道:“陛下若果真要用臣,则请陛下收回成命,nei翰臣不敢辞,参政断不敢受。”

“这是为何?”

“臣资历依然太浅,为nei翰为陛下参谋划策,拾遗补缺,则无不可若为参政,决难_fu众,反增侥幸之风。”

赵顼沉吟一阵,终于点头道:“既如此,先不拜参政亦可。卿可将变法之主张,条陈以闻。”

“臣当尽心竭力,以报陛下!”

孔历一六二六年,耶历一零七五年,当时是宋朝第六位皇帝赵顼在位的熙宁八年。这一年有两个四月,在第一个四月的月圆之日,当时的白水潭学院山长、《汴京新闻》报社长桑充国与前丞相王安石之次nv王昉举行了隆重的婚礼。这场婚礼的盛况,不亚于公主出降,朝野凡有名望的人物,几乎都亲自出席或者送去了贺礼,其中身份最显赫的人物,便是皇弟昌王赵颢。而引人注目的是,翰林学士石越,并没有出现在当天的婚礼中。这件事情引起了许多人无端的猜测,但是其实背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因为不久前由邺郡君改封为鲁郡君的石夫人韩梓儿因为在父丧中,只是非常低T的前往祝贺,不免更加引起人们对石越与桑充国关系的猜疑。实际上这一天石越之所以没有出现在婚礼中,是因为皇帝赵顼将他留在宫中讨论国政,直到shen夜。

大nei所用的蜡烛由河阳县专造,用龙涎香等灌入烛心,本来是同时点燃一百二十枝,赵顼节省宫中开支,减为二十四枝,虽不及平时明亮,恍若白昼,却也幽香袭人,宫殿中华丽的陈设,在烛光闪烁下,璀璨生辉。

但是无论赵顼还是石越,都没有心思去欣赏烛中美景,将近十万字的《变法图强札子》,是作为机密奏折上呈,石越细细解释,赵顼不断的发问,君臣二人在这里讨论构建的,是一个憧憬中的强大国家。为了防止全部变法主张颁布后,过于惊世骇俗,在石越的强烈要求下,这份折子,只有赵顼、石越、韩维三人知道。

“陛下,具体执行之时,遇上什么问题,现在都不可预料。整体的大构架固然不可泄露出去,但是每一个具体的改革要颁行之前,却依然应当按例进行讨论,以集思广益。若是发现有误,亦当不惮于改正。臣非圣人,不能无错。”待全部解释完毕,石越又特意申明道。

韩维满脸xing_fen之色,附和道:“臣以为子明所说的是正理。”韩维是石越千挑万选,才选中的结盟对象,王安石依靠韩维才登上相位,而石越则也要依靠韩维,来缓解将来皇帝对于一个臣子过于专权的猜忌。

赵顼此时已经被石越所描述的构想完全说_fu,他站起身来,英俊的面容在烛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朕决意施行!”

石越与韩维一齐拜倒,朗声道:“陛下圣明!”

“二卿平身。”赵顼又走到案前,再看了《变法图强札子》一眼,说道:“那么第一步便是改官制、兴学校,韩卿,可为朕拟诏。”韩维依然兼着翰林学士。

“是。”韩维一面答应,快步走到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沾墨,写道:“改官制诏**”

石越见他运笔如飞,数百言诏书,不假思索,顷刻可就,不由十分佩_fu。他接过韩维写好的诏书,朗声念道:“朕嘉成周以事建官,以爵制禄,大小详要,莫不有叙,分职率属,万事条理。监于二代,为备且隆,逮于末流,道与时降**惟是宇文造周,旁资硕辅,准古创制**今将推本制作董正之原**便台省寺监之官,实典职事,领空名者一切罢去**中书门下、学士院可条具闻奏,兹诏示。想宜知悉。”

这诏书之意,乃是声明要向南北朝时宇文氏之周朝学习,改革官制,赵顼亦不觉点头嘉许,道:“明日即以此诏交付中书、学士院。”

韩维又铺开一张纸,提笔写道:“兴学校诏:学校崇则德义着,德义着则风俗醇。故教养人才,为治世之急务。仍诏宰府立法,更制革弊,增建学校,条具闻奏。议可,颁付礼部施行。”

赵顼接过看了,笑道:“只恐中书门下立法,不能尽如人意。”

韩维也笑道:“自古以来,都是乡有乡学、县有县学、州有州学、国有太学。由乡学而县学,由县学而州学,由州学而太学,中书门下立法,臣料其不能出于此,无非是裁定名额费用而已。”

“很难说古制不好。”石越笑道:“但臣主张的兴学校之法,是要结He州县乡学之古制,为陛下建立一个完整的学校教育体系。”

“教育体系?”赵顼揣摩着这个名词,笑道:“卿当为朕言之。”

“臣以为,完整的教育体系,包括普通教育、军事教育、专门教育。所谓普通教育,便是以太学、州学、县学、乡学为核心的学校体系军事教育,则是以武学为核心的学校体系专门教育,所谓医、画、农、工,皆在此列。陛下变法图强,不仅仅是要振百年之沉苛,而且应当立千世之基业,故此,臣以为,着眼之处,须当长远**”当下石越以案中玉器陈设为筹,一面说一面摆弄,向赵顼解释他设计的学校教育体系——那是一种以官办为主体,结He私办学校、书院以自费教育为主体,结He奖学金制度以高等教育为主,鼓励推行基础教育的教育制度。石越拿起一本书,放在案上,道:“此为蒙学和乡学,国家有主客户一千四百余万,便以两户才有一个男孩需要教育,亦有七百万之巨,因此要使每个人都受到教育,非数百年不能为之要使每个人都可以受免费的教育,今日之财政,便是倾举国之力,亦有所不能。陛下虽然仁泽天下,但亦只能等行有余力之时,再作此想。故此,臣以为,蒙学与乡学,陛下可责成各县官员,鼓励民间兴办或官民He办,甚至可以列为政绩考核之条件而民间办蒙学与乡学者,可以赠匾嘉奖,免役抵税——只需学校达到一定之规模,其办学所费之资,皆可从应缴税款中抵去民间本有向学之风,只要再加鼓励提倡,虽然不可能人人入学,但是亦能有一个良好的基础。至于国家财政,暂时无力及此。”

赵顼与韩维点点头,二人心中自然明白,所谓使人人得免费入学,不过是石越在《三代之治》中的空想,也只有桑充国那样的人物,才会在开封府广泛实践。开封府富甲天下,已是非常困难,想要推行全国,那可真是要难于登天了。

石越又拿起一本书,放在上一本书之上,道:“这是县学。全国有县千二百有余,日后便加裁并,亦不在少数。若用白水潭式学校教育,每县便只设五名学官,亦有六千名,而按例,县学生员,朝廷当供给禀食,以每县三十人计,又是三万人要仰赖国家赋税。因此,若要大兴学校,以往日之方法,则难免使朝廷财政雪上加霜。这些人,待之薄则下有怨言待之厚则朝廷不足然育人为治世之急务,朝廷亦不可因噎废食。”

赵顼点头道:“本朝学校之法,一直不能贯彻,其_geng本原因,便在于此。只是学校例不收费,若加变革,只怕群议汹汹**”

庆历新政提倡大兴学校,结果终于不能彻底贯彻实行,县学以下,时办时废,其_geng本的原因,就是因为国家财政支持不起这巨大的花费——虽然当时仅中央政府岁入,折缗钱就超过六千万贯,但是支出比之却更多,财政得不到缓解,分出钱来办学校,客观上就不太可能。当时认为官办学校,本为国家培育人材,而且贫家子弟,以上学为最佳之出路,若要收费,则使下层无进身之望,导致社会分裂,因此在当时人看来,绝无收费之理。这一点赵顼与宋朝的有识之士,早已意识到,但他们吝于历史之成规,无法放开手脚去想办法来改变折中。

石越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才想出这个对策。见赵顼指出问题的症结,便笑道:“陛下毋忧,白水潭学院五年来收费育人,天下早已习惯。各地书院,生员或者出钱米,或者边读边耕作,臣也只见书院如雨后春笋,不见其有衰败之势。可见收费未必不可行。当年孔子收徒,亦不是免费的。若官立县学,其中每年二成考绩优异者,依然由朝廷为其出学费、供食宿其余八成,则由生员自负学费,朝廷加恩,免其役使。那么计其花费,朝廷所出之钱,甚是有限。而这些生员纵有怨恨,也有限得紧,谁让他成绩不好,学问不佳呢?朝廷毕竟不能养无用之人。”

韩维思忖一下,却笑道:“虽然如此确会少了许多怨言,且亦非不可行。然我以为亦有不妥之处,一则学生得免役,其弊必生,或有寄名者,或有赖着不毕业者再者便以每县学五名先生而计,有没有这么多先生,也是个问题且各县情况不一,县小者,生员不足,县大者,先生不足。”

这原是石越所没想到的,他忙点头道:“持国所言甚是。若是寄名,实难防范,只有严申制度,多派官员巡查,若有违犯者,加以重惩,且凡入县学者,必经考试,考试由县令、知县与县学学官会同主持,或者可以防范一二若是赖着不毕业,则不妨定下规条,最多五年,必须结业。县大县小的问题,或者可以如此,凡万户以上县,方立县学。万户以下县,或者就近在附近大县上学,或者几县He立一县学。”

赵顼也笑道:“朕以为可行。”

石越见皇帝认可,便继续说道:“凡县学所学科目,除五经、论语、算术、j术、博物、物理为必学科目之外,由各学校自定。务必使学生文武双全,不可偏废。”

韩维问道:“j术、博物,或者还可以理解,物理又何必加上,似乎于经国济世无用而且偏远之郡,闻所未闻,亦无师者可教。”

石越笑道:“所谓君子不器,县学生员,当不求其j,务求其博。先生的问题,并非不能解决,白水潭、嵩阳、应天诸书院,都有物理学之课,何愁无人?”

赵顼知道“物理”本是石学中的重要科目,石越为自己的学术主张张目,改革时夹带点私货,也是人之常情——这事王安石也干过,便只是微微一笑,却不反对。他正要重要此人,于小节处自然不妨纵容。

石越见韩维不再反对,又将一本书放上,道:“县学之上,便是书院、学院。各州皆立学院,除四京之学院外,只许生员在本州学院入学,各军、监,皆不立学院,只命其就近入学。凡各县学毕业生员,可升入学院,亦可由考试jin_ru学院就读。各官立学院,成绩优异者前一百名,且不得超过学院生员总数之二成,由朝廷供给学费,免其食宿凡学院,皆依白水潭学院之制。礼部可三年一次,裁定各书院等级,赐给院贡生名额,使其优异者,可得直接参加礼部试此外,凡是书院毕业,便可直接参加各路之取解试愿为武官者,由兵部试He格,待官制改定后,可授从九品武官。”

赵顼沉吟了一会,问道:“卿可算过,如此国库每岁所费为几何?”

“各学院、县学仅二成生员及学官需国家供给,以八成生员之学费,供其所费,纵有不足,亦属于有限。以全国计,臣以为便有十万之士子需入学院,国家需供给者,最多一万人,各地物价不一,平均每人每岁供给十二贯钱,如此每岁十二万贯足矣。纵有二十万人入县学、州学,朝廷所费,亦不过二十四万贯——十年之nei,能有此规模,便是千古未有之盛事。朝廷岂能吝啬那区区二十余万贯?!”

赵顼仔细想了想,确定对财政不会造成太大的负担,心里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却又突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那似白水潭、嵩阳、横渠这些书院,又当如何?”

“凡私立学院、书院、县学,须得有司批准,学生名单送有司备案,按年考核其资格,否则,可取消其学生免役之特权,甚至勒令停办。朝廷毕竟不可能同时在二百余州兴办学院,臣以为当用三年时间,逐步创办,以缓解对财政、人员的压力。因此朝廷应当鼓励士绅、商贾出资创办私立县学、学院,三年之nei,私立学校若能保证一定的生员数量,学生成绩考核能达到一定的标准,朝廷可以仿照乡学蒙学的办法进行嘉奖、免役、抵税。”

韩维笑道:“创办学校便能抵税,又能挣得名誉,相信很多人都乐于办学。不过若有人借此多抵税的话**”

赵顼摇摇头,笑道:“韩卿过虑了,朝廷不怕他们多抵税,这点钱,朕舍得出!只须叫有司严格审批,不要让什么人都可随便办学院,以免误人子弟,便可以了。”

“陛下圣明。”石越真心诚意的说道,赵顼能有这种见识的确也是颇为难得的。

赵顼脸上略有得意之色,正要夸奖石越几句,忽见石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奇道:“难道这学院之上,还有什么学校吗?”

韩维欠身笑道:“陛下忘了太学了吗?”

“太学?”

石越点头道:“正是。”把那本书放到了最上面,“国家最高官立学院,是太学。”

“为了尽可能减少反对的声音,太学依然维持上、中、下三舍法名号不变。但是三舍法却可改成等同于白水潭式的一、二、三年级。太学生员来源有三:其一,五品以上官员,许子弟一人入学,三品以上官员,许子弟两人入学其二,各学院、书院推荐毕业的学生其三,公开考试。太学总人数不得高于三千,免费入学,供给食宿。上舍毕业,前十名赐进士出身,可直接释褐为官。其余人等,许参加礼部试,由进士谋出身不愿参加礼部试者或参加礼部试落第者,许参加吏部试,He格者为九品以下官。愿为武官者,参加兵部试,He格者授从九品上武官,优异者,可径授正九品。太学生员,在太学所习,为五经、论语、算术、j术、地理、律学、史学等科目。”

赵顼听完,却不去问石越,反望了韩维一眼,道:“韩卿之意如何?”

韩维意味shen长的答道:“或有shen意焉。”

赵顼拿起那本代替太学的书,反复看了两眼,笑道:“如此一来,太学的学生,只要不太笨,将来都会当官吧?”

“差不多如此。”石越沉声说道:“陛下,恩*补官、任子太滥,是本朝一大弊政,范文正公、王介甫,无不想革除之,臣亦不外如是。但若直接革除,不免将天下士大夫一gu脑儿的得罪了。臣以为不如折中,先将五品以上官员子弟送往太学,待日后彻底纠正此弊之时,至少五品以上官员,便不会过分反对了。”

赵顼与韩维这才知道石越着眼果然长远,赵顼把手中的书放回那堆书上,笑道:“石子明果然名不虚传。”

第九节

吕惠卿穿着shen紫色湖丝长袍,拿着一_geng玉签逗弄着鹦鹉,从背影来看,委实称得上倜傥风流、儒雅端庄。

“皇上与石越几次彻夜长谈,颁布《改官制诏》与《兴学校诏》给中书门下的前一天晚上,宫里的人说,皇上与石越、韩维一直说到三更。”吕升卿低声道。骤风吹过,直吹得吕惠卿的_yi袂高高扬起,就连壁间字画也簌簌作响,悬挂着的金丝笼也不由得东摇西晃。“山雨yu来风满楼。”吕惠卿叹了口气,说道:“翰林学士这个位置,进可攻,退可守,我就是做翰林学士的时间太短了。”

“想不到石越竟然是石介之后**”吕升卿心中依然耿耿。

“石介之后?”吕惠卿冷笑道,却不再多说,转过话题,道:“韩家兄弟一唱一和,现在朝中时兴的,都是如何改官制,如何兴学校**”

“最可恨的是蔡确,以前恨不能置石越于死地,现在两人见面直若故交,听说他的儿子蔡渭和冯京的nv儿定了亲事**”

吕惠卿皱着眉瞪了吕升卿一眼,诉道:“怨恨别人有什么用?胜负乃兵家常事,输了只能怪自己本事差,不必找别的原因。”他望了望天空,见天色*沉,转身走回_F_中,突然沉声说道:“石越手段高明,我十分佩_fu。”

“如今我们该怎么办?”吕升卿问道。

“只有静观其变。”吕惠卿沉吟良久,才道,“现在只有等石越犯错,不管怎么说,我依然是参知政事,皇上依然还信任我。我便暂且把风头让给石越!”

“那么大哥的意思是,你不准备就改官制与兴学校表明意见?”

“当然要表明意见,我就附议韩绛的意见便是。”吕惠卿冷笑道:“若一言不发,皇上要么以为你无能,要么以为你怨恨,那都是愚人所为。”

吕升卿正要说话,忽听到一声霹雳般的巨响,倾盆大雨从变黑了的天空中倾泻下来。淅沥的雨声落在地上,顿时汇成一条条的小溪流,向低处倾泻而去**他不由得怔了一下,说道:“下雨了。”

“下雨了,姑娘。”阿沅一面把门关上,走到楚云儿床前,轻轻说道。楚云儿脸色苍白消瘦,高烧之下,已经昏迷几天了。虽然沈家园的条件并不是很差,而且也有不少下人_fu侍,石越请来的医生也是京师名医,但她的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Bang伤虽愈,_gan染风寒惹下的病_geng,却一日严重一日。阿沅心里又急又痛,也不过是在勉强支持,细心_fu侍着。

从楚云儿昏迷之前的二天起,石越就一直没有来过,阿沅哪里能知道这几天他在翰林学士院与众学士一起,商议细节条例,务求说_fu几个翰林学士,共同拿出一份完美的官制、学校方案来,以和中书门下的方案抗颉,让皇帝能够更理直气壮的选择。但凡这些翰林学士,都是饱学之士,自然是意见百般。要T和众人的观点,说_fu、妥协,都在所难免。因此石越便是每日回家,也不过草草用餐,便躲进书_F_与潘照临商议细节。有时甚至还得去白水潭学院,找程颢等人咨询。但凡改革,若用古制支持,便可更有说_fu力,只是不免要多知道典故方能让人无法反对而若是平空创革,那用来说_fu他人的理由就更加要切He情理。这中间要耗费的智慧、心力,实非外人所能了解。好在这几日梓儿心情不错,家中照顾之人不少,而他上一次看到楚云儿之前,楚云儿病情已略有好转,因此倒也能放得下心来。

但是身处阿沅的立场,却不可能知道石越这些苦衷。她一个小nv孩,自然想当然的认为朝中大事都是一言而决,只看得见表面上的风光无限。在她心中,像石越这样的“大官”都是说一不二,每日都是极悠闲的。兼之刚开始时石越几乎天天来探望,更加shen了她这种印象。因此,此时对于石越,她心中实是颇有怨怪之意。石越一日不来,她竟似没有主心骨一样,做什么都不知如何是好。

“呯!呯!”

“呯!呯!”

院子中依稀传来敲门的声音。

阿沅全然没有料到这样的大雨天还有人来敲门。她把手中的药碗放在桌上,小心帮楚云儿盖好被子,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却见一个男仆打着伞,在大门之前和人说着什么。她招手叫过一个小丫头,吩咐道:“去吩咐一声,若是来避雨的,就让人家进来避避雨,只要不吵到姑娘就行了。”

小丫头答应着,抓了把伞跑出去,和男仆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又一路小跑回来,向阿沅回道:“不是避雨的。是石府的人来看我家姑娘。”

“石学士府的?那还不快让他们进来。”阿沅似乎看到救星了一样,急忙说道。

小丫头迟疑了一下,支吾道:“是**是石夫人和他们府上的二公子。”在楚云儿的这些丫环仆役眼中,石越与自家主人之间是有着说不清的暧昧的,这时候来的却是石夫人**阿沅脸色也沉下来了,冷冷地说道:“她来做什么?姑娘现在这个样子,她想来看笑话么?”她话音未落,却听到门“吱呀”一声,已经被打开了。守门的男仆叉着双手,不知所措地望着唐康打着伞走进院中。阿沅轻咬着zhui唇,幽怨地望着唐康的身影。

唐康远远已望见阿沅,他记x甚佳,已看出便是当日满身是泥的nv孩子,不由朝阿沅微微点头一笑,方去看院中情形,见地上颇有积水,因皱了皱眉,向外面招招手,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走到他跟前,听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又走了出去。

阿沅正不知他在玩什么把戏,唐康已经走到廊前,抱拳笑道:“阿沅姑娘,实在是失礼了。楚姑娘可还好么?”他对楚云儿是颇有几分敬意的。

阿沅心里恼怒他不请自进,隔着窗子讥道:“石府二公子又有什么失礼的,小民可不敢当。”

唐康却不与她分辩,只笑道:“恕罪则个,呆会再当面向主人赔罪。”

阿沅听到这话,眼睛一红,道:“若是姑娘此时能听到你赔罪,你便再放肆我也不来怪你。”语气却是软了。

唐康心中一惊,正要再问,见几个家丁抱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草席jin_ru院中,张罗着用草席在院中铺出一条路来,他便不再多问,告了一声罪,走出院去,迎梓儿进来。他们出门之时本还没有下雨,不过是去进香,转道回来之时,梓儿因问道沈家园就在附近,便坚持要来看看楚云儿,唐康拗她不过,只好让带她前来,哪知道竟下起这等大雨来。因梓儿有孕在身,唐康是细心之人,便让人去找点东西铺在地上,在富贵人家,这也是平常之事。仓促之间,只是垫点草席,只能算是“草就”了。但阿沅却没见过这样的排场,她见众人在院中铺草席,便隐约猜到是做何用处了,心中不由又气又恨,以为这是故意来显摆,冷笑数声,把窗子一关,背过身去,走到床前,怔怔地望着楚云儿,泪水不知不觉就涌了上来。

她一个人发了一会呆,便听到外面哗哗的大雨声中,有nv子说话的声音依稀传来,阿沅知道这是梓儿来了,她想了一回,咬咬牙,用袖子揩去眼泪,整理一下_yi_fu,打开门,走了出去。这时梓儿已被人簇着到了廊前。见到阿沅出来,梓儿忙柔声问道:“阿沅姑娘,楚姐姐怎么样了?”

阿沅随便敛_yi行了一礼,冷笑道:“倒是有劳石夫人挂怀了,我家姑娘福大命大,只怕还不会如夫人所愿。”

梓儿听她语气不善,怨念实shen,竟不由一怔。旋又挂念着楚云儿的病情,也不便和她解释,勉强笑道:“阿沅姑娘,你多有误会。我也盼着楚姐姐能好起来**”

“是吗?那可真让我们这些草民折福了。”阿沅冷冷的望着梓儿,语气生硬。她这般旁若无人,梓儿还能体谅,但是石府的下人,却早已怒目相视了,一直呆在那里不知所措的不丫头见气氛变僵,连忙走到阿沅身边,低声说道:“阿沅姐姐,我看石夫人也是好意。”

阿沅瞪了她一眼,骂道:“你倒会吃里爬外,是不是以为姑娘不行了,想投个好主子呀?”

“你**你**”小丫头不料脾气素来极好的阿沅竟说出这样的重话,脸霎时就Zhang得通红,眼眶一红,跺了跺脚,终于一句话没说完,转身往自己的_F_间跑去。阿沅说出这种口没遮拦的话语,心里也是后悔,却毕竟不愿意在梓儿面前_fu软,依然倔强的站着,竟是望也不望她一眼。

唐康已略略知道阿沅的x子,见她阻住梓儿,虑及外面风雨交加,梓儿病体初愈,若是又有点什么不妥,不是玩的。连忙走上前来,笑道:“阿沅姑娘,我们本是善意,你这样做,若是楚姑娘知道,怕会不高兴。”

“我家姑娘就是心软,才来见你们这些紫_yi黑心的人。”

唐康温声道:“我们是什么人,日后你便知道,但此刻这样,我相信却是有拂你家姑娘之意的。我们看看楚姑娘的病情,或许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阿沅咬着牙说道。

她这么着冷嘲热讽,梓儿与唐康倒还罢了,石府的下人却都已怒形于色。阿旺忍不住便出言训道:“你一个丫头,便这般没个尊卑大小之分,若是让我家夫人受寒,你担待得起么?”

本来似梓儿与唐康步步忍让,阿沅或者还会搁不住心软,但阿旺这么一说,反倒激起她x子来了,她冷笑几声,道:“你这种夷狄之人,便知道尊卑大小?我又有什么担待不起的?最多把我抓到衙门去,也打几十板子。反正你们这等官府之家,草菅人命也惯了。”

梓儿见阿旺还要说话,忙喝止阿旺,一面笑道:“阿沅姑娘,原是我们冒昧打扰。我们并无他意,只须看得楚姐姐一眼便走,还请让我们一见。”

“少在我面前唱双簧。若真安着好心,只须不要来打扰我家姑娘就好了。”阿沅对梓儿的偏见,不知为何,竟是_gengshend固。

唐康揣度情势,知道梓儿不见着楚云儿,断不肯走而阿沅却也不会轻易让步。这样纠缠,终不是办法,他眉头一皱,忽然望着阿沅身后,惊声叫道:“楚姑娘,你怎么了?!”众人闻言,都是一惊,阿沅更是关心则乱,慌忙转身望去,却是什么也没有,不禁呆了一呆,唐康趁势快步抢上前去,把门推开,走进_F_中。阿沅这才知道上当,但阿旺早已扶着梓儿走进_F_中,她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在楚云儿_F_中吵闹的。只得紧走几步,跟着进了_F_中,狠狠地盯了唐康一眼。唐康少年心x,见阿沅瞪他,反朝她吐*一笑,直把阿沅气得脸都青了。

梓儿走到床前,见楚云儿这般憔悴,心中一酸,眼泪簌簌地流了出来,轻声唤道:“楚姐姐**”

阿沅走到床前,哼了一声,低声骂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梓儿被她冷言冷语,心中郁闷已极,却又不好争辩,只好装作没有听见,向唐康问道:“康儿,你说这该怎么办?”

唐康走到阿沅跟前,低声道:“阿沅姑娘,方才多有得罪。在下也是迫于无奈。”

阿沅哼了一声,不去理他。

唐康又赔笑道:“你千万不要见怪。楚姑娘最近的情形怎样?大夫可和你说过没?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也好想个对策。这都是为了楚姑娘好的。”

阿沅本不愿理他,可又怕误了楚云儿的病情,心中又是委屈,又是难受,眼泪终是忍不住,又流了出来,一面泣道:“你们来又济得甚事,偏偏学士又不来。若是学士来了,亲自喂药,姑娘或者还能喝得进一点,我每次喂药,都是吃一半吐一半的**”

梓儿听到阿沅说什么“偏偏学士又不来”、“亲自喂药”,心中顿时五味瓶打翻,竟是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在心间。呆呆痴立在那儿,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沅本是无心之语,见梓儿如此模样,心中竟似有一种快意,正要添油加醋再说几句,却见唐康寒着脸,冷冷的瞪着她,不知为何,她心头突然一怯,终于把那些话吞回肚子里。

良久,梓儿望了楚云儿一眼,苦笑道:“康儿,再给楚姐姐找几个好大夫诊诊脉,不知道大哥能不能来**”

“石卿,上次卿和朕说,学校之法,有三个体系**”赵顼望着宫殿外的倾盆大雨,哗啦啦的似乎把人心中*霾也一并冲走了。

“是。不过微臣以为,凡事不可x急。须得一步一步来,世上可做的事情很多,该做的事情很少,陛下当做该做的事情。”石越的眼睛里尽是血丝,脸色憔悴。

“卿所谓普通教育之法,中书门下并无特别的反对意见,只是冯京向朕言道,有些军下辖数县,主客户七八万,若不设学校,于理不He。朕以为所言极是,已着政事堂商议,凡户数超过两万户的军,可以设县学或者学院。”赵顼细里慢条的说道,“卿意如何?”

“臣无异议。”石越欠身道,“韩相和王参政的奏疏,臣已拜读,学士院拟的条例,也早已送到中书。初步的意见,是学校推行之法,分五年逐路实行。第一年,只在四京、京畿路、京东东路、京西南北路、两浙路、淮南东西路、江南东西路、成都府路执行。以后按年逐次推行,终及全国。”

“五年时间,似乎太长了一点。”赵顼皱眉道。

“臣以为并不长,这些事情千头万绪。另外,翰林学士元绛的奏疏中,言道宗学、蕃学,不可偏废又如此大规模众建学校,应当设立专门的机构来总领其事**”

“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陛下既已决意改革官制,不妨等到改官制时,或是在礼部设一个院,或以国子监来专责管理学校事宜便可。至于宗学是隶太常还是隶礼部或国子监,须陛下圣裁,下臣不敢妄言。在京师设蕃学,使各部落酋长贵人子弟入学,习汉文,知汉礼,行汉俗,为朝廷培养一些心向汉化、忠心不二的臣子,这是谋国之言。”

赵顼思忖了一会,道:“既如此,可让国子监管理学校之事,宗学亦隶属国子监。至于蕃学,朕以为可行。”

“陛下圣明。”石越习惯x的恭维了一句,又道:“专门教育,似画、律、乐等,是为朝廷培养人才,则可以纳入太学之中,不过单列一门罢了。这个只要议定条例,便可推行。至于培养各种工匠的学校,若由朝廷出资,或会引起士大夫不满,倒不如让那些商人去办,朝廷反倒省事。”说到这里,石越顿了顿,又道:“臣奉旨到政事堂与宰臣们商议,诸公都不同意由朝廷出资兴办,以为有那些余财,倒不如花在县学、官立学院上,诸公认为这种事情朝廷不加禁止便是了,没有必要去提倡。但臣以为,士农工商,国所不可或缺**”

赵顼摇摇头,笑道:“石卿自己也说,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应该做的事情很少。这些东西,无须太在意。数千年来,毕竟没有听说过工者亦要读书的。朝廷上下,只怕都不会同意。”

石越坚持道:“陛下,这就是应该做的事情,千百年后,后人会夸赞陛下的远见卓识!”

赵顼见他如此坚持,又是奇怪又是好笑,笑道:“这又是什么远见?石卿,朕以为没有必要为这等小事,惹得朝议沸沸扬扬。”

“是以臣想出另外一个办法,请陛下定夺。”

赵顼无可无不可的望着石越,听他继续说道:“朝廷可下诏,凡钟表、印刷、造船等行会所有民营作坊、商号,每年必须到有司登记发证,方可开业,发证之要求,除了出具业主之身份证明、作坊地点、规模大小之外,同时要求三年之后,若无一定比例的雇工是在有司登记、朝廷认可的技术学校毕业的学徒,则将课以高额罚金,甚至不许经营。这样那些作坊主、商人,就会主动去开办技术学校。为了保证商人们不瞒天过海,有司可以对技术学校进行抽查考试,若达不到要求,则课以罚金、勒令停办。如此,朝廷不必为技术学校出一文钱,反倒可以坐收一笔登记费。”石越一面说一面在心里叹气,他明明知道这样做利弊参半,却也别无选择。因为整个朝廷中没有一个人支持朝廷出钱办技术学校,理由也很简单——朝廷有这个钱,不如去办乡学县学。迫于无奈,石越只得向商人、作坊主们开刀,用律令B他们办学校。好在唐家的技术学校,已有一定的规模,石越这样做,不仅没有得罪唐家,反而无形中又为唐家拔一个头筹。

赵顼想不到石越要求朝廷办技术学校不成,不惜加重各作坊的成本也要B他们办技术学校,心里颇是不解,问道:“卿说的这个技术学校,真的有这样重要么?”

石越此时也不知道自己这个主意的利弊究竟如何,但他非常遗憾中国有许多技术的失传,如果采用这种方法,那么好的技术可能更容易由学校层面进行推广——虽然石越这个时候心里也并没有底,但说什么也得试一试。因道:“陛下,以臣之浅视,认为技术学校的普及非常重要。”

赵顼心里难以理解,但他已知石越势在必行,不由玩笑道:“拗相公之外,又有一个拗学士。既是卿坚持,朕也准了。每年国库能多收一点登记费,朕不会反对的。”

石越见皇帝取笑,也笑道:“反正收的是有钱人的钱,微臣也不会于心不安的。”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不由齐声哈哈大笑。

四月份的这场大雨,整整下了三天之后,天气终于开始放晴。

新婚的王昉比她的姐姐要幸福得多,桑家对于能够得到前宰相的垂爱,几乎有点受宠若惊,上上下下对王昉都非常的客气。而桑充国也称得上是个如意郎君。若说还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少了一个诰命。但是王昉对这个并不是很看重。

给公公、公婆请过安之后,王昉无所事事的在院中和丫头们踢绣球玩耍。忽见桑充国取了披风,似是准备出门,她连忙丢了绣球,迎了过去,笑道:“桑郎,是要去学院吗?”

桑充国点点头,心不在焉的答道:“嗯。”

“出什么事了么?”王昉立时便注意到桑充国神色的不正常。

桑充国苦笑着摇摇头,说道:“刚刚欧阳公子来过,告诉我朝廷今天正式颁布《诸州县兴学校敕》,并且把nei容抄给我看了。”

王昉从桑充国手中取过披风,亲自给他披上,一面笑道:“这是好事呀。范文正公、我父亲,都是想要兴学校的。无论由谁来完成,我父亲一定都会很高兴,这不也是桑郎的愿望吗?”

桑充国奇道:“你怎么说便是我的愿望?”

“桑郎若不愿意大兴学校,何苦在京师费尽心思办义学?”王昉T皮的眨眨眼,笑道。

桑充国微微点头,笑道:“这倒是。”但立时又皱了眉,叹道:“不过你不知道这《兴学校敕》的nei容,政事堂的相公们**”说罢,又摇了摇头。

王昉见他大不以为然,心中一动,笑道:“桑郎,可以给我看看那份敕令么?”

“那又有什么不可以的?”桑充国一面从袖子中取出一卷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来,递给王昉一面挽着她,到院中藤椅上坐了。

王昉垂首细细读了一遍,她记x甚好,生x聪明,虽然比不上父兄可以一目十行,却也不遑多让。读完后,蹙眉想了一会,忽道:“桑郎,你是准备反对这份敕令么?”

“反对倒谈不上,_geng据《出版条例》,似这样的敕令,不涉及军机大事,朝廷未曾明令禁止议论,《汴京新闻》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至少可以帮助朝廷拾疑补阙。”

“那桑郎的意思,还是要管了?”王昉认真地问道。

“是。有些话不能不说。”桑充国慨然道:“若按这个敕令执行,从此穷人读不起书。或者说,若穷人的成绩在一百人中不能成为前二十名,不仅仅生活无着落,还要缴纳学费,这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王昉微微点头,道:“桑郎说得很有道理。贫穷之户,若要读到县学,往往需要举家举族之力供给,待入了县学,这才由朝廷供给,从此可以不需要家人族里负担。若按这个条例,那家贫而资质仅是中等之人,需要由家人族里负担到学院毕业,的确不太公平。而且朝廷舍不得出钱办蒙学,政事堂诸公,见识远不及桑郎。”

“难得娘子有这等见识。”桑充国不由大起知己之_gan。

王昉抿zhui一笑,道:“但是,桑郎,你可知这个敕是谁写出来的?”

“谁写的?”桑充国接过敕令,看了一会,摇头道:“欧阳公子说是中书门下颁的诏书。”

王昉微微摇头,笑道:“若是妾身没有看错的话,这是石子明的政见。”

“何以见得?”桑充国心里倒并不意外,只是他不知道王昉何以如此肯定。

“从敕令的详细程度,执行方法,以及技术学校等等,无一不可看出石子明的印记。妾读过石子明的全部着作,还有一些奏疏,家父也常常提起他。相信妾身不会看错。”王昉笑道。

桑充国不由佩_fu地叹道:“欧阳公子也这般说,娘子若是男子,必是国家栋梁。”

王昉被丈夫夸奖,俏脸微红,垂首不语。桑充国见她娇羞不可方物,心中不由一*,将她拥入怀中,笑道:“可惜今日不能多呆,学院报社琐事太多。”

王昉轻声问道:“桑郎,你明知是石子明的政见,还要公开质疑么?”

桑充国沉吟了一会,道:“子明在《三代之治》中说要让人人都可免费入学,要让贫家子弟能凭自己的能力博一个出身,可是他高居庙堂之后,却似乎把《三代之治》中说的种种理想,忘得一干二净。真是让人失望。”

“这或是他x格沉稳,顾虑过多使然。家父曾经说,石子明前途不可限量,现在他虽然只是翰林学士,却是他实际上第一次正式推行自己的政策主张,尚未执行,便被你质疑,只恐将来结下难解之怨恨,使得兄弟不睦。”王昉注视着桑充国,眼中尽是担忧之色。桑充国苦笑数声,竟不知如何回答。“桑郎不如先去见见石子明,当面问问他究竟是何主意。若是有理,便由《汴京新闻》替他向天下解释——料来天下不能理解的士大夫,并不在少数。若是无理,再委婉批评。这样既不伤兄弟之情,又顾全了公义**”王昉柔声劝说道,以她的见识,实在不愿意桑充国得罪眼见正在得势的石越。

桑充国却只是默不作声,似乎在思考什么。

“桑郎,石子明第一次主持这么大的政策,他急需博得皇上、朝中大臣、清议的支持,若此时唱反T,纵然他明知你有理,也会变成政敌的。三份大报中,《西京评论》背后是富弼撑yao,就算他们再反对,妾身肯定这一次他们一定三缄其口《新义报》的编辑,都是支持新法的,他们是朝廷的喉*,肯定也会支持。若《汴京新闻》不支持,那就是成了《谏议报》之流了。”王昉继续劝说道。

桑充国注视着王昉,叹道:“这些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我只知道道理最大。”

“这些本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东西。”王昉笑道:“我知道你定不能说违心之话,那么便去见见石子明,看看他如何说?若真的兄弟反目,桑、唐两家都要表明立场,便是令妹,也难以自处。”

“好吧。”桑充国终于点点头,站起身来,笑道:“我便去见见子明。”

“嗯。”王昉也笑着站起来,帮他整整_yi冠,轻声叮嘱道:“千万不要动意气。”

与此同时,石府,石越正在艰难地游说着王韶。

“军事教育体系的设想,是在京师创办讲武学堂,将军中指挥使、都头一级的将校分批召回培训一年,第一批受训将领,选其j干者组成教导军,然后将都头以下的小校们,分批抽T,进行训练。一年之后,这些受训的军吏,搭配讲武学堂结业的军官,从禁军中抽T士卒,整编成满员的指挥,进行严格训练**”石越一面说,一面注意观察枢密副使王韶的表情。王韶又矮又胖,肤色黝黑,若走到大街上,很难引起人的注意,只是一双眸子j光四溢,显出他并非常人。王韶受王安石知遇之恩,本来也不愿意再俯首事人,况且以他今日的地位也高于石越,虽然石越炙手可热,可他王韶也未必放在眼里。他这次来石府,是因为石越几度拜访,他却不过面子,只得回拜一次。

“在下记得王丞相曾经提出过将兵法,朝廷一直没有全面正式推行,依在下愚见,法令越繁杂,便越难推行,只要推行将兵法便足矣。”王韶并不肯留情面。

“将兵法之弊,还是易使将领拥兵自重,似有违祖宗成制。”石越虽依然笑容可掬,但言语中却绵里藏针。

王韶丝毫不理会石越话中的暗示,淡淡道:“恕在下愚昧,看不出此法比将兵法强在何处。那些军校,只有将领得力,在军中一样也能练得好。”

“若是将领不得力呢?”石越笑着反问道。

“若将领不得力,再好的兵也是送死的。”王韶眉毛都没动一下,让人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诚然。”石越一心想得到他的支持,强捺着x子,笑道:“但是在下的方法,纵然将领不得力,也能使军队战斗力大幅提高,不知大学士以为然否?”

“我是个粗人,石学士莫怪。石学士的意思我明白,但这种朝廷大事,朝中议定如何,便是如何。我只要奉行圣旨便是。”王韶这已是当面声明拒绝支持石越了。

石越看王韶神态,知道已无法挽回,也只得作罢,勉强笑道:“这也是做臣子的本分,在下理会得。来,莫谈国事,请喝酒。”

王韶站起身来,把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抱拳道:“宅中还有些事,便先告辞了。”

石越又留了一回,但终是话不投机,只得送他出府,望着王韶上马远去,不由长叹了一口气,恹恹走回府中。

“我也没有料到王韶竟会拒绝。”潘照临早已在厅中等候。

“军事教育体系、兵制改革、裁军,我本预备步步为营,不动声色的进行。皇上也同意了,但若不能得到军中名将的支持,只怕阻力重重。”石越心有不甘的说道。

潘照临也点头道:“本朝能带兵的将领,只剩下王韶、郭逵、刘昌祚、种谔数人而已,如张玉之辈,一勇之夫而已李宪终是宦官,唐代之鉴不远。可恨狄武襄早死。”

“英雄也要时势,也未必当真无人,也许是没有机会,声名未显之故。”石越叹道。

“现在这些将领,王韶是唯一在京的,位高权重,又受王安石知遇之恩,公子难以笼络。郭逵因与韩绛不和,一直不得志,在太原做知州,与王安石也未必没有嫌隙,他当年名声,仅次于狄武襄,若然公子在皇上面前推荐他,他必然_gan激——不过此人眼高于顶,若不能让他心折,他反要来轻视你,且用他就不免得罪韩绛种谔时运不济,也是被贬在外,他和韩绛关系也好,公子若要用他,只要皇上答应,他必然乐意听从。”

石越想了想,说道:“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慎。先写封信,试探一下郭逵,若是意见不同,终不能勉强。”

“也好。军事改革要单独进行,我们先设法让朝廷接受公子的官制改革方案。”

二人正讨论着,却见侍剑快步过来,禀道:“公子,舅爷求见。”

“长卿?”

“长卿?”

石越与潘照临对望一眼,暗道:“他来做什么?”

大雨过后,树叶比平时更加新绿。石越与桑充国在南郊外的一片树林中并绺而行,带着雨水珠的树叶,在微风中摇晃,一不小心,水珠就像骤雨似的落在二人的头上。但二人都似有无限的心事,竟然丝毫没有觉察一般。

“长卿找我出来,定有要事?”石越觑见桑充国神色,已知他定是有话想对自己说。

“嗯**的确有事。”桑充国故意不去看石越,自顾自地说道:“我刚看到朝廷颁布的《诸州县兴学校诏》**”

“唔?”

“我、我听说这是子明你的政见?”桑充国突然勒马,转头望着石越。

“不错。”石越淡然笑道。

“我有点不明白,这份敕令和子明你在《三代之治》中说的,完全不同。”桑充国注视着石越,质问道。

“的确不同。”石越已经猜到了桑充国的来意,笑道:“长卿,《三代之治》中,有些构想,是要几百年的时间去实现的,我所做的,是第一步。”

“可我认为这一步太不公平。”

“此话怎讲?”石越奇道。

桑充国道:“你可知道贫穷的人家,都以读书上进为唯一的出身之道?他们往往是一家一族,支持最有希望的几个人去读书,十年寒窗,能中进士的,是其中极少的部分,大部分,便止于县学。这些人的资质不过中等,也许并不能得到奖学金,对于这样的人,你要他们如何选择?继续读书,家里族中供不起了若不读书,十数年的功夫,尽皆付诸东流**”

“这我知道。我听说有些人甚至只能喝粥度日。但是,长卿,我问你,在此之前,全国究竟又有多少地方有县学?范文正公读书,要断齑画粥,像这样的杰出之士,若依我的法子,便可以有一份保障,使他们不至于因为生活所迫,而不能发挥自己的才能!”

“杰出之士,始终只是少数。还有中人之资的人呢?他们也需要有一个希望。”

“纵是中人之资,若按绝对人数算,这个法子施行之后,也会比前受益的人多。”

“未必,你可没有限制那二成人中有钱人的数量,若有什么情弊,谁又能料到?难道你便能说可以杜绝情弊?”

“一项政策的推行,不能只去考虑最坏的状况,否则天下再也没有可做的事情。天下州县以千百计,纵然有些地方有情弊,但是从总量来说,依然是有更多人受益。那二成中,纵有人以权谋私,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名额全占了。”石越轻描淡写地说道。

桑充国愣了一会,突然道:“子明,你不觉得你的话似曾相识么?”

石越也怔住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辩护的言辞,竟然和王安石为新法辩护的言辞,如此相似。他夹了夹马腹,向前紧走几步,苦笑道:“长卿,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若是用以前的政策,朝廷_geng本出不起这笔钱。”

桑充国骑了马追上,听到石越诉苦,反问道:“朝廷官员个个锦_yi玉食,恩宠不断军队数目庞大,空费粮饷。只需裁汰几万军队,略减官员的恩赐,哪里便会有没有钱的道理?”

石越见他说得这么简单,笑道:“世事哪能如此轻易?我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为之,则难者亦易不为,则易者亦难。”桑充国慨声道。这是石越的“名言”,也是桑充国的座右铭。

石越望了桑充国一眼,百_gan交集,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二人默默地并绺前行,各自想着心事。走出树林的那一霎,石越突然把马勒住,对桑充国说道:“长卿,你容我三思。”

桑充国默默地点了点头,突然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与桑充国在白水潭附近告辞之后,石越牵马沿着一条田间小道往回走。他反复考虑着自己倡导的学校政策,类似桑充国的质疑,绝对不止桑充国一人有,只不过现在只有桑充国一人有机会提出来罢了。但是,桑充国式的解决办法却是绝对不可行的。在威信未着之前,悍然触犯官僚阶层的利益,而且同时涉足军队改革,_geng本就是树立强敌的同时,还要授人以柄,那在政治上是取死之道。

“石山长。”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了石越的思考。

石越循声望去,叫他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瘦瘦高高,肤色略黑,一身破旧的灰布长袍,虽然打着不起眼的补丁,却非常的干净整洁。石越见他虽然穷困,神态间却有一种清逸淡泊,站在自己面前,虽然略显羞涩,却也是不卑不亢,颇为得体,不由暗暗称奇,连忙微笑着回礼道:“你是白水潭学院的学生么?”

那个青年略带腼腆的一笑,点头道:“学生包绶,草字慎文,是白水潭学院明理院二年级学生。”

“包绶?”石越觉得这个名字非常耳熟,却不记得在哪里听说过。

包绶微微一笑,脸色似乎有些发红,道:“久慕山长大名,寒舍就在附近,不知山长是否有暇去小憩片刻?”

石越不知为何,对这个年轻人竟是颇有好_gan,颔首笑道:“如此多有打扰。”

包绶见石越答应,忙引着石越前行。二人绕过几片小树林,前面隐隐便露出一带黄泥墙,墙上用稻草麦秆掩护。慢慢走进,便见墙nei是数楹茅屋,外面种了桑、榆各种树木,院外有一土井,旁边有辘轳之类。石越看这样子,便已知包绶家境贫寒。

包绶引石越进到院中,便见数个大木盆里,堆满了_yi_fu,一个四十来岁的nv子坐在旁边搓洗,见包绶带了石越进来,连忙站起来,敛衽道:“不知有贵客光临,多有失礼。”

石越连忙还礼,“不敢。”心中暗暗称奇,他本以为包绶不过平常的农家子弟,可这nv子落落大方,谈吐文雅,显然又不是一般人家的nv子。

包绶略带xing_fen地对那个nv子说道:“嫂子,这位便是石学士。”

那个nv子诧异地抬眼打量石越一眼,又行了一礼,道:“原来是石学士,请屋中坐。”

石越连忙谦逊还礼,随包绶走进屋中。见屋中虽然昏暗,家具多是破旧,却也十分整洁。石越告了座,笑道:“慎文,令尊令堂不在家么?”

包绶黯然道:“学生不幸,五岁丧父,家兄早夭,全由寡嫂抚养长大,家中便只有寡嫂与学生、义侄包永年以及一个老仆四人。”

石越不料他身世竟如此可悯,怔道:“家中可有产业?”

“学生祖籍是庐洲He肥人,虽在开封出生,却一向是在He肥长大。因慕白水潭之名,便变卖了一些产业,来到开封,买下这处_F_子,以方便就学。”包绶解释道。他一家四口的生活来源,不过靠寡嫂崔氏替人家洗_yi_fu、缝补,再加上他在义学上课挣点薪水,过得甚是清苦,只不过他却不愿意向外人诉苦,因此语气之间,倒象很平常一般。

石越点点头,鼓励道:“自古英才出贫家,将来必有集英殿D花的一日。”

崔氏端了茶进来,听到此语,微笑道:“若有那一日,慎文不可忘了老家堂屋东壁的祖训。”

包绶肃然道:“绝不敢违。”

石越心中好奇,向崔氏问道:“贵府的祖训,可否让在下一观?”

崔氏笑道:“祖训却在老家。慎文,你可背给学士听听。”

“是。”包绶站起身来,朗声念道:“后世子孙仕宦,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亡殁之后,不得葬于大茔之中。不从吾志,非吾子孙。”

“后世子孙仕宦,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石越默默念了一遍,喃喃道:“包绶**He肥**”心中灵光忽现,neng口说道:“你是包孝肃之后?”

包绶点头道:“正是先父。”

石越知道包拯官至枢密副使,不料身殁之后,家中竟然如此清贫,他举目打量屋中陈设,叹道:“孝肃公果然让人敬佩。前不久富韩公向皇上举荐你,你为何不愿意受官职?”

包绶淡然笑道:“我不愿意以父*受官,宁可参加考试。”

石越见崔氏包容的望着包绶,显是也很支持他的决定,不由肃然起敬。清贫至此,却能放弃禄养,宁可守着贫寒,一定要从直中去取功名,石越扪心自问,自己便不能做到。

“慎文有此节*,日后当能不堕令尊之名。”

石越又问了问包绶的学业,取来包绶平日所写的文章策论细读,虽然及不上秦观的文章倜傥清丽,却另有一种中规中矩的坚持,其中于时政的见识,更在秦观之上,倒和唐康在伯仲之间。他不由更是喜爱,他存心想考考包绶,看看他的见识究竟有多高,便笑道:“今日所颁《诸州县兴学校诏》,慎文可曾见到?”

“早上在白水潭已经看了。”

“你觉得如何?这是良策,还是恶政?”石越故意问道。

“自然是良策,只是**”包绶迟疑道。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石越笑着鼓励道。

“学生以为宰府颁行此诏,是朝廷财政不支的权宜之计,但仅以二成优异者由朝廷供给,只恐难防情弊请托。况且富家子弟得此奖学金,不过锦上添花贫家子弟失此,却有饥馁之忧。学生以为颁行此法,不能止下之怨言。”

包绶这些话,却是说中了石越的心病。石越见包绶也有这样担忧,不由苦笑道:“但此法比起以前,却是能让更多的贫家子弟入学。”

“或者可以。”包绶没有注意石越的语气,继续说道:“但百姓只会看到形式上的不公平。”

石越叹了口气,道:“却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难不成真要全面免费?可是朝廷哪里又有这样的财力。”他此时,已经不再是在考较包绶,而是变成了抒发心中的烦恼。

“或者**或者也不是没有办法。”包绶大着胆子说道。

“哦?”石越j神一振,问道:“慎文有何良策?”

“学生也不知是否可行**”

“无妨,先说出来,是否可行,可以再加参斟。”

“是。”包绶道:“学生以为,朝廷可以再下一诏,凡前二成优异、当得奖学金者,若自愿放弃奖学金,朝廷可追赠其死去的祖先一个官职——如此,许多富家子弟而祖上无官职者,必然会放弃奖学金要求封赠。这样省下来的名额,便可由贫家子弟递补。”

石越思忖了一会,笑道:“读书便可以得封赠?”

包绶不好意思的笑道:“学生原也是异想天开。”

“不,慎文,这是好办法。不过需要有更详细的条例**”石越得到包绶的提醒,实有柳暗花明之_gan,他笑道:“我们的确可以想办法,让那些奖学金名额,尽可能的分给贫家子弟。”

“把奖学金的名额,尽可能的分给贫家子弟?”赵顼笑道。

“不错。”石越回道:“凡五品以上官员,已有子弟在太学入学,且官员受朝廷禄养,可令其在州县入学之子弟,不得享受奖学金,若成绩在优等者,由朝廷赐金花嘉奖凡祖上无官,家有三顷之田以上者,若成绩优等可得奖学金,若肯让奖学金三年,朝廷封赠其先人一人七品散官若肯让出五年奖学金,朝廷封赠其先人二人七品散官,如此,既可奖励孝道,淳化风俗又可让出名额给贫家子弟,名为助学金。为鼓励上进,又可规定,凡成绩连续两年不能在前一半名次以nei者,不得享受助学金**”

“这倒是个好主意。”赵顼一面翻阅石越的条陈,一面笑道:“亏得卿想得出来。”

石越见赵顼应允,笑道:“陛下,这却不是臣想出来的。”

“哦?那又是谁的主意?”赵顼听石越的语气,便知他要举荐人了,笑着把条陈He上。

“是包孝肃之后包绶的主意。”石越笑道,便将在南郊邂逅包绶的事情说了一遍。

赵顼听得连连_gan慨,赞道:“崔氏抚养包绶长大,且为包家长_F_收养义子包永年,是使包拯家有后的功臣而且难得又能安贫向道,恪守祖训。这样的nv子,朕不能不奖励!”

石越本意想推荐包绶,不料赵顼却对崔氏大加赞赏,石越也只得随声应和道:“这个nv子的确让人敬佩。”

“朕要让礼部议格,封赐她一个诰命,以奖率风俗!”

“陛下英明。”

赵顼又提起笔来,沾沾墨,在屏风上写下“包绶”二字,一面笑道:“闰四月初一,在文德殿,讨论改官制,卿可准备妥当了?”

“已有草稿**”石越正要详说,便见一个nei侍走了进来,尖声道:“官家,枢密使吴充、参知政事吕惠卿、枢密副使王韶求见。”

赵顼疑惑地望了石越一眼,问道:“石卿,今日政事堂哪位当值?”

“是吕惠卿。”

“参政与枢院同时求见?”赵顼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快宣。”

石越心中也不住的敲鼓,他反反复复的想着熙宁八年“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却终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君臣正在惊愕之间,吴充、吕惠卿、王韶已经走了进来,叩首行礼。石越见三人神色,在似忧似喜之间,心中更是奇怪。

吕惠卿偷眼见石越也在场,眼中闪过一丝嫉恨,不过立时便将眼皮垂下,将一本奏折递上,神色从容地说道:“陛下,交趾李乾德奉表陈诉,状告知桂州沈起在融州强置城寨,杀交人千数。”

赵顼刚打开奏章,听到此言,不禁愕然道:“朕不是已经严令沈起,不得擅起边衅了吗?”

“确有此诏。”吴充道:“不过沈起入桂之后,立即遣使入溪峒募集土丁,编为保伍,派设指挥二十员,出屯广南**”

赵顼拍案大怒,厉声道:“他便敢如此?视朕和朝廷为无物吗?”

“陛下息怒,国家克河州、平泸夷、收峒蛮,边臣Yan羡,本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吴充不冷不热的说道。

“什么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吕惠卿看了吴充一眼,道:“沈起yu邀功,抗诏不遵,怎么便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王韶亦不免物伤同类,也道:“沈起擅兴边衅,当自严责,但吴枢密的话,却是不敬。陛下不过意图恢复,并非穷兵黩武。”

吴充斜着眼望了二人一眼,淡然道:“陛下,臣并无他意。”

赵顼摆摆手,道:“朕知道。眼下之事,是决定如何处置此事。乾德上表,朕不能不答沈起抗诏,朝廷不能不管。”

吴充欠身道:“陛下圣明,只是此事曲在中国,当今之计,只有将沈起罢职,好生安慰乾德,以弥边衅。”

吕惠卿早知沈起一向亲附王雱,既无维护之心,便也道:“臣也同意如此处置。同时可遣使者质问沈起,为何竟敢大胆抗诏,是否别有隐情?”

“陛下,臣以为不可。”王韶见吴充、吕惠卿都主张靖绥,连忙出声反对。“若如此处置,是向交趾示弱,只能更增其气焰,只怕南交从此无宁日。”王韶望着赵顼,急道:“但凡小国夷狄,不通教化,是_Q_S_之属,畏威而不怀德。示之以畏,则其心敬_fu,凛然不敢犯若怀之以德,彼则以为软弱可欺,得寸进尺,yu求无止。沈起开边衅是一错,但若此时罢沈起而慰交趾,则是再错。一错已甚,岂可再乎?”

吴充摇头道:“此言差矣,天子德被四方,岂有不能以德_fu众之理?既然说沈起有错,有错焉能不改?”

吕惠卿心中认定沈起是王雱党羽,沈起不罢,他却没有办法将王雱牵扯进来,见有吴充支持,也是不依不饶,道:“若不处置沈起,只怕从此边臣不知朝廷为何物。只需善择守臣,李氏割据安南边鄙之地,又岂敢捋中国虎须?”

赵顼一时觉得王韶有理,一时又觉得吴充、吕惠卿说得不错,心中摇摆,便拿不定主意,见石越一直沉默不语,便问道:“石卿以为当如何处置?”

“陛下。”石越欠身道:“如今实在不宜在南交开战,但若示交趾以弱,毕竟不妥。臣以为,不如遣一使者召回沈起,让他说明为何竟敢不顾朝廷严令,擅启边衅。同时择一善守出知桂州,只须不断绝与交人互市,不遮断其通使之路,nei修守备,外加安抚,料来不至有事。再遣一使者往交趾,宣示朝廷怀德之意,则交趾一郡之地,断不敢与中国为敌的。”他一心一意要改革朝政,自然也是希望在无关的事情上,一动不如一静。

赵顼思忖了一会,心中却又有不甘之意,一面他恼怒沈起抗诏,一面却又觉得沈起轻易击杀交人千数,交趾似乎软弱可欺,因此沉吟不决。

石越揣见赵顼心意,又道:“陛下,南交是瘴疠之地,中国兵士前往,未及交战,十停已损一停,便得胜回朝,十分之三,又已死于疫疾。得不偿失,正是言此。如今国nei千头万绪,去年灾害,元气至今未复,此时不是开战之时。”

赵顼想起国库的窘状,这才不太甘心地颔首道:“便依卿所言。只是桂州知州,诸卿以为谁人可任?”

吕惠卿见赵顼对石越言听计从,心中大是不忿,但他生x隐忍,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臣以为知处州刘彝可以代任。”

吴充却知道刘彝也是好大喜功的人,此人知桂州,南交必无宁日,忙道:“臣以为知邕州苏缄可以代任刘彝代任,只恐招惹事端。”

枢密使这么公开反对宰执区区一个边远知州的人选,若是韩绛,只怕脸上早已挂不住了,但吕惠卿业已打定暂时退让的主意,竟是毫不在意,反笑道:“臣无异议。只是派往交趾的使者,须得慎重。”

石越心中想起一事,连忙说道:“臣以为沈括可当此任。”

赵顼皱眉不语,他没料到石越会举荐沈括,虽然沈括现在参与军器监改革诸事宜,但赵顼对此人印象,始终不佳。

石越却知道此时出使交趾并非美差,那种瘴疠之地,中原人士谈虎色变,无人愿往,何况两国关系正在紧张之时,虽然交趾绝不敢杀害大宋使者,但毕竟有风险。石越推荐沈括前往,正是想让他立功,以改变皇帝对他的印象。他见吕惠卿等人不置可否,心中便知已成功一半,又道:“臣以为沈括定能不辱使命。另外,臣以为可同时命令薛奕的船队顺途往交趾港口耀武,以震慑交人。”

赵顼终于点头答道:“便以沈括为宝文阁待制,出使交趾。”

第十节

辽国中京大定府,是汉朝之新安平县,唐太宗伐高丽,便曾驻跸于此,其后曾置饶乐都督府。耶律阿保机建国后,平奚族,括有此地。其后辽圣宗使人望气,有楼阁之状,遂议在此建都,实则是为了镇压奚族。皇城之中,除祖庙宫殿外,有大同驿以接待宋使,朝天馆招待高丽使节,来宾馆招待夏使。在当时是辽国的一个政治中心。

司马梦求离开辽国南京之时,宋辽和议已成。他自知自己的使命已经没有意义,于是决定趁此机会,打探一下辽国的形势。因听说辽国太子已回中京,所以便决定往中京而探探消息。离开南京非止一日,这日行至松亭岭,司马梦求见地势险峻非常,便停下马来,细心观察形势。跟随司马梦求的,是一家析津府商号去中京贩卖药材皮货的商队,这个商号名义上是辽国汉人的产业,实际上却是唐家的资金。商队的领队叫韩先国,他见司马梦求对这此处颇有兴趣,便招呼着商队到一处酒铺停下来歇脚,自己陪着司马梦求四处闲逛。

其时辽国承平日久,松亭岭虽有驻军,却是稀稀垮垮的,司马梦求心中顿生鄙夷之意,挥鞭指着那些辽军问道:“韩兄,辽兵尽是这般模样么?”

韩先国笑道:“辽国最j锐的军队,是宫卫骑军、御帐亲军,共六十万骑,非五京乡丁可比。”

司马梦求点点头,又问道:“我听说辽国军队,百姓年十五以上,五十以下,皆隶兵籍。每正军一名,有马三匹,打草谷家丁、守营铺家丁各一人。人备铁甲,马备皮甲,弓有四张,箭四百,别有长短枪等物,装备j良。平日遣打草谷骑四出抄掠以供养军队——所不解者,这承平之时,如何能靠抄掠来供养六十万骑兵?”

韩先国本是落第的秀才,为唐家所笼络,并非毫无见识之辈,他见司马梦求说起辽军制度,分毫不差,心中也不禁佩_fu。一直以来,他都在揣测着司马梦求的身份——潘照临与唐家在辽国所建的间谍网络,为防泄露,都非常隐秘,因此发展也极其缓慢,骨干之人至今不过二十余名,大部分相互都不认识,所有的人都只知道自己向宋廷效忠,除此之外,便所知有限。当自称“马林水”的司马梦求拿着玉制鱼符与接头暗号前来时,韩先国便已经在暗暗揣测他的身份了,这是几年以来,第一个拿着玉鱼符来找他的人。

“马先生所说不错,不过所谓打草谷供养军队,也只是片面之词,辽国的军队一样要耗费国家的粮饷。”韩先国笑道。

“六十万骑兵!若大宋有六十万骑兵,天下不足平。”司马梦求_gan叹道,一面细心的数着驻扎在松亭岭的辽兵人数,以便晚间绘图记下来。

韩先国摇摇头,背着手笑道:“宋与辽不同,辽国养得起,是因为马不要本钱,大宋可做不到。其实只要士卒j练,将帅得力,政治清明,骑兵又有什么用?幽蓟之地,是城寨攻防,又不是大漠追逐。”

司马梦求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我这次北来,听说辽国各属国、部落,对辽国朝廷,都多有不满,韩兄久居燕地,可有耳闻?”

“那不足为奇。”韩先国笑道:“这些部落、属国,当契丹强盛时,便唯唯诺诺,不敢不听但若其虚弱,自然先为自己考虑。似幽蓟的汉人,虽然未必便心怀故国,但却也未必会为辽人卖命。”他见司马梦求有愕然之色,又笑道:“我听说南朝有人以为析津府的汉人一定心怀大宋,这其实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老百姓只需平安生活,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契丹人的统治。”

“那么韩兄为何?”司马梦求不解地问道。

韩先国自嘲的笑笑:“我不过因为累试不第,没什么出身之路。有人出钱帮我创业,让我能有机会做点事业,自然死心塌地地为大宋卖命。辽国像我这样的汉人,若有人加以笼络,却是多少有点用处的。”

司马梦求点点头,傲然道:“这也是好事。大宋才是前途无量的国家!朝廷日后绝不会忘记韩兄的功勋,封Q*子,等闲之事。”韩先国不置可否的笑笑,显然并不太当真。司马梦求笑道:“我知道你不信,若在几年之前,我也不信。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改变!”

韩先国见司马梦求说得认真,心下竟也不由信了几分,他思忖一会,终是不明白为什么说“现在一切都已经改变”,便试探着问道:“马先生,朝廷养着我们这些人,自然是有意幽蓟,那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有用?”

司马梦求望了韩先国一眼,笑道:“不要急,此事非一朝一夕之功。慢慢的,你就会明白我的信心从何而来了,不用太久,所有的人,都会有这样的信心的。”说完,挥鞭抽了一下马背,驰向酒铺。韩先国怔了一下,来不及细细咀嚼司马梦求的话,也连忙拍马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酒铺,便觉得一gu森冷之气迎面而来。只见酒铺前,站着一队黑甲卫士,军容肃穆,凛然生威,见二人走近,四个卫士立时围了上来,用契丹话喝道:“什么人?”

韩先国见他们的打扮旗号,已知这些人竟是宫卫骑军,心中不由一凛,一霎时就换过脸来,满脸堆笑,用流利的契丹话说道:“小的们是商队的头头。”两个商队的伙计也连忙跑过来,一面作揖,一面解释。那几个卫士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二人一眼,这才释去疑心,任二人jin_ru酒铺。

司马梦求与韩先国暗暗称奇,看这个样子,酒铺中必有大人物,但是为何却不驱逐众人呢?司马梦求本来也难得见识一下辽国的贵人,更是暗暗留心。

二人走进酒铺,便见两个契丹人占了一张好桌子,在那里饮酒,旁边站着剽悍的八个卫士。其中一个神态儒雅的中年人见到司马梦求,似乎微微一怔,用契丹话问道:“那位先生,请过来一下。”用词虽然客气,但神态语气,却非常傲慢。

韩先国知道司马梦求不会说契丹话,连忙拉着司马梦求走了过去,赔着笑问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那人却不去理他,望着司马梦求微微一笑,在另一个人耳边低语数句,忽然用流利的汉语说道:“这位先生是南朝人吧?”

司马梦求心中一震,他知既已被人识破,毕竟不能再掩藏,否则只能启人疑窦,便装出讶异之色,抱拳答道:“学生的确是南朝人。却不知大人如何知道?”

那人笑道:“我去过南朝许多次,两朝人物,略有些不同处,倒也分得出来。”

“大人果然慧眼。”司马梦求笑着恭维道。

“哪里,却不知先生台甫如何称呼?来北朝何事?”那人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不敢,在下马林水,草字纯父。因为生x喜欢游历,来北朝,无非是想看看北地的风光。”

“哦?”旁边那个契丹人突然开口说道:“先生倒是个雅人,不过这样做,似乎触犯了大辽的律法。”他的汉语,竟然也甚是流利。

司马梦求连忙谢罪道:“在下实是不知,还望大人恕罪。”他却不知道那两人,一个便是辽国太子身边最重要的谋主萧佑丹,另一个,是辽主刚刚任命辅导太子的客省使耶律寅吉。萧佑丹往来宋朝,颇能识人,竟一眼认为司马梦求是宋朝人,不过他却也没什么疑心,毕竟他也不认识司马梦求,不知道此人竟是石越的重要幕僚。

萧佑丹与耶律寅吉本来也有要事要赶回中京,辽主很快就要任命太子耶律濬总领政事,他二人须得在中京替太子谋划,特别是耶律寅吉,在辽朝威望甚高,颇为魏王所忌,太子身边,有他无他,相差甚大。因此二人在此短暂歇脚,不愿意扰民,也没有把旁人赶走,不料竟然邂逅司马梦求。一个人的气度是经历养成,毕竟遮掩不住。萧佑丹见司马梦求神态之间,颇出常人,竟生了招纳之意,因笑道:“马先生想必也是读书人吧?”

司马梦求作出愧色,道:“惭愧,累试不中,最终无意功名,只愿留意山水。”

“非也。”萧佑丹笑道:“我观先生非腐儒可比,必是文武兼修之人。”说罢站起身来,用契丹话大声喝道:“来人。”

一个黑甲卫士跑上前来,高声应道:“在。”

“取弓箭,我要与马先生试试骑j。”萧佑丹喝道,一面拉着司马梦求的手,走出酒铺。早有卫士取来弓箭,交给二人。萧佑丹取了两个卫士的头盔,指着远处的一棵树,令他们将头盔挂在树枝上,一面用汉语向司马梦求笑道:“马先生,我们来试试骑j,你若能胜我,私来我朝之罪,一切不问,我待以上宾之礼若胜不得我,便要得罪先生,送予官府治罪。”

司马梦求不由暗暗叫苦,此时耶律寅吉也已出来观看,眼见四周卫士环绕,终是neng身不得,而且也不能置韩先国等人于不顾,这时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应允。

萧佑丹见他答应,大笑上马,左手引弓,一箭正中头盔。

司马梦求也只得咬牙上马,他要胜得萧佑丹,竟驱马向后奔驰,在马上返身挽弓,便听弓弦响动,飕的一箭,正中头盔。

这一手施展出来,不要说萧佑丹,便是耶律寅吉与那些铁甲卫士,也不禁齐声叫好。

萧佑丹见B出来司马梦求的本事,不由微微一笑,拈弓搭箭,三箭连发,二箭j中头盔,一箭擦着头盔而过,正中树枝。这却也已经是不错的本事了。司马梦求见众人叫好,心中已是暗悔卖弄,但骑虎难下,这时也只得依样学葫芦,连发三箭,却是箭箭中的。

萧佑丹不料司马梦求弓马如此了得,不由高声赞道:“好本事!南朝有此人而不能用,可谓无人。”

司马梦求只得欠身答道:“侥幸而已。”

萧佑丹下了马来,亲自扶着司马梦求下马,一道走到耶律寅吉跟前,笑道:“耶律大人,如何?这是天赐此人予大辽。”

耶律寅吉颔首笑道:“这样的人才,定然shen知大宋人情虚实,他日石越得志,我们亦不至于束手无策。”

司马梦求与韩先国听到二人对答,不由面面相觑,心中又是好笑又是着急。却见萧佑丹转身向司马梦求说道:“马先生,实不相瞒,这一位,是当今太子之师耶律大人,在下萧佑丹,是太子属下。以先生之材,南朝朝廷竟然不能用,若弃之山野,岂不可惜?我大辽太子英睿天授,爱贤如渴,才华远在元昊辈之上,先生如若不弃,定能不负Xiong中所学。”

耶律寅吉也走过来,道:“良臣择主而仕,若先生不弃,太子当待以张元、吴昊之礼先生名垂青史,富贵荣身,皆不过等闲之事。”张元、吴昊,是当年不得志而投奔元昊的汉人,元昊扰乱华夏,得此二人之力甚多,而元昊亦不惜以师礼待之。

司马梦求万料不到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当真是目瞪口呆,不过他却也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当下假意推辞道:“二位大人错爱,在下山野陋人,本也无意功名**”

“哎,先生何必过谦。”萧佑丹笑道:“我已问过下人,你们商队也是要去中京,如此便一道前往,待先生见过太子,便知太子实是可辅之主,所谓楚材晋用,本是平常之事,先生断不可辜负了Xiong中的材学。”

司马梦求见萧佑丹此人j明强干,辩才滔滔,心中也不由暗暗警惕。他自然是知道似萧佑丹这样的人物,断然不可能随便信任自己,更不可能会轻易委以腹心,但是若能进辽国太子府,萧佑丹能否从自己口中探得宋朝的虚实自然不问可知,但是于自己了解辽国虚实,却是天赐良机,当下半推半就,竟然应允了萧佑丹一道前去中京,拜见太子。萧佑丹与耶律寅吉见司马梦求答应,也甚是高兴,二人都知道太子地位并不巩固,多一人之助,便多得一人之力。司马梦求纵有千般不济,只须不是魏王的爪牙,以他的武艺,至少也为太子增了一得力侍卫,在这个时候,也是难得的。但萧佑丹毕竟是谨慎之辈,果然不出司马梦求所料,一路之上,凡有司马梦求在的场所,他便绝不会说什么重要之事,只是和司马梦求询问宋朝风物人情。司马梦求这时也有意卖弄,议论宋朝各地风土人物,点评士夫政事,竟与萧佑丹谈得甚是投机。

如此众人快马前行,走了几日,过石子岭出山,又走了一百七十里,辽国中京大定府,便在眼前。

不要说和开封府那样的巨城相比,即便是比起城方三十六里,城墙高三丈,厚一丈五尺的析津府来,中京大定府,都称得上是城垣卑小。当时辽国人口约有四百万,户数在百万左右,丁数约二百万左右,是中国东北地区历史上极盛之大国。但是因为辽道宗以及之前的几任皇帝大抵昏乱,因此民间隐户、逃户甚多,真正登入户薄的人口,不过十之六七而已。

司马梦求在朱夏门前勒马观望这座辽国的行政首都,以常理而论,南京道是辽国最富庶、最发达的地区,其次便是渤海国故地。朱夏门是大定府南门,从南京道往来的商贾人群,无不要从此经过,只需观看此门之繁华与否,便可知辽国之治乱盛衰。此时正是上午,司马梦求见来往行人,虽然也是络绎不绝,但是人数却并不太多,比起大宋,不要说东京之南熏门,便是比杭州也难望项背。“如此小的国家,却扼住大宋咽喉近百年,真是可叹!”司马梦求一念之及此,不由微微摇了摇头。

这细微的动作,早已落入身后的萧佑丹眼中,他驱马过来,笑道:“马先生看中京而摇头,却不知何故?”

司马梦求见萧佑丹如此观察入微,心中暗暗警惕,“此君真人杰也。”口里却笑道:“实不相瞒,我看到中京之繁华,尚不及宋之中城,而辽国却能蔚然为上国,不免心生_gan慨。”

萧佑丹与耶律寅吉相视一眼,哈哈笑道:“我大辽能有今日,除开先祖努力之外,也是天授,天神地祗佑护,方有今日之局面。”

司马梦求曾经听说过,天神与地祗,是辽人所信之二神,天神为一骑白马的男子,地祗为一驾青牛小车的妇人。他甚少接触契丹的杰出人物,对他们的见解也颇为好奇,便笑道问道:“辽国能有今日,当是百战之功,为何说是天授?”

萧佑丹笑道:“马先生是中国高士,当能博古通今,先生可知我契丹盛于何时?”

司马梦求知道这是萧佑丹考较自己的学问,当下微微笑道:“我听说契丹源出鲜卑,本是宇文别部的一支。又有说契丹是南匈奴贵族之后。至北魏年间,已是北方强国。但若论强盛,当始于五代。”

萧佑丹点头笑道:“马先生说得不错,但北魏之时,契丹力不如人,常受欺凌,真正强大的机会,是唐太宗贞观二年,我契丹归附唐朝与突厥作战。其后虽然偶有边将侵侮,但终唐一世,我契丹都因得到了唐朝的支持,所以才能有机会击败强敌,蒸蒸日上。到五代中国大乱,契丹趁时而起,得幽蓟之地,方能成今日之大国。倘若中国得人,又岂有今日之契丹?所以说我大辽之兴,半是天授。”

司马梦求见萧佑丹如此夸耀这所谓的“天授”,心中不由十分_gan叹,他也知道五代之时的种种故事,似辽国能够灭亡后晋,全是因后晋用人不当,否则辽太宗耶律德光难逃全军覆灭的命运。当下干笑道:“闻大人高论,胜读十年之书。在下本以为北朝之士,必轻南朝。”

耶律寅吉摇了摇头,道:“本朝太宗皇帝攻克开封后,本yu占据中原,但终不能立足,临出开封之前,太宗皇帝道:我不知中国之人难制如此!自此之后,本朝再无问鼎中原之意,只求世世与南朝为兄弟之国。似本朝制度,也多半取自中华,于南朝之士,又岂敢轻焉?”

“不错,当年太祖皇帝为八部所迫,赖以兴国者,汉人也先朝韩德让等人也是汉人,官至封王。我大辽以南面官治汉人事,以北面官制契丹事,于蕃汉一视同仁且历代皇帝,都崇信儒教,未曾有不亲自拜祭孔子者而朝中大臣贵戚,不通汉语,不习汉字者,百中无一,谁人又曾敢轻视中国之士?皇太子殿下,不仅弓马纯熟,而且诗画琴棋,也无一不通,如南朝石越、苏轼的文章,太子殿下曾亲览而赞叹也。以先生之高才,若能悉心佐辅太子殿下,必能大展Xiong中抱负。”萧佑丹这番话,虽然语多夸饰,无非是要进一步游说司马梦求为辽太子效力,但是其中所说,大体却也近于实情。契丹是半牧半耕之民族,汉化程度相当高。

司马梦求正要答话,忽见朱夏门城门大开,数百黑甲骑兵排着整齐的队伍,整肃而出,黑压压的旌旗蔽日,一时之间,整个城外便只听见整齐的马蹄之声。司马梦求见到这个阵仗,不由吃了一惊,正要转过头来询问萧佑丹,却见那些黑甲骑兵从怀中一齐取出号角,呜呜呜地吹了起来。他回头觑见耶律寅吉,脸上却是颇有惊喜之色。

司马梦求见萧佑丹朝他微微努zhui,心中一动,已知是怎么一回事了。连忙回转马头,肃然观望,便见两面绣有日月的大旗,拥着一个身着金铠的年轻人,从城中飞驰而出。那些黑甲骑士都齐声呐喊道:“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佑丹过到司马梦求身边,低声笑道:“马先生,这是太子殿下的亲兵。太子殿下出城,亲迎太子少傅耶律大人回京来了。”说罢,萧佑丹与耶律寅吉早已翻身下马,迎了上去。

司马梦求却是依然在队伍中,并未跟上。韩先国趁着这时,催马过来,低声道:“马先生,若是有事,在下在大同酒楼等您。”说完,也不等司马梦求答应,便又连忙闪回后面的商队之中。

司马梦求见辽太子与萧佑丹、耶律寅吉笑着说了几句什么,又见耶律寅吉朝太子拜倒,显是心情甚是激动,辽国太子又亲自搀起,心知这是辽国太子御下之道,不由微微冷笑。只是细心打量辽国太子的亲兵卫队。不料耶律濬扶起耶律寅吉之后,竟然与萧佑丹、耶律寅吉一齐驱马,直奔他而来。司马梦求只在一怔之间,耶律濬等人已到眼前。他连忙翻身下马,拜道:“草民拜见太子千岁。”他游目四顾,便见齐来兵士,早已个个躬身,抽刀柱地。

耶律濬笑着跳下马来,一把扶起,朗声道:“马先生是南朝高士,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司马梦求不料耶律濬如此随和,心中亦不由有几分_gan动,口中连连谦道:“山野草民,岂敢,岂敢。”

耶律濬笑道:“此处非待贤之所,还请入城说话。”说罢左手一挥,队伍立即奏起鼓乐,欢迎嘉宾。耶律濬左手搀着耶律寅吉,右手搀着司马梦求,一齐上马,在众军士的拥簇之下,一道入城而去。

jin_ru东宫之后,酒宴却是早已备好的。耶律濬一面笑道:“少傅,马先生,在此先设家宴,替二位接风洗尘,简陋处勿怪为是。”一面竟是要请耶律寅吉与司马梦求上坐。

二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坐那个位置,司马梦求见辽国太子如此礼贤下士,心中暗暗警惕。他自是不知道耶律濬因为外公萧惠、舅舅萧慈氏奴尽皆早死,只余一个舅舅叫萧兀古匿,却是才智平庸之辈——舅家无人,而皇帝耶律洪基日渐一日的昏庸,不仅仅信任耶律乙辛、张孝杰这样的*臣,前几日居然还传出用掷骰子的方法来任命朝廷官员这样荒唐的事情——这对于有意重振朝纲,大展作为的耶律濬来说,不能不产生莫大的危机_gan。更何况南朝石越如今已经开始被重用,更让耶律濬要迫不及待的聚集人才,以求在朝中与耶律乙辛、张孝杰抗衡。耶律寅吉素以忠直见称,得他支持,颇能笼络一些朝官而耶律濬又在心中视石越为大敌,迫切想知道宋朝虚实,因此对二人,耶律濬竟是格外的礼遇。耶律寅吉对此却是心知肚明。他虽然_gan于太子的礼遇,但却也是知道分寸的人,终不敢去坐那个上首。最终一番辞让,还是太子坐了上首,耶律寅吉、司马梦求次之,萧佑丹在下首相陪。

酒过三巡之后,耶律濬笑着对萧佑丹说道:“佑丹,父皇已经答应我的请求,你改任皇太子惕隐。”

司马梦求知道所谓的“皇太子惕隐”,是管理皇太womb帐之事的官员,相当于皇太子的大管家、侍卫总管,是皇太子的心腹之人。耶律濬得萧佑丹为谋主,司马梦求不由微微皱了皱眉,但忽地想起萧佑丹的厉害,立时警觉,连忙低头饮酒掩饰,一面偷眼觑视萧佑丹。好在萧佑丹却并没有注意他,他望了耶律濬一眼,心不在焉的说道:“多谢殿下。”

耶律濬见他神情中似有忧色,不由一怔。正要相问,耶律寅吉轻轻咳了一声,说道:“殿下,您总领北、南枢密使事,有励j图治之意,臣早有听闻。本朝能得太子如此,是国家社稷之福。”

耶律濬连忙谦笑道:“少傅谬赞了。”

耶律寅吉却脸色沉重地摇摇头,继续说道:“殿下Xiong怀大志,上任几日,便任命了一批低层官员,将原来那些靠阿谀逢迎得官的腐虫罢免,又推荐素有忠直之名的马群太保萧乌克邻为契丹行宫都部署,使一些忠直之士能有机会为报效朝廷,大有澄清天下之志,臣等非常钦佩,百姓们都交口称赞殿下英明果决。”

耶律濬迷惑不解的望着耶律寅吉,他口中说的尽是赞美的话,但是脸色非常的严肃,似乎在说着什么严重的事情一样。

耶律寅吉似乎没有看见耶律濬的眼神一般,只是回头望了望左右。一直沉默不语的萧佑丹使了个眼色,那些侍奉的宫婢们连忙一一退下。一个青_yi卫士走了过来,躬身行礼。耶律濬举起左手,沉声道:“撒拨,你带人四处巡视,任何人不许靠近。”

“是。”撒拨简短的答了一声,转身离去。

司马梦求知道这是要谈论机密之事,连忙站起身来,笑道:“殿下,草民亦有点乏了,先行告退。”

耶律寅吉微微一笑,道:“马先生不必走,殿下托先生以腹心,先生国士,又岂得置身事外?”

萧佑丹素知耶律寅吉是有分寸之人,既然他不介意留下这个马林水,就是说他要讲的话可以让他知道,当下朝耶律濬使了个眼色。耶律濬立时笑道:“马先生不可见外,快快请坐。呆会还盼不吝赐教。”

司马梦求知道这不过是笼络之计,当下也不推辞,抱拳道:“不敢。”他也正想趁机多知道一些辽朝的虚实。

耶律寅吉见司马梦求坐下了,这才接着说道:“当今朝中,耶律乙辛与张孝杰惑乱皇上,殿下如此行事,不是正犯二人之忌么?殿下罢斥的人,正是二人的党羽,如此*之过急,是臣所不解者。”

萧佑丹也苦笑着摇摇头,他本来已经劝喻耶律濬不要打草惊蛇,但是事有两难,若是不去罢斥*小,那么一切雄心壮志,都不过是空中楼阁。皇太子和耶律乙辛、张孝杰的对立,几乎是无法回避的。他也知道以为皇太子的x格,是绝对无法身居重位却隐忍不作为的。因此他一路上听说的种种作为,既让他高兴皇太子是个明君,却也让他无比的担心,害怕太子斗不过耶律乙辛与张孝杰。这时候耶律寅吉当面指出来,却正是说出了他的心事。果然,耶律濬只是微微一怔,便笑道:“少傅,所谓冰炭不同炉,我若想有所作为,便不能太束手束脚了。那些*小,怕他们何来?何况父皇终究只有我一个儿子。”

耶律寅吉这才知道耶律濬有恃无恐的原因,不由叹道:“不可恃,殿下,此事不可恃。皇上正富春秋,未必会担心日后无子,何况,恕臣直言,皇上便是没有了儿子,也还有孙子!”

耶律濬怔道:“孙子?”

“正是,皇长孙已经出生。”

“少傅是说我儿子延禧?”耶律濬问道。

耶律寅吉点点头,道:“正是。”

“这怎么可能?”耶律濬几乎不敢置信。

“若有人在皇帝面前进谗言,中伤殿下,当皇上不相信殿下之时,未必不能选择皇长孙为嗣。殿下锋芒不可太露,锋芒太露,上则让皇上不安,皇上亦担心唐太宗之事复见于今日下则让*臣侧目,树敌于朝。”耶律寅吉冷冷地说道。

“这**”耶律濬仰身靠在椅背上,似乎是问话又似乎是喃喃自语:“可是**这可能吗?**南朝石越已经被重用,我朝现在四处叛乱,百姓怨身载道,若再不振作,只怕社稷不保**”

司马梦求不料石越竟然给耶律濬如此大的压力,心中竟不免有一丝骄傲,又有一丝惭愧,他身为石越的幕僚,在此之前,竟然不知道北朝辽国,有一些杰出之士正把石越当成巨大的威胁。

耶律寅吉也没有料到太子如此迫不及待,竟然也是迫于石越的压力,他沉默良久,目光转向司马梦求,问道:“马先生,你以为如何?”

司马梦求见众人的目光都聚到自己身上,沉吟一会,道:“石子明的确是百年难遇之人,只是宋朝朝廷上的纷争,便是诸葛亮复生,也必然会束手束脚,暂时似乎不必太担心。”

耶律寅吉与萧佑丹相顾点头,又问道:“先生说得是。”

司马梦求又道:“攘外须先安nei。安nei之术,草民赠太子殿下八个字——”他略略一顿,轻声说道:“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豺狼当道,安问狐狸?”耶律濬等人重复着司马梦求的话,各自思考着,一时之间,厅中变得无比的寂静。

过了好一阵子,忽然听到撒拨在门口沉声说道:“殿下,有书信。”

耶律濬朝众人点头示意,起身走到门口,从撒拨手中接过一个火漆木匣,回来放在桌上,从yao间取出一把小刀,刮去火漆,从匣中取出一卷白纸,打开来细细看了,脸上明显有欣喜之色。他看完之后,将纸卷成一团,一个护卫立时捧着火炉走了过来。耶律濬将纸条连木匣丢入火中,望着高高蹿起的火苗,笑盈盈的说道:“一头豺狼已经被赶出大道了。”

“哦?”耶律寅吉与萧佑丹都形动颜色,紧紧望着耶律濬。

耶律濬笑道:“萧素与萧岩寿弹劾耶律乙辛那厮,父皇已经下诏,罢耶律乙辛北枢密使,他现在的官职,是中京留守。此贼既去,张孝杰不足为虑。”

第十一节

闰四月初一。

大宋,文德殿。

大臣们按着班次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皇帝赵顼头D皂纱折上巾,身着浅黄袍衫,yao间系着玉装红束带,脚穿六He靴,端坐在御椅上。今天的朝会,虽然不是一年三次的大朝会,但所有的人都知道,今天是第一次在朝堂上辩论两个版本的官制改革方案。在如此较大规模的朝会之上,翰林学士石越的班次,是相当靠后的。至少如韩绛、吕惠卿、蔡确、曾布们,都远远地站在他前面。他能看到的背影,也就是同为翰林学士的韩维罢了,他的背后,站着翰林学士元绛、张璪。

但是文德殿之上,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今天的主角之一,就是站在人群中的石越与韩维。

“诸卿,改官制诏颁下之后,中书门下与学士院皆呈上了改官制的条例,众卿都已看过,今日朝会,便是要廷议以何者为优?是否可以互相取长补短?章程拿定,便好颁行天下。”皇帝环视众人,朗声说道。他说完,顿了顿,望着王珪说道:“王珪,你先来说中书门下的条例。”

“遵旨。”王珪出列,欠身道:“陛下颁改官制诏,诏中书与翰林院各自详定官制,是yu使名实相符,以正名He古制,此本朝百年之盛事。国初承唐制,三省无专职,台、省、寺、监无定员,类以他员主判。于是三省长官不预朝政,六曹不厘本务,给舍不领本职,谏议无言责,起居不记注,司谏正言,非特旨供职,亦不任谏诤。凡官人授受之别,有官、职、差遣。仕者尽以登台阁、升禁从为显宦而不以官之迟速为荣滞。于是陛下慷然yu更其制,下诏议行,臣等愚昧,以为宋承唐制,官制之变革,其要者,无非是使一切领空名者,尽皆罢去,而以阶寄禄。故中书门下所上官制,有三省六部,有职事官、散官、勋爵诸等**”

王珪口若悬河,说了大半个时辰,介绍中书门下的改官制方案,石越等人早已读过,中书门下的方案,完全以《唐六典》为基础,再辅以宋制,是一个中规中矩的方案,三省事无大小,以中书取旨,门下审覆,尚书执行,分班奏事。这个方案,既没有任何创举,也原封不动的保留了枢密院等机构设置,并没有要求增加相权。较大的改革,是撤消了三司使,使其权归于户部。

等王珪说完,赵顼微微颔首,目光投向石越,道:“翰林学士石越。”

“臣在。”

“卿说说学士院的条例。”

“遵旨。”石越应声出列,朗声道:“陛下下诏厘定官制,诏臣与翰林学士韩维、元绛、张璪,以及枢密院承旨张诚一领其事。臣等以为,改官制之要义,除名实相符之外,须要使权力互相制衡、增加效率,去除冗官与重复设官,故此臣等所定官制,是以唐制与国朝旧制为基础,权衡古今利弊得失而设**”

吕惠卿早已读过石越等人草拟的方案,这个方案颇有出人意料的设想,他也能_gan觉其中的智慧与见识,但他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方案其实并不完全,例如军事方面,枢密院等一切,完全因袭旧制,毫无更改,因此他一直在揣测着石越的用心。吕惠卿一面听着石越侃侃而谈,一面低着头偷觑韩维等人神色,只见韩维脸色沉稳如常,元绛从容自若,唯有张璪面有得色,他心中略一思忖,便已知石越必有一个更详尽的方案,只是暂时没有公布。想通此节,吕惠卿连忙细心听石越向皇帝阐述其要旨。

“究其实,臣等所拟之方案,与中书所拟方案,大同而小异。”石越说了一句照顾中书面子的话,便接着说道:“臣等以为,凡一国之官制,无非是由朝廷与地方组成。而中央朝廷,又可细分为数部分,三省与枢密院、门下后省等,可称为中枢各部、寺、监等,可称为辅枢学士院、翰林院、秘书监等,可称为附枢御史台为监察诸殿阁学士修撰等,可统称为贴职另外又有宫廷官、东宫官、王府官。除此之外,枢密院以下,可以细列为军事系统大理寺等又可细列为司法系统。如此划分,则朝廷官员烦要职掌,便可以一目了然。此外又别有崇官、散阶、勋、爵等等,臣等统称为勋爵体系**”

“而其中最要者自是中枢。臣等细考古今,究其得失,定中枢制度:中枢以尚书省掌全国大小政事,以枢密院掌军事,以门下后省掌上下封驳之权,以中书省掌外制宣敕,谏诤人君以门下省掌谏议**”

虽然石越等人所拟的官制,众人早已知详,但是他在朝堂上公开宣读,依然引来了众官的侧目,若非有皇帝在,殿中侍御史虎视,只怕早就一片哗然了——石越所定的制度,虽然是三省之名,实际上却又是一次千古未有的大变局。韩维与元绛见到众人表情,不由相顾点头,zhui角微微泛出冷笑,张璪却是愈发连下巴都扬了起来。

“尚书省,有决策、行政之权。设尚书令之位,虚位以待储君监国、学习政务之用,为使上下得所,储君非监国,不掌印不决策非储君,纵亲王亦不得为尚书令。于尚书省设政事堂,掌大小事务决策,以尚书左右仆j为宰相,领政事堂另设参知政事为副宰相,列政事堂议事,然参知政事不单授,可使辅枢各部尚书、寺卿之贤能者,加参知政事衔,以为副相。参知政事除六部尚书例加外,各寺卿、知监事中择三四人兼任,如此,宰相虽只两人,副相却有六至十人,尚书省位权虽重,而有参知政事相制衡,则臣下不能擅权。另设尚书左右丞,列席政事堂,分监辅枢各部寺监之行政,以为行政监督之职**”

“臣有事启奏!”班列中,忽然有人大声打断了石越的禀奏。

赵顼不由皱了皱眉。文德殿上,所有的大臣,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往说话的方向聚集过去,所有人都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不给炙手可热的新贵石越面子,居然当殿打断他说话。殿中侍御史们早已蠢蠢yu动,有人已经在筹算着趁此机会送石越人情了。却见一个脸色金黄的中年人走出班列,昂声道:“臣宝文阁待制孙览有事启奏。”

见到此人出列,众人都吃了一惊。吕惠卿眯着眼睛,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讥笑——原来这个宝文阁待制孙览,是最近新除的。此人一向转任地方,颇有治迹,但说起来,却是更偏向于旧党一面,因石越得势,才能够再入中央为宝文阁待制,他的哥哥,便是在白水潭学院威望甚高的孙觉!没有人料到,竟然会是一个被隐隐打着石党标记的人,出来向石越发难!

赵顼见是孙览,脸色稍稍缓和,他对孙览有点印象,数年之前便是赵顼亲自T他入中央做司农寺主簿的,后来被判寺事舒亶弹劾才又离开中央。此人是个虽有才干,却经常与执政者意见不和的人物。赵顼耐着x子问道:“卿有何事?”

“臣以为翰林学士院所拟官制甚为不妥。”孙览亢声说道,总算他对石越还有一些情分,并没有去点他的名。

“哦?有何不妥?”赵顼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张璪也开始不自在起来。石越与韩维、元绛六目相交,亦只有苦笑。

“自唐以来,向是以中书为决策,以尚书为行政,以门下驳议,此千古之典范。翰林学士都是饱学之士,平白就让尚书省身兼决策、行政之权,破坏三省平衡,未见其利,先见其弊,再用增加参知政事之法来制衡相权,更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臣不以为然。”

张璪早已忍耐不住,kua出一步,向赵顼躬身道:“陛下。”他侧着身子觑了孙览一眼,高声说道:“臣等以为,改官制是为了增效去冗。使各部尚书、寺卿兼参政,决策之时,诸相便能shen知各部寺nei情,凡有大事,各部尚书、寺卿同时站在本部寺之立场表达意见,而左右仆j则协T融和,无论大小政事,政事堂皆能尽知其情弊。这样的制度,好过中书、尚书互不相闻,虽有制衡,却互不了解。且各部尚书、寺卿既然兼参知政事,隐然便可以与左右仆j分庭抗礼,左右仆j虽然官高位重,却也无法擅权。如何又可以说是画蛇添足?”

这种种制度,虽然多出自石越的创议,比如尚书兼参政,就类似于二十世纪之nei阁,虽然难说尽善尽美,但较之三省分权,却还是有其优势的。张璪校对《唐六典》,j通故事典章,在这份方案中出力甚多,他知道只要这份方案最终采用,凭借种种创制,他张璪便可以借此名扬万世,因此倒成了为官制辩护的急先锋。

孙览虽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但心中却尚不_fu气,又问道:“如此,将置中书省于何地?”

张璪见孙览有退让之意,得意的扬起下巴,高声说道:“以中书省掌外制宣敕,谏诤人君,有何不可?”

“这,这不He祖制。”

“三代以来,何曾有中书省,何曾有门下省?秦汉之际,中书省又在何处?制度因循变化,本是天道之常。况且国朝以来,官制混乱,太祖、太宗征战四方,真宗、仁宗、英宗皇帝休养生息,无暇厘正。逮至本朝,皇帝英明,遂有此盛事,此祖宗留给皇上做的事情,如何说是不He祖制?臣以为,皇上如此,正是要给后代,立千秋万代之规模。上及三代,下至汉唐,其制度规模,善者可循,恶者可改,He时者可用,不He时者可去,这才是道之所在。”张璪*辩滔滔,说得孙览哑口无言,他这才知道,所谓的“翰林学士”,并非*得虚名。

赵顼也连连点头,笑道:“孙卿可还有意见?”

“臣孟*,请陛下恕罪。”孙览本是直率之人,见说人家不过,人家也不是强词夺理,便干脆伏首谢罪。

赵顼含笑摇了摇头,道:“卿无罪。今日朝议,本就是要讨论官制,若有不妥,诸卿尽管直言。孙卿之失,不He太心急,且待石子明读完再说不迟。”

“陛下圣明。”

一片拍马屁的拜贺声落下之后,吕惠卿忽然道:“陛下,臣有个问题,想问石学士。”

赵顼微微颔首,目光转向石越,石越连忙道:“参政请说。”

吕惠卿笑道:“依学士院之条例,政事堂除左右仆j之外,另有参政十人左右。便是说,朝廷多则有十二位以上的宰相,少则有八位以上,政事堂决策之人如此之多,难免众议纷纷不能决,若意见分歧,无法全堂画诺,又当如何是好?难道事无巨细,都要陛下亲断么?若如此,则宰相之体何在?皇上设宰相又有何用?”

“参政问得好。”石越笑道:“左右仆j轮流值日,诸参政亦轮流值日,小事由左右仆j与诸参政决断备案大事召政事堂会议,若不能全堂画诺,亦由左右仆j决断,但若决策失误,左右仆j便当为此负责。若左右仆j之间亦有分歧不能决,或者参知政事之间意见纷争,则可由左右丞交皇上裁决。如此,左右仆j亦不敢逆多数参政之意见而轻率决策。”

吕惠卿略一思忖,笑道:“如此甚好。”

石越又继续说道:“何况无论大小事务,尚书省皆不直接草诏敕,大事由学士院草拟,小事由中书省舍人院草拟。翰林学士与中书舍人若以为不妥,可以拒绝拟诏。此外更有门下后省给事中,上可封还诏书,下可驳正百官章奏,诸诏敕无给事中画押,不得颁行,此唐制之善者也。给事中者,位卑而权重,由人主择清介出众之士任之,凡诏敕,给事中认为不He理者,说明理由封还之。执政再思,修改之后再至门下后省,给事中画诺则可。若否,则不得颁行。若一份诏书封还三次,则当付诸廷议。廷议许给事中,则执政当辞职廷议许执政,则给事中当辞职。如此,臣等以为,朝廷之诏令,必然都是经过shen思熟虑的决策**”

殿中诸人都知道给事中历来便有封驳之权。但石越提出三次封驳,便有一方要为此付出乌纱帽的代价,却是无形中加重了给事中的权威。众人自然不知道石越是因为看见后世的给事中,因为不要负责任,就滥用职权,所以想出此策来防患于未然,同时也迫使执政们正视给事中的权威。皇帝自然乐于看到臣子们互相制衡,且以宋代之皇权,赵顼也_geng本不介意给事中有权力封还他的诏书——皇帝被臣子扫面子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众大臣一面听着石越滔滔不绝的介绍着他的官制改革方案,便是连韩绛、冯京、吕惠卿、王珪,都知道皇帝是打定主意要采纳这个方案了。这其中的修改最多是细节x的。此时众人心中想的倒是自己究竟能分到哪个职位。与其纠缠于官制改革这种无“实际意义”的东西,倒不如花点心思去想想之后的实利。毫无疑问,除左右仆j之外,兵部尚书兼参知政事、吏部尚书兼参知政事,应当是最让人眼热的职位了。

而另一方面,枢密院系统的大臣们则个个都无动于衷,石越刻意回避了军事体系的改革,枢密院、三衙等原封不动的保留,武职系统也丝毫没有触动,这一点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只有枢密使吴充与枢密副使王韶,心里才非常的明白,军事体系的改革,是势在必行的。吴充突然想起来自nei廷的小道消息,说他将出任兵部尚书兼参知政事,而将有一位中书的丞相对T,过来担任枢密使。他zhui角不由抽搐了一下。后面石越说的什么,竟完全没有在意了。

这个世界上,不把禄位放在心上的人,毕竟是少数。

当天的讨论一直到未时的钟声响起才告结束。整个的过程并没有激烈的辩论,但也没有最终的结论。因为所谓的官僚体系毕竟非常庞大,其中可以争议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从文德殿出来后,蔡确觑见左右无人,快步走到王珪身后,低声道:“禹玉公请留步。”

王珪忙停下步来,笑道:“蔡中丞,有何指教?”

“禹玉公,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蔡确眼珠转动,微微笑道。

王珪见蔡确说得奇怪,他也是老于世故的人,不由笑道:“中丞有话但请直说。”

“今日之朝议,禹玉公应当明白圣意何在了。”

王珪笑道:“人君择善而从也是平常之事。学士院的方案好,便用学士院的,不仅在下,便是政事堂其他诸位,我也可以担保他们并不介意。”

“诸相公宰相之量,自当如此。”蔡确打着哈哈笑道,“不过**”

“中丞有话但请直讲。”

蔡确游目四顾,见无人在侧,压低声音道:“在下听到传闻,说圣上曾对韩维、石越说,若新官制推行,朝中大臣,陛下想要新旧参用。”

王珪一怔,道:“这亦是常事,比如石越,自然要趁着机会大用。只是不知他会做左右仆j还是吏部尚书兼参政,这也是别人争不来的。”王珪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他自知资历、_geng基不及韩绛,宠信才智比不上石越、吕惠卿,朝廷之中,谣言数日之前便已传出,韩绛、吕惠卿、冯京、吴充、石越这五人,免不得要分了左右仆j外加兵部、吏部尚书,以及一个枢密使的职位。他王珪的本分,应当是守着六部尚书中的一个职位了。

蔡确见王珪神色中并不担心,心中冷笑,脸上却笑道:“王相可知御史大夫一职,圣上有意由何人担任?”

“这**中丞说笑了吧?石越也说御史大夫不轻授,本朝亦没有先例。”

蔡确故意轻描淡写的笑道:“在下却听说并非如此,本朝有一人一直简在帝心,圣上在韩维与石越面前,曾指着御史大夫的官职,说御史大夫非此人不可。”

“A?”王珪眉毛一挑,问道:“那是何人?”

蔡确压着嗓子,一字一顿的说道:“司马光。”

“司马光?”王珪愕然道。

“正是。”

“司马光不是曾经拒绝御史中丞的任命么?这,这**御史大夫,或者谣传罢?”

蔡确听话知音,便知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王丞相不在朝中,新法大部分暂时中断,若说司马光回朝也不奇怪。说不定司马君实在洛阳呆久了,正在后悔呢。”

王珪心中却已在计算不定——石越心里未必希望司马光回朝,只是石越虽然nei里依然是用变法来博皇帝信任,但又焉知他不会向司马光、范纯仁辈卖弄人情?司马光若为御史大夫,他王珪固然要寝食难安,甚至相位堪危但是他蔡持正只怕也要无处安身,便是吕吉甫也万万容不得司马光回朝中的**蔡确瞅见王珪脸色*晴不定,只是垂首踌躇,不免又有点心急——司马光做御史大夫,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蔡中丞,堂堂兰台首领,不仅从此要屈居人后,而且只怕司马光上任第一本就是弹劾自己。到时候别说御史中丞,便是要留在汴京这个花花世界也不可得。但他心中虽急,却要外示平静,笑道:“禹玉公,你可知要阻司马光入朝,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王珪虽知蔡确必然有所主张,天塌下来有高子个顶着,但事关自己的富贵前途,却也不能不关心,连忙问道:“持正有何良策?”语气间又变得亲热了几分。

蔡确笑道:“皇上早有意要收复灵武,这次官制改革事,凡是涉及到武事的官职,都暂原样保留,禹玉公可知其中玄虚?”

王珪思忖了一会,道:“兵者大事也,或是为了慎重。”

“这么说,禹玉公也不认为皇上会不整顿武事,石越、韩维会不改革武官了?”

“那是自然,兵制是迟早会动的。依某看,也许是皇上现在没有得力的枢密使人选,所以才不急于改革兵制。”

蔡确从容道:“禹玉公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何不送给石、韩一个人情,也替皇上分忧?我可听说最近石越的家人几次来往于太原**”

“太原?”王珪不由一怔,半晌,才失声笑道:“持正果然智珠在握,如此简单的方法,我居然没有想到。”

石府,石越书_F_。

“公子又把司马君实搬出来,是一手妙棋,但也是一着险棋。”潘照临听石越说到皇帝有意司马光,石越在旁边大加撺掇之时,不由笑道。

石越轻轻啜了口茶,笑道:“司马君实也是个固执的人,兼之声望太隆,若他入朝,牵制实多,皇上未必没有借他来保持朝中平衡之意,但是现在却不会太着急,中书门下本来就四分五裂,各有主意,皇上又用我和持国等人借学士院推行政策**”

潘照临轻轻摇头,道:“今上登基八年有余,朝野之事,已大有进步。他数度遣使问王介甫平安,又加赐王安上官爵,为的便是防着中书门下的相公们有朝一日得意忘形,便可一道诏旨往金陵诏回王介甫,这么着中书门下就没有谁能真正弄权。留下司马君实在洛阳,从今年正旦开始,不过几个月时间,已有两次遣使赏赐,一次是赐龙凤团茶,一次是赐座钟与笔墨,还不是怕有一日新党坐大,就可以召回司马光,从中制衡。王安石与司马光,始终是两个大伏笔。”他顿了顿,又继续抽丝剥茧的分析道:“但皇上突然要召回司马光,揣其原因,或是今上毕竟年轻,还是沉不住气,或是他现在就觉得朝中力量的均势已被打破。中书四相,没有两个人是同心的,枢密使、三司使、御史中丞亦无强援,唯一略显齐心的,只有学士院**”

说到此处,石越不由望了潘照临一眼,心中一震。“我在朝中并无_geng基可言,若说现在就来防我**”

潘照临沉声道:“若是改官制后,皇上有意让公子做到吏部尚书兼参政,甚至是左右仆j,而韩维、冯京隐隐与公子一体,翰林院元绛、张璪,甚至连蔡确也有倒向公子的意思,皇上这时候想要召回司马君实,也未必不He情理。”

“这**”

“我想这着棋,或是慈寿殿那位老太太下的也不一定。”潘照临苦笑道。

石越不想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本以为皇帝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意愿要召回司马光,所以一点也不反对皇帝将司马光推出来,xi引那些争权夺利者的目光,顺便也卖给旧党一个人情,如此来分担自己将要遇到的阻力——这本是“暗渡陈仓”之计。但若司马光真的来做宋朝的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掌握着监督百官之权,又兼着司马光巨大的名望,从此真不知道会有多少掣肘了。

“真要和司马光打交道了么?”石越不禁喃喃道。

“司马光最终会不会入朝,取决于皇上的态度——王安石不在,没有几个大臣敢直接反对这项任命,旧党势力犹在,司马君实声望又这么好。但公子可以将官制改革,特别是兵制改革的大局尽早定下来,若朝廷做出一副有意整兵经武的样子,司马光愿不愿意复出,还是未知之数。”

“不错。”石越击掌笑道:“司马光一向反对朝廷用兵,若与皇上政见不He,未必会复出。新官职任命之时,我会向皇上力拒左右仆j或者吏部尚书之职。”

“不做左右仆j或者还好,但不做吏部尚书**”

石越笑吟吟站起身来,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写下几个字来,递给潘照临,笑道:“我就求皇上让我做这个官吧。”

潘照临凝视半晌,拊掌笑道:“极妙!”

二人计议方定,便听到唐康在门外低声说道:“大哥,有太原的书信与陈桥镇传书。”

“快送进来吧。”

唐康推开门走了进来,朝二人欠欠身,一面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并一个密封的小铜筒,递给石越。石越先拿起小铜筒,见上面有数道火漆印,他检视正常后,方剔开火漆,从筒中取出一个小纸卷,打开看时,却见上面写着莫名其妙的字体,便递给潘照临,问道:“潜光兄,这又是什么字?”

潘照临接过来看了一眼,笑道:“这是西夏字和契丹小字糅He在一起的密语,这是析津传来的消息,第一站传到大名府,在大名府再换鸽子,传到陈桥镇,陈桥镇飞马报到京师。这还是第一次由析津正式传来的消息——说纯父准备去契丹中京探听虚实。”

唐康听到“契丹中京”四个字,脸上不由露出羡慕的神态,笑道:“什么时候我也能去去便好。”

石越望了唐康一眼,淡淡道:“你和潘先生学好这些密语,平素好好学兵法、武艺,将来未必没有机会做个儒将。有朝一日,统十万之旅,观兵中京,才是好男儿。”

唐康忙敛容答道:“我记得了。”

石越点点头,这才拆开郭逵的书信,只见上面用刚劲的字体写道:“某启。孟春犹寒,伏惟学士阁下动止万福。前急足自府还,伏蒙赐书为报,因得备问起居之节、进退之宜,私心喜甚,何可甚道**”

石越看完,顺手递给潘照临,笑道:“是平常书信,郭公殷勤致意矣。”

牡丹花开时节。

西都洛阳的大街小巷人来人往。

与富弼府第的张扬相反,司马光的府邸,藏在洛阳巷陌shen处,若非陈襄事先知道,绝难寻到。作为皇帝身边重要的史官,起居注修撰者,陈襄对司马光府有一种别样的_gan情——《资治通鉴》书局便在司马光府中。他把马车停在司马光府外约几十步的地方,仔细打量着这个不起眼的巷子。离司马光府约五百步的地方,有一座外表极其简陋的宅院,宅院的大门横匾上,不起眼的题着“西京评论”四个魏碑大字——这里便是闻名天下的《西京评论》报报馆所在地,这座宅子里面,不仅仅有数以十计的_F_间、会客厅,还有一个藏书数万卷的藏书楼,以及一个占地十余亩的大花园。每当报纸定稿之后,便有快马从这里将报纸清稿分送洛水边上三个印书坊,连夜排版,第二日上午,便能把刚刚印好的报纸,发送到各个卖报人、书坊。据陈襄所知,三大报中,《皇宋新义报》是一日一刊,除正旦、五月初一、冬至三天外,从不间断《汴京新闻》是每月二十九刊,月末休息一日——有时候甚至连月末也照常刊印《西京评论》则是一月三休,逢初十、二十、三十便休刊。除三大报之外,似《谏闻报》及其他新创办的小报,则往往是三日一刊甚至五日一刊。

已经五十八岁的陈襄,body依然康健,他一面打量着入眼的景物,一面朝司马光府上走去。“这个司马君实,自从贬退洛阳之后,一直闭口不谈朝政,只是专心编撰《资治通鉴》**”——陈襄想起自己身负的使命,以及关于司马光的种种传言,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瞥了一眼五百步外《西京评论》报社——《西京评论》的现任主编范祖禹同时也是《资治通鉴》书局重要成员,司马光的主要助手而《西京评论》最重要的核心成员,除了有嵩阳书院的师生、洛阳名宿之外,还有一个人,便是司马光之子司马康同样,负责《西京评论》的销售发行等等事宜的,传说便是富弼之子富绍庭**“司马君实真的不关心朝政么?”陈襄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种说法。思量间,陈襄已经走到了司马光府前。

早有仆人看见陈襄,连忙迎上前来请安迎接。陈襄问道:“你家司马大人在家么?烦劳通传一声,便说故人陈述古求见。”说罢从袖中掏出一个名帖递给仆人。

那仆人却不接他的名帖,只问道:“陈先生可是从京师来么?”

“正是。”

那仆人顿时满脸堆笑,欠身道:“我家大人等待多时了。陈先生,便请进吧。”一面说一面引着陈襄往屋中走去。

陈襄奇道:“你家老爷知道我要来?”

“前几日,有个智缘大师来过,小的正在旁边侍候,他说不多日陈先生要来,我家大人便嘱咐小的,若有从京师来的陈先生,便可直接请Jin_qu,万不敢让您等候。那个智缘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果真能掐会算**”仆人说起此事,不由叹_fu不已。

“智缘?”陈襄怔了一下,大相国寺方丈智缘大师颇有名气,是王安石的方外密友,如何便来拜会甚少和释道交游的司马光了?而且还能料到自己的到来?正在猜疑间,忽听到一人唤道:“陈大人,小侄有礼了。”

陈襄抬眼便见司马光之子司马康正给自己行礼,连忙搀起,笑道:“贤侄不必多礼。令尊可在?”

司马康笑道:“家父正在书_F_,不知陈大人远来,请往客厅奉茶,容小侄去通报一声。”

陈襄上下打量着司马康,见他手中拿着黑黑白白的一_geng_geng小Bang,不由笑道:“贤侄莫急,你手中拿的却是什么物事?”

司马康忙笑道:“这是嵩阳书院格物院一个学生发明的玩意,黑色的叫炭笔,白色的叫石笔。”

“这是笔?”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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