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司马梦求见到石越的第一句话便是:“辽国大乱了!”石越与潘照临面面相觑,当下便听他细说辽国的究竟。
自从耶律乙辛复任北枢密使,留守中都之后,辽朝局势就充满了火药味。太子耶律濬展现的决心,让整个辽朝的统治层都担心不已——亲信者,担心他的前途多艰反对者,担心被他澄清朝政的动作波及甚至就连耶律洪基,心里也未必真的希望自己的太子如此能干但是耶律濬似乎完全没有顾忌到这些。
那一日风和日丽,司马梦求原想出门了解些当地的民情。谁知方一踏出门,却见耶律濬的侍卫撒拨向自己走了过来。司马梦求对此人一向非常忌惮,他知道撒拨虽然寡言少语,却极为j明,而且武艺过人,曾以一人之力独自搏杀死猛虎,兼之对耶律濬忠心耿耿,若是被他发现什么破绽,只怕自己立时便要死无葬身之地,是以见他朝自己走来,不由得有些惊讶又有些意外。却见撒拨走到司马梦求近前,躬身抱拳,冷冷道:“马先生,太子有请。”见司马梦求点头,他便转身带路,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多一句话。
司马梦求自从入太子幕府以来,除了第一次听到一些大事以外,一直便被耶律濬恭恭敬敬的供着,却再也没有机会参预过什么重要的事务。而他怕别人起疑心,也装得淡然自若,只是整日价四处闲逛,了解中京风俗民情,四周地理形势,兵防布置。他有太子府的yao牌,任何去处,都是畅通无阻。隔一段时间,司马梦求也会去见一次韩先国,传递一些信息。不过,最多每隔一日,耶律濬总要见上他一面,无非是问些宋朝的情况。耶律濬听司马梦求说起三大报、白水潭学院的种种趣闻,总是听得津津有味。有一次,耶律濬竟然找出来白水潭学院的全tao最新教材给司马梦求确认,令得司马梦求大吃一惊——须知白水潭学院的教材在大宋国nei自然可以畅通销售,但却是严禁私带出国的。
这时司马梦求一面想着心事,一面揣测着耶律濬找他的原因。不多时便见着一大队战士簇拥着一身金色软袍的耶律濬、萧佑丹等人策马而来。见司马梦求过来,耶律濬笑道:“马先生,快快上马,今日天气甚好,正好出去打猎。”
司马梦求知道契丹人生x便喜欢打猎,便是太子号称“英明”,也不能例外,这一点与大宋尚文之风全然不同。他也不以为异,笑着答应了,见有人牵马过来,脚尖微一点地,便纵身跃马而上。当下一行人扬鞭催马,浩浩**,便出了城去。
但这次狩猎却与往常略有不同。以往耶律濬狩猎,不过在中京周围的大定县、长兴县等处,这次却不停留,倒似行军一般,沿河而上,直达归化县境nei,方开始打猎。耶律濬在打猎之时,一向以军法勒束部属,加上这次带的又都是侍卫中的j锐之士,不消一两个时辰,便已硕果累累。
萧佑丹抬头打量天色,见天已渐晚,便轻声向耶律濬低语数声。耶律濬立时勒转马头,鸣金收兵。一面向司马梦求笑道:“马先生,今晚且委屈一些,我们要住在归化县了。”
司马梦求笑着答应了,他此时已看出耶律濬似另有所谋,他留神观察萧佑丹,却见他虽然神色如常,却隐隐约约似有忧色,当下心里更加疑惑,索x不动声色的等着看戏。
一行近二百人悄无声息的在山林间行走了半个时辰左右。便听到一个侍卫回来报告离归化县城还有七里左右,众人皆以为耶律濬会下令加速前进,不料他竟忽然下令扎营做饭来。耶律濬军令甚严,部下无人敢多说什么,只见命令一声声传下去,近二百名侍卫便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司马梦求却是暗暗心惊:这么近却不去归化县吃饭,分明是想保持侍卫的体力,这位太子爷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众人悄无声息的埋锅做饭,虽然火光点点,归化县却也没有人前来干涉。耶律濬不时张望归化县城,zhui角不经意的流出丝丝冷笑。吃过饭后,侍卫们便就地休息,耶律濬却与萧佑丹、司马梦求围坐在一起,低声说着闲话。眼见天色全黑,耶律濬依然谈笑风生,没有半点动身的意思。司马梦求虽然心中好奇,却也只得忍住,陪着这位太子爷聊天。
估摸着到了亥时,萧佑丹才忽然打断了谈话,对耶律濬笑道:“殿下,天色已晚,我们该动身了。”
耶律濬笑着起身,轻轻握了一下刀柄,对司马梦求笑道:“马先生,今晚我们还要去归化县过夜,真是辛苦先生了。”
司马梦求连忙欠身道:“不敢。”
耶律濬一行人举着火把来到城墙下时,整个归化县城都在一片寂静之中。守城的士卒早已歪歪斜斜的躺在粗陋的城墙上睡着了。
“开门,快开城门!”几个侍卫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过了半晌,方有人举了火把从城头往下张望,“什么人呀?这么晚了。”声音依然带着迷糊以及明显的不耐烦。
“瞎了你的狗眼,太子殿下的旗号都不识得么?快开城门!”侍卫不耐烦的厉声喝骂。
那人睁大眼睛看了半晌,黑夜之间又哪能看得清楚,只是见城下之人穿着都十分华美,也知必是贵人无疑,立时慌慌张张叫了人起来放下吊桥,开了城门。
“吱”的一声,城门才开了一半,卫队的侍卫早已迫不及待的拥着耶律濬冲进城去。前面稍有人阻拦,便有几个侍卫骑马冲上,没头没脑一顿鞭子打得鬼哭狼嚎也似。
“去县衙!”耶律濬冷冷地下令,于是队伍便似群狼般扑向归化县衙。
司马梦求冷眼旁观着这次行动,耶律濬如此行事,明显是针对归化县令而去。但一个小小的南面县官,怎么又值得当朝太子如此兴师动众?正疑惑间,队伍前锋已到归化县衙,归化县令似乎已经得到消息,率领一大群僚属在县衙之前跪迎。
耶律濬似乎吃了一惊,但立即就恢复平常之态,向萧佑丹递了个眼色。萧佑丹微一点头,策马上前,冷冷地问道:“谁是归化县令?”
一个四十来岁的官员赶紧向前爬出几步,媚声道:“下官便是归化县令。”
“你叫什么?”萧佑丹骑在马上,竟没有看他一眼。
“回大人,下官张思平,不知太子殿下远来,有失远迎,还请殿下与大人恕罪。”张思平的神态中,有着掩饰不了的惊讶,但更多的,却象一只急yu讨好献媚的哈巴狗。
萧佑丹“哼”了一声,讥道:“你的罪过只怕不止于此。”
张思平呆了呆,似乎这才发现萧佑丹来意不善,慌得连天价的叩头求饶,“殿下恕罪,大人恕罪。”
萧佑丹鄙夷的望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温和地问道:“这么说,你知罪了?”
“是,是,下官知罪。”张思平几乎是条件反j般地说回答道。
这本也只是一句惯常对长官说的话,谁知萧佑丹脸一沉,却厉声喝道:“既然知罪,那么来人A,先给我绑了!”
“是!”几个王府卫士早已经如狼似虎的冲了过来,将张思平捆了个结结实实。张思平惊骇之极,眼看耶律濬不是玩笑,但任他挖空心思也想不出自己如何惹恼了太子以致降罪,只一面挣扎一面大呼:“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归化县县丞zhui唇微微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终于不敢说话。
萧佑丹冷笑几声,望着张思平,叹了口气,说道:“你都已经知罪了,怎么又冤枉起来?”
“我,下官的确冤枉。殿下明察,殿下明察!”
“你竟然敢说殿下冤枉你?!”萧佑丹厉声喝道,“来人A,给他打上二十军棍,看他还冤不冤枉!”
到这个时候,任谁都能看出来萧佑丹_geng本是故意在找岔,但却没人敢做仗马之鸣。归化县每个人都恨不得把身子伏低到土里,大气不敢喘上一口。只在心里暗暗猜测张思平不知道怎么便得罪了太子,生生竟惹来这场祸事。张思平也已吓得魂飞魄散,口不择言的乞求道:“殿下,殿下,看在小人族叔的份上,饶了小人一回吧。看在小人族叔的份上**”
萧佑丹脸上讥笑之意更浓,他策马走到张思平身边,跳下马来,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恶狠狠地说道:“殿下这次来,就是想要你的狗命,岂不知道你的族叔是谁?你若有种,就纠集县中官兵,与我们打上一仗,反正你们人多,我们人少,杀人灭口,也是个办法。若是没种,不如便等死罢!”
“我、我**”张思平听到这话,Niao都吓出来了,一屁gu瘫在地上,神不守舍的哭道:“我,我可从来没有得罪过殿下呀。”
萧佑丹一只手抓起张思平,轻声笑道:“怎么会没有得罪过?殿下要宽赋养民,偏偏你归化县年年税收为中京道第一,殿下没有办法因你收税收得多治你的罪,难道就找不到别的办法么?你死于军棍之后,我还不信从你官衙中找不出你贪污受贿的证据来。”
张思平万万料想不到,竟然是因为自己收税收得最多而招来杀身之祸,一时之间_geng本就说不出话来。远处耶律濬早已等得厌烦,和司马梦求说起闲话来,显见全然没有将张思平的生死放在心上。萧佑丹将他一把丢到地上,俯身又道:“太子殿下最喜欢勇士,你若敢纠集兵丁和我一决高下,说不定殿下还能饶过了你。”
张思平眼睛一亮,随即又立时黯淡下去。他心头一片空明,似乎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过来,惨笑道:“你也不必骗我了。我不反抗,是我一个人死我若反抗,便是我一族死。我有今天的下场,也不全是因为我收税收得多吧?”
萧佑丹倒料不到张思平竟有这份心思,居然顷刻间竟会什么都明白了过来,倒也微_gan意外,他也不否认,反倒笑道:“想不到你倒也不是笨蛋。这样好了,你替我写封信,我便求太子殿下放过你。”
“什么信?”听了这话,张思平又似抓住了一_geng稻草。
萧佑丹压低了声音,对他耳语道:“写给耶律乙辛的信件。”
张思平呆滞了一会,然后苦笑一声,竟也不问信件的nei容,无力地说道:“大人,我虽然怕死,可不是傻子。我若写了这封信,只怕死得更快。到头来我家人也难免受连累。罢了罢了,你就给我个痛快吧。”
“想不到我倒小看你了。”萧佑丹当下不再废话,站起身来,冷冷地说道:“拖下去,帮张大人弄清楚他有什么罪。”
归化县杖毙张思平之后,耶律濬又从张思平官衙搜出数万贯铜钱以及几千两黄金白银,轻轻松松的便安了一个贪赃的罪名给张思平。紧接着,他又寻出中京道收税最多的十来个官员的罪过,一一重加贬斥又将两个收税少的县令提拔做州官——到这个时候,中京道的官员便都是傻子,也已经知道皇太子完全是因为没有办法要求皇帝对中京道减赋,便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将怨气撒在那些税民多的苛吏身上。但凡还长着脑子的,碰上这样不惜以杀人来威慑人心减税的皇太子,于催税收税上,都不免要收敛很多。
但在司马梦求看来,耶律濬这样做,未免过于激烈,是有勇无谋。张思平苛剥百姓,死不足惜,但是他口中的“族叔”,毕竟是正受辽主宠信的耶律孝杰。二人虽然血脉疏远,但是打狗伤主人,这已摆明了是向耶律孝杰示威。在与耶律乙辛为敌的同时,再去激化与耶律孝杰的矛盾,习惯石越作风的司马梦求,心里肯定是要不以为然的。在他看来,哪怕耶律濬再怎么轻视耶律孝杰,但在策略上也是错误的。也许萧佑丹明白这一点,但是便连司马梦求也已看出来了,耶律濬的行事极端自主自负。这有时是优点,有时却会是致命的缺点。
当然,这一切与司马梦求无关。对于他来说,辽国nei部的矛盾,越激烈越好。
张思平的死的确刺痛了耶律孝杰。但耶律孝杰状元及第,以一汉人而身居辽国北府宰相的高位,shen受耶律洪基的宠信,却也绝非只会拍马屁、揣摩主人心意这点本事。他看透了耶律濬的“用心”,不仅没有为自己这个远_F_侄子的死向耶律洪基诉冤,反倒一面向耶律洪基自请罪责,一面又亲自向耶律濬写信,表达自己疏于管教、诚惶诚恐的心情。
刚刚吩咐家人将信送往中京,耶律孝杰便听到管家来报:“魏王王子耶律绥也求见。”“快请。”不多时,管家便将一华_fu少年引至。那少年见到耶律孝杰,连忙拜倒在地,口中称道:“小侄拜见丞相。”
耶律孝杰忙上前一步,亲自将耶律绥也扶起,笑道:“王子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耶律绥也顺势起身,注视耶律孝杰,沉声道:“丞相,大祸临头,犹不自知么?”耶律孝杰笑道:“又能有何祸事?王子莫要危言耸听。”耶律绥也环顾左右,见有仆人在侧,便默然不语。耶律孝杰哈哈一笑,朝左右挥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数以十计的仆人不一会便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耶律孝杰与耶律绥也二人。耶律孝杰笑着拉耶律绥也坐了,这才笑道:“王子请说。”
耶律绥也望着耶律孝杰,道:“丞相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还盼明示。”耶律孝杰目光闪动。
“老狐狸!”耶律绥也在心里骂了一声,叹道:“太子柄国,倒行逆施。日前无故杖杀张世兄,污以他罪,让忠臣元老为之寒心。狡兔未死,走狗先烹。只怕不待他登基,丞相与家父,都不会有好下场。”
耶律孝杰不以为然的笑道:“他毕竟是太子。”
“太子又如何?大辽的事,可不是由太子做主。”耶律绥也Nakedness*地说道。
“这可是族诛之罪!”
耶律绥也哼了一声,笑道:“若丞相肯周全,古今被废的太子还少么?”
耶律孝杰没料想耶律绥也竟如此放肆,倒不由吃了一惊。他一向的名言,是“无百万两黄金,不足为宰相家”,一贯贪污受贿、厚颜无耻。耶律濬柄政之后,大大阻了他的财路,早被他恨之入骨。更何况还杖杀他侄儿——张思平血脉上自然不亲,可是每年的孝敬,却从来没有少过。此时耶律乙辛主动要求联手,他岂有拒绝之理?只是他生x谨慎,若非万全之策,也断然不会轻易下水。当下笑道:“废立大事,若无万全之策,不可轻言。”
耶律绥也显然也早已摸透耶律孝杰的x情了,笑道:“自古以来,yu谋废太子,必先废其M_。而且宫闱床笫之事,向来最易构事,当今又善妒,从此下手,绝无不成者。”
耶律孝杰却不置可否,沉吟道:“皇后一贯甚受宠爱**”耶律濬的生M_皇后萧观音,是辽国有名的美nv、才nv,一向得到宠爱,耶律孝杰不能不有所忌惮。
耶律绥也笑道:“丞相有所不知——当年耶律重元谋反,有奴婢名单登,j擅筝与琵琶,号为国手,后重元事败被没为宫婢。皇后素来j通音乐,宫中有伶人赵惟一最为得宠,单登每与赵惟一争胜,总是因皇后偏袒而不能胜,早有不满之心。其后皇上召单登弹筝,又为皇后所阻,不得入nei宫。单登因此shen怨皇后,偏偏世事极巧,单登的妹夫教坊朱顶鹤,颇得我父王喜爱。若定计让单登与朱顶鹤揭发皇后与赵惟一的私情,皇上必然大怒**”
“此事若无证据,皇上如何肯信?”耶律孝杰皱眉道。
耶律绥也从袖中取出一页纸来,笑道:“丞相请看——”
耶律孝杰接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着一首《怀古诗》:“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唯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当下微微一笑,道:“仅凭这片纸,只怕动不了圣听。除非是皇后手书**”
“正想诳得皇后手书。”耶律绥也笑道。
“这首诗里藏了赵惟一的名字,皇后也是聪明人,岂能不知?若用此计,只怕坏事!”耶律孝杰沉吟半晌,忽然走到书案边,铺纸沾墨,提笔书道:“青丝七尺长,挽作nei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写完之后,又看了看,颇觉满意,又继续写道:“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Xiong探取,尤比颤酥香**”他是状元之材,写这些Yan词自不在话下,当下笔不加点,连写十首,总名之曰“十香词”。
耶律绥也早已离座,探头看耶律孝杰的词稿,一面摇头晃脑地低声吟哦着,当读到“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哪识罗裙nei,销魂别有香”之句,不由伸出*头tian了tianzhui唇,笑道:“丞相果真是才高八斗,倚马书成,只怕曹子建也有所不及。”
耶律孝杰笑道:“皇后最喜欢这些诗词曲赋,只须让宫人哄得她手书《十香词》,再呈给皇上,皇上大怒之下,再背一下《怀古诗》——若说皇上会不穷治其事,那便是神仙也不肯相信。”
“正是,正是。”耶律绥也喜笑颜开,道:“只要皇上穷治**如是我父王上奏此事,必由丞相治狱。到时候**”
耶律孝杰冷笑一声,道:“只要赵惟一落到我手中,我让他写什么供词,还怕他竟会写不出来么?”
第十九节
正当耶律濬志得意满的准备对朝政进行进一步的整顿之时。从萧忽古那里传来的信息却让他彻底的懵了。
原来耶律乙辛密奏皇帝,说单登与朱顶鹤举报皇后萧观音与伶官赵惟一有私情,奏折之中,将通*过程讲得绘声绘色,当晚皇后所穿_yi裙等细节都有描绘,并且还拿出皇后赐给赵惟一的手书《十香词》为证,更另有一首藏名的《怀古诗》。耶律洪基闻后果然大怒,立即下令耶律乙辛与耶律孝杰穷治此事。二人遂立即逮捕赵惟一,用酷刑使其诬_fu。为了使此事更加可信,又将教坊高长命也牵连进来,屈打成招。枢密副使萧素与萧惟信前去讲理,耶律孝杰冷然不听。当日即将供词交给耶律洪基。因见耶律洪基尚有犹豫之色,耶律孝杰唯恐有变,立时再审,锻炼证实。于是耶律洪基终于勃然大怒,便即日下令,族诛赵惟一,斩高长命,并赐皇后萧观音自尽。
于是事涉当朝皇后的大案,从案发到案结,前后竟然不过两日!而耶律濬远在中京,猝不及防。公主在行宫中乞代M_死,也被耶律洪基拒绝。
当日萧观音便赋绝命诗自缢而死。
耶律濬自接到信的一刻起,脸色便由铁青转为苍白,浑身颤抖,最后整个人都跪到了地上,紧紧咬住zhui唇,鲜血竟从zhui角溢出。
“殿下!”萧佑丹见状大惊,慌忙扶起耶律濬。耶律濬木然半晌,才将手中的信递给萧佑丹,萧佑丹略扫一眼,脸色立时大变。好半晌,才颤声说道:“殿下节哀!”
司马梦求听到此语,也是大吃一惊,不过他还以为是耶律洪基驾崩了,于此时也顾不上收敛形迹,忙上前问道:“萧兄,发生什么事了?”
萧佑丹微一迟疑,便将手中的信递给司马梦求,司马梦求匆匆扫了一眼信件,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震惊了。他正要说话,便听耶律濬低声抽泣起来。司马梦求心中一动,上前一步,冷冷道:“殿下,此时非悲伤之时!M_仇不共D天!”
耶律濬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咬牙恨声道:“不错,杀吾M_者,耶律乙辛也!”说话间,突然一把拔出yao刀,狠狠地劈在地上,厉声高呼道:“不杀耶律乙辛、张孝杰二贼,誓不为人!”
司马梦求是局外之人,一惊之下,心中便已有计议。当下一心想挑起辽国贵族nei讧,好让他们无力南顾,于是更是刻意火上浇油,挑拨道:“自古以来,M_后惨死,太子能久居其位者,十中无一,殿下不可不防!今日之事,若不早做决断,莫说报仇,只怕他日死无葬身之地!”
耶律濬如被冷水浇身,霍地站起身来,狠狠盯着司马梦求,狞声道:“马先生有何良策教我?”
“当日耶律重元如何谋反?”司马梦求知此时不能有丝毫迟疑,直视他目光,毫不退*的B问道。
“以四百余人诱胁弩手攻击帷宫!”
“为何失败?”
“其军心不稳,临战动摇。”
“若不动摇,又当如何?”
“胜负难知!”耶律濬此时已经知他话中之意,不由栗然一惊,已经动摇起来。
“今太子若亲率二百亲卫,以奔M_丧之名,直取行宫。萧大人率亲军占据中京,随后而至。举清君侧之名,纵不能一举而成大事,然诛耶律乙辛、耶律孝杰不在话下。好过坐而待毙百倍!”司马梦求声色俱厉。
耶律濬不由得悚然动容,但兹事体大,心中却不免迟疑,道:“然一切皆无准备。”
司马梦求听出他的犹豫,森然道:“正是没有准备,才能事起突然。殿下与臣白_yi而行,若能成功,则大事可定,效唐太宗故事,遵皇上为太上皇即可。若不成功,萧大人还控制中京,中京、西京、南京三道百姓皆知殿下之明、皇后之冤,民心岂不可用?”司马梦求到了这个时候,也已没有退路。
萧佑丹一直冷眼旁观,揣摩司马梦求的用心。他虽不能shen信司马梦求,但知此刻决断当速,否则必有后祸,细想司马梦求之言,似乎眼前形势也的确可以一搏,否则若容耶律乙辛返回中京,只怕便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当下说道:“殿下现在总北南枢密院事,一道令书,臣可以控制中京,先将耶律乙辛等贼子家人诛杀殆尽。然后遣亲信之大臣矫诏前往上京,二京在手,则朝中贵幸之家属尽在掌握之中。届时再下诏大敕,免税,以清君侧之名行大事,向天下白二贼之*,皇后之冤,即便正面对决,也未必没有机会。只是奇袭行宫**”
“yu得奇功者,不可不冒奇险。何况当年耶律重元一击不中,尚可远走大漠。臣拼一己之力报殿下相遇之恩,敢以x命保殿下平安返回中京!”司马梦求慨声说道,他现在只求挑起辽国nei乱,对耶律濬的生命安全,却是毫不在意。
耶律濬微一沉吟,随即紧握刀柄,断然说道:“事已如此,便冒一回险——或者为人上人,或者死无葬身之所!”
耶律洪基行宫所在,有近三万大军,附近的州县尚有两万马军驻扎,随时策应。自重元之乱后,若有人再想谋反,已是千难万难。耶律濬j挑细选了两百名卫士,外着缟_yi,nei着软甲。距行宫二十里左右时,耶律濬下令留下了一百五十名卫士策应,自己只率着撒拨、司马梦求等五十名身怀短刃的卫士前往行宫。一路之上,想起无辜惨死的M_后,耶律濬忍不住泪流满面,整只队伍都不停的低声哭泣着。
整个行宫的人都知道太子为何而来!
看着这些人人数不多,又没带兵器,没有任何人不识相的出来阻拦。这时候激怒太子,和自杀又有什么区别?
自然早有人报给大帐nei的耶律洪基:“太子前来奔丧。”
“让他去看一眼他M_后便是,朕就不见他了。”耶律洪基心中也有几分黯然,他与萧观音,也有几十年的夫Q情分,年轻的时候,那个如观音般美貌的nv子也是曾经得到过他全心全意的宠爱的。
但耶律濬一行却向着耶律洪基的金帐而来。在距耶律洪基的金帐不过两里的地方,耶律孝杰与萧十三等一批侍卫将耶律濬拦住了。“太子殿下,陛下说不想见你。”耶律孝杰恭谨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弄。
“我要见陛下!我要替我M_后申冤!”耶律濬高声呼号道。
耶律孝杰沉下脸来,厉声喝道:“太子殿下,皇后是你的M_亲,可是皇上才是你的父亲!你难道要违抗圣旨不成?”
耶律濬红着眼睛望着耶律孝杰,厉声道:“你们这些*人,难道要阻止我和父皇相见不成?我是皇上的儿子,为什么不可以见皇上?”
耶律孝杰的目光中似乎有无比同情,却只能无奈的望着耶律濬,假惺惺的劝慰道:“殿下,你应当冷静一点。你以后要绍继大统的,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为万民表率!”
耶律濬怒视耶律孝杰,忽然扬声吼道:“阿斯怜,你在哪里?你出来替我禀报!”
萧十三上前一步,笑道:“殿下,阿斯怜不在这里。”
“谁说的?!”一个沉厚的声音从耶律孝杰等人的身后传来,萧忽古身披重甲,大步走上前来。耶律孝杰与萧十三都是一怔,回头望去。便在此时,司马梦求忽然飞身上马,拔出短刃,从耶律孝杰身边掠过,只见刀锋一闪,一道鲜血喷洒而出,耶律孝杰当场毙命。司马梦求突起发难,便是耶律濬也始料未及。好在撒拨反应十分神速,见司马梦求动手,便也斜冲上前,抢了萧十三的yao刀,一刀便将其斩成两段。耶律濬再也没有犹豫的机会,长啸一声,纵身上马,率着众侍卫向金帐冲去。
萧忽古事先也毫不知情,夺过一匹马来,追上耶律濬,厉声问道:“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清君侧!替我M_后报仇!”耶律濬侧首怒视萧忽古,低声吼道:“阿斯怜,你去替我杀了耶律乙辛。”
当侍卫惊慌失措的闯进帐中时,耶律洪基知道自己又一次面临一场叛乱。此时外面的喧嚣与马蹄声,只有叛乱才可以解释。“太子谋反!请陛下先离开此处。”侍卫们牵了马过来,慌乱地说道。耶律洪基被这消息惊呆了,“太子谋反?”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养成了谋反的胆子?!“阿斯怜,萧十三!”耶律洪基怒吼道。
“陛下,萧忽古与太子是同谋,萧十三已经殉国了。”侍卫们焦急万分。太子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一路攻来,侍卫们军心极不稳固,他们不过出于本能在抵抗。只有一部分最忠心的侍卫组成一道防线在距金帐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守卫——他们甚至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攻来了。
“朕要去见见那个逆子!”耶律洪基并没有迟疑,就站起身来,大步走出帐外。对付叛乱,他早有丰富的经验。果然,众侍卫见到皇帝威风凛凛的出帐,立时响起一片“万岁”之声!耶律洪基跃身上马,上前几步,厉声喝道:“耶律濬,你出来见朕!”
耶律濬的卫队此时距他不过百米之遥,耶律洪基的声音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耳中,长期积威之下,耶律濬身子都震了一下,几乎便要下马认错。
司马梦求早已经驱马近前,沉声道:“殿下,回答他,切不可散了军心!”耶律濬哪里知道司马梦求打的如意算盘?那里知道他正是想要让辽国长期两方nei战?还道他_gan激自己的知遇,所以忠心耿耿,他_gan激地望了司马梦求一眼,收敛心神,高声回应道:“父皇,儿臣在此!”
“你还敢叫朕父皇么?快让你的人住手!你可知这是在谋逆!”
“儿臣并非谋逆,儿臣是清君侧!待陛下身边的*臣死尽,儿臣自会向陛下自缚谢罪!”耶律濬毫不示弱,抗声说道。
“你**”耶律洪基的话没有说完,一支羽箭已经准确的j中这位辽国皇帝的额心。
耶律洪基魁伟的身躯在马上一晃,倒下马去。
“弑君!”“弑父!”——相同的念头泛上不同人的心中,耶律濬脸色立时苍白,几乎要与耶律洪基一起倒下马去。便在此时,南面有人厉声喝道:“皇上被魏王耶律乙辛刺客所弑!儿郎们,快护卫太子,诛杀刺客!”紧接着数十个士兵高声呐喊道:“皇上被魏王刺客所弑!快护卫太子,诛杀刺客!”耶律濬回头望去,却是萧素领兵到了。
萧素是老于谋略之人,他远远望见耶律濬与耶律洪基正在说话,不料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枝长箭,正中耶律洪基——萧素立时想到嫁祸江东之计,这数十儿郎喊将出去,不知底细的人自然要信以为真。至于事后是否经得起推敲,却并非此时要考虑的了。
司马梦求眼见耶律洪基刚刚被弑,萧素就带着数千j骑,风卷而至,将金帐团团围住,若让太子耶律濬稳定了辽国局势,只怕为他人做嫁_yi裳,心中暗暗焦急。
身披重甲的萧素铁青着脸环视兀自持刃挟弓的金帐侍卫,厉声喝道:“太子殿下在此,还不速速放下兵刃,尔等想谋反不成?!”众金帐侍卫面面相觑,眼见大势已去,抵抗无益。但是放下武器,又焉知下场如何?数百侍卫在萧素部的威B下,下意识的护着耶律洪基的遗体缓缓后退。
“再不投降,就地诛杀,满门处死!”萧素脸上青气更盛。
“当”的一声,终于,一个侍卫抛下了武器。便如多米诺骨牌倒下,众侍卫纷纷抛下武器,有些忠心者更是抱头痛哭。萧素立即驱使兵卒将众侍卫与耶律洪基的遗体分开。耶律濬早已翻身下马,扑了上去,放声大哭。萧素这时候却没有时间假哭,他一面部署亲信侍卫护卫耶律濬,一面派人去召集文武百官,一面又让撒拨领人去找玉玺。
司马梦求见他处分事情有条不紊,更是暗暗叫苦。
萧素待诸事处分完毕,此时耶律洪基遗体早已移到金帐之nei,他走进帐中,向耶律濬低声道:“殿下节哀,此时*臣未除,人心未稳,殿下当墨缞治事。先帝侍卫无能,导致先帝被弑,臣请殿下赐众侍卫自尽,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司马梦求心中一凛,暗叫一声:“毒辣!”
耶律濬也知道这是杀人灭口之策,j杀耶律洪基之人,眼下虽然不及、不便追查,但自己总是难逃干系。既然要嫁祸耶律乙辛,那众多金帐侍卫自然非死不可!他停止哭泣,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道:“赐其自尽,陪葬先帝,厚恤其家人。”
萧素漠然点头,无声的朝身边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略一欠身,默默退出金帐。片刻之后,就听见马蹄奔驰、弓箭掠空,一声声惨叫传入帐中。萧素便在这惨叫声中扶起耶律濬,说道:“耶律乙辛党羽众多,殿下不可掉以轻心。眼下之事,一面要安抚人心一面要趁势擒杀耶律乙辛同时上京、南京、西京、东京的守臣也必须安抚,禁止南京、西京行人出关,以防南朝趁火打劫**”他话音未落,便见撒拨闯入帐中,萧素连忙问道:“玉玺呢?找到没有?”
撒拨单膝跪倒,面有愧色,道:“臣无能,没有找到!”
“A?!”耶律濬站起身来,与萧素四目相交,心又紧张起来。
撒拨伏着身子,有点僵硬地说道:“刚才臣翻查尸首,没有发现近侍直长撒把的尸体**”
“撒把?”
“臣问过宿卫官敌里刺等人,皆说撒把平素与耶律乙辛往来甚密。”
“A!”耶律濬脸上再无悲伤之色,厉声喝道:“萧素,命你为权知北枢密使事兼契丹行宫都部署,整顿军马,擒拿耶律乙辛,夺回玉玺。”
“臣遵旨!”
“撒拨,命你为侍卫太保兼近侍直长,掌领一切御帐亲卫之事。以敌里刺为总知宿卫事,统领宿卫之事。以萧禧为北面林牙兼总领左右护卫,往军中拜萧惟信为同知北院枢密使事,遣人速召萧岩寿**”
“殿下!”一个侍卫急冲冲闯了进来,禀道:“五里之外,出现一支骑军!好像是耶律乙辛的旗号!”
“狗贼来得正好!”耶律濬双眼立时红了,怒冲冲走到帐外,跃身上马,厉声喝道:“布阵,准备迎敌!”萧素等人连忙紧紧跟上,司马梦求骑在马上,双手轻轻fu_mo着从金帐中顺手取出的弓箭,意味shen长的望了耶律濬一眼。
耶律乙辛万万想不到太子耶律濬敢于谋反。耶律孝杰、萧十三横死、耶律濬进攻御帐的消息一传到耶律乙辛耳中,他立即前往亲信部将控制的营帐,同时四处下令,准备再一次亲自率军“勤王”。但是这一回的叛乱,却非比寻常——各营帐将领都有自己的效忠对象,有些奔赴耶律乙辛帐下,有些听从萧素的T动,有些则是萧惟信的部属,还有些意持观望**反应最快的是萧素,他不仅亲自率军前往御帐,而且还分出兵力将那些忠于耶律洪基本人的部队拦在御帐数里之外——仅仅凭此一点,耶律乙辛也可以断定萧素的立场了。整个行宫一片混乱,耶律乙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T集了近九千骑军,气势汹汹的向御帐扑来。
“只要能趁机杀了太子**最好趁乱把皇帝也杀了**”耶律乙辛已经_gan觉到前途巨大的透惑,那座万万人之上的黄金宝座,在向自己招手!
御帐之前两军遥遥对峙,唯有马蹄微扬之声,竟听不见半句人言。辽军与敌人作战,向来四面布阵,每面五到七万人左右,每逢攻击,先以五到七百人为一队,试探进攻,若得利,则诸队齐进若不利则退回,由第二队攻击,如此轮番*扰,敌阵不动,则一直死耗,敌阵若动,则趁机进攻**所谓“成列不战”,本是辽军治军之格言。
此时双方兵力,耶律乙辛有九千骑兵,而耶律濬属下却不过五千余人。双方结阵列队,皆不下马,弓弦绷紧,只待鼓声三响,便即进攻——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一切战法都只好抛到九霄云外。
耶律乙辛见耶律濬军营整肃,心中暗骂萧素。他知道萧惟信部心怀叵测,若久拖于己不利。眺望耶律濬阵中,却不见耶律洪基身影——他心中又惊又疑,咬牙拨出长刀,高声大呼:“前锋出击,左军、右军包抄,冲A!”顿时中军鼓声摆起,数十面皮鼓嘭嘭大响。顿时五六千骑兵喊声震天,冲了过来。萧素眼见敌军冲近,夺过令旗,将军令旗向下一挥,厉声喝道:“放箭!”顿时中军鼓声三响,数千支羽箭同时j了出去,只见漫天盖地的箭雨后,敌军前锋纷纷倒地。但这进攻的亦是辽国j锐之师,将兵们尽是悍不畏死,前仆后继,蜂拥而上。萧素刚牙一咬,拨出弯刀,大声喝道:“儿郎们,冲A!”顿时数千官兵一齐拨刃,冲了上去。耶律濬双目瞪圆,抢过一面鼓来,亲自击鼓,数十面大鼓一齐响起,中军将士齐声呐喊,众将士见太子如此,士气立时大振,锐不可当。
司马梦求见霎时之间,羽箭长枪在空中飞舞来去,杀声震天,血r横飞,想到这死的尽是辽军j锐之士,不由大_gan快意。但眼见耶律濬一方虽然士气高昂,但毕竟人数太少,却又不免担心——耶律濬的死活他自然不在意,但自己的生命却不愿就此消逝。
司马梦求能看出来战场形势,萧素自然早已看出来。己方在敌军人数优势下已是左支右绌,战阵左翼尤其危险,他几次忍不住要投入中军,终于硬生生咬牙忍住。司马梦求走到萧素身边,低声耳语数句,萧素立时大喜,立时叫过传令官,叮嘱数句,传令官连忙领令下去。
片刻之后,就听见萧素中军数百名士卒齐声高喊道:“皇上有旨:耶律乙辛谋反,行刺皇上,众将士不得附逆,以免连累中京家属!”“皇上有旨:众将士不得附逆,阵前反戈,助朕平叛,加官晋爵,更有重赏!”“耶律乙辛全家已经伏诛,众将士不得附逆!”
这一声声呐喊传过战场,耶律乙辛部下顿时军心动摇——这御帐亲军比不得别的军队,家属全在中京、上京为质,听到这些喊话,便是耶律乙辛中军的士兵脸上都露出了迟疑之色。萧素瞅准机会,厉声传令:“中军第一队、第二队冲击左翼!”又有千余骑军朝左翼呐喊冲去,耶律乙辛的右军早无斗志,竟是一触即溃。
萧素见机会难得,挥刀大喊:“敌军败了!全军追击!”身先士卒,率中军冲向敌军。
耶律乙辛此时也只得孤注一掷,仗着自己生力军人数远远占优,举刀高呼:“儿郎们不要听叛军造谣,救出皇上,人人都有重赏!冲A!”鼓声大作,中军只留下千余卫队,此外尽皆倾巢而出。
这时双方都已倾尽全力。司马梦求一心盼着耶律乙辛耗尽j兵后得胜,自己再与撒拨护着耶律濬逃回京师,从此耶律濬占据上京、中京、东京三道,耶律乙辛则占据西京、南京两道,让辽国陷入nei战之中。宋朝则好乘机恢复燕云故地——眼见战场上耶律乙辛渐渐有利,司马梦求的如意算盘就要打响——不料便在此时,便见远处黄土飞扬,一大队骑兵向战场卷进!
耶律濬与萧素、司马梦求顿时又紧张起来——若来者是敌,则三人只怕连逃都逃不掉了!若是友,则形势立即逆转,要逃命的变成了耶律乙辛。三人六目相视,竟是谁也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节
金明池,百年前吴越王进贡的楼船被翻修一新,赵顼很随意的坐在甲板上,饶有兴趣的听着石越的叙述。“究竟是谁来了?”
“是萧惟信的军队。”
“A?!”赵顼遗憾的摇了摇头。
石越笑道:“耶律乙辛也不是傻瓜,他远远望见萧惟信的旗号,就带着千余亲兵逃之夭夭了。臣听说辽国上京留守萧挞得与他一党,西京留守杨遵勖与太子不和,耶律乙辛党羽遍布辽国军中朝中,若能得到玉玺,别立宗室,矫诏讨伐太子,辽国nei乱,没那么容易消停。”
“那玉玺究竟落在何处了?”
“臣亦不知。玉玺究竟有没有被找到,待耶律濬登基,遣使来告哀,自然便知道了。”
赵顼笑道:“朕想那耶律濬也非蠢人,怎的不追杀耶律乙辛?偏要留下这个后患。他虽是王储,但若有弑父之疑,又无玉玺,兼之耶律乙辛作乱,辽主的位置只怕坐得不甚便当。”
“耶律濬与耶律乙辛有杀M_之仇,怎会不追杀?”石越笑道:“只是他身受重伤,这件事情,终是不得不耽搁了!”
“A?卿说耶律濬身受重伤?!”
萧佑丹狠狠的一拳砸在桌上,目光中闪着愤怒、羞辱的火焰,“是我误了皇上!是我误了皇上!”
“萧大人,现在自责无益。谁知道那马林水如此包藏祸心!”耶律寅吉劝慰道。
萧素苦笑道:“当时贼子鼠窜,皇上执意要亲自追杀,我只得亲自点了一支j兵随皇上一道追击。果然追出二十余里,便见皇上先前埋伏的百余侍卫正与贼军力战,此时侍卫虽已伤亡殆尽,但那老贼眼见也难逃一死,那马林水忽然持弓突前,我等皆以为他是想j杀老贼求功,谁料他反手一箭,竟然是想弑君!皇上猝不及防,Xiong口中箭。我只得护着皇上返回中京**”
萧岩寿望了自己的缞_yi一眼,沉声说道:“众位,这些事情,待日后慢慢细究不迟。所幸太医说皇上的伤势并不致命,眼下之事,是要尽快给先帝举丧,请皇上登基。安抚属国、部族,向宋朝告哀将五京道稳稳的控制好,再追捕耶律乙辛老贼——这几件事情,却是拖不得的。”
萧惟信也道:“如今玉玺不知所踪,天下疑惑,必须要尽快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宣布耶律乙辛的罪状。南京道与东京道已向皇上效忠,但是西京道杨遵勖却没有消息回来,上京留守萧挞得一向党附耶律乙辛,不可不防。”
“上京是我大辽_geng本之地,各帐、各部族大王、节度使不会追随耶律乙辛叛乱。可虑者,是耶律乙辛拥立宗室,胁迫引诱nv真等部落与我为敌。如此上京与东京虽在吾手,上京道与东京道却永无安宁。杨遵勖若为耶律乙辛所惑,亦是大患——西京道临宋、夏两国,焉知狗急跳墙,贼子不会引狼入室?!”萧素也有自己的担心。
耶律寅吉苦笑道:“皇上的伤势,没有三个月无法养好,至少要半个月到一个月才能起床行动,这登基大典,又要如何举行?”
“一定要尽快举行!”萧惟信沉声道:“耶律乙辛的罪状好定,便说马林水是耶律乙辛的*细,受其指使弑杀先帝,后来又行刺皇上。下令全国悬赏捉拿耶律乙辛。”他说到此处,一直默不作声的撒拨与萧佑丹迅速对望了一眼,又立即分开。
萧岩寿自告奋勇道:“我来草拟诏书。”
“此外,就是要派大军前往上京临潢府与西京大同府**”
一瞬间,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中京。萧惟信领兵来得太迟了,萧素既不愿意让他一个人留在中京,也不愿意让他领大军出外而萧佑丹也不敢在此时冒险,若让萧素领军出外,成功了,是不赏之功失败了,是覆国之祸!
兵权在这个时候,必须牢牢由耶律濬掌握耶律濬的生命越是脆弱,这一点就越重要。
“我看还是应当先取守势。”耶律寅吉看懂了萧佑丹给他的眼色,“先派使者安抚杨遵勖与萧挞得**一切等皇上龙体康愈再说。”
萧忽古只带了阿萨和刺葛两个人去寻找耶律乙辛。
但很快他就发现,行刺耶律乙辛已经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近万大军中取上将首级,萧忽古可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能力。他看着耶律乙辛进攻御帐,看着萧素抵抗,看着萧惟信的大军赶到,看着耶律乙辛逃窜**只有他发现了,耶律乙辛在逃跑时并没有惊慌,他自己带着大部队向上京方向逃跑,而另有一支二百余人的队伍却是向西京方向逃跑!
如果是萧佑丹,会马上明白逃往西京的队伍的意义。但萧忽古只是个战士。他让阿萨和刺葛去跟踪小队,自己则从另一条路去包抄耶律乙辛。结果他亲眼看到了那一幕——从耶律濬的身边策马飞驰出一个白袍男子,弓弦一响,耶律乙辛身边的一个侍卫便应声倒地,他还没来得及叫好,弓弦二响,却是反手后j,一箭正中耶律濬的Xiong口!所有人都惊呆了,白袍男子却没有丝毫停留,伏在马上,催鞭向上京方向逃去。耶律乙辛也趁此机会,催马狂奔。
萧忽古顾不上看太子的伤势,愤怒充斥他的脑海,他疯了似的赶着马向白袍男子追去。他一定要亲手杀了这个*细!
司马梦求很快就发现身后有人追踪,来人马术j湛,竟然一面追赶一面在马上解甲!他瞅准空挡,嗖嗖连发三箭,不料那厮反应敏捷,一翻身将身子挂在马腹边,三箭全部落空。司马梦求连忙俯身驱马狂奔,跑得数十步,就听身后风响,他慌忙低头,一支羽箭擦着头皮飞过。
这么一次交手,双方皆知遇上了劲敌。几乎便在同一瞬间,双方又互j了一箭,司马梦求的羽箭正中萧忽古马首,萧忽古的一箭,j中了司马梦求的马*!狂奔中的坐骑忽然倒下,饶是萧忽古武艺j绝,也被摔出老远司马梦求的马一阵吃痛,发起x来,竟也几乎将司马梦求摔下马来。
但司马梦求也总算将萧忽古甩开了。他跑不多远,便转道向南,往南京析津府逃去。只是坐骑奔跑已久,又兼受伤,跑出数里之地便轰然倒毙。司马梦求也只得徒步而行,翻山越岭。好在他还有东宫的yao牌,到了一处关隘,便要了几匹马,昼夜兼行,直奔燕京。如此非止一日,好不容易出山到了檀州。但城门口的一道告示,却几乎让司马梦求绝望!萧忽古竟然追踪而至,并且先他一步到了檀州!而且不知辽人用了什么方法,从中京传来命令,燕京已经闭关,大索“马林水”,当初和自己一起去中京的商号,也被查封,所有人员一律下狱,估计难逃一死,唯有韩先国生死不明!檀州离燕京尚有一百二十里,纵使侥幸到了燕京,没有当地人的帮助,又岂能那么轻易出关?
虽然石越有所隐瞒,比如并没有说到商号的遭遇与韩先国等人,但对于赵顼来说,这也是他一生都没有听过的j彩故事。他明明知道司马梦求已经“顺利”逃了回来,却依然忍不住紧张地问道:“那司马梦求究竟是如何逃出辽国的?”
石越叹道:“换上为臣,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偏偏司马梦求却想出了办法。”
“是何妙策?”
“这个办法过于骇人听闻**”石越皱了皱眉,脸上有几分不忍之色,道:“司马梦求寻了一个身材,脸的轮廓和自己相近的辽人杀了。换上自己的_yi_fu,又将脸孔剁烂,抓了几只野狗,将尸体咬烂,丢在檀州出山口附近**”
“这**”赵顼也被吓了一跳。
“然后司马梦求又j杀了几个辽人,打扮成强盗模样,将尸体一路布置在山中。引来野狗咬烂。再给扮成自己的辽人尸体上砍上刀痕,却将所有钱物一律带走。”
“杀一人却也够了,如何杀这许多人?”赵顼露出不忍之色。
“陛下,萧忽古与司马梦求交过手,知道一两人_geng本不是他的对手。为释其之疑,只好扮成被强盗围攻突袭而死的样子,而司马梦求死前,也必然会杀了不少人。”石越细心解释道:“为防万一,司马梦求杀的辽人,都是贩卖山药的行商,这些人失踪也是常事,不至于引人注意。待到辽人注意力被xi引,他便装成行商招摇出关。到燕京后,也不再进城,只是翻山越岭的绕道而行,一路艰辛,非臣所能尽道。”
“哎**不管怎么说,司马梦求毕竟是有功于国。”
石越知道赵顼长于shen宫,听到这种为求neng身滥杀无辜之事,心中自然也是难以接受。他自己却知道当时户籍严密,一百二十里人烟稠密之地,若不用此策,断难neng身。当下委婉说道:“两国交兵,虽然多杀不仁,但毕竟不能苛责于司马梦求。司马梦求当初入辽,是愤于臣被人陷害,想单骑查明真相,不料却机缘凑巧,立下这番奇功。虽然有功不能不赏,但是司马梦求之功,却不能公开赏赐,否则辽国无法下台,必然兵戈又起。”
赵顼犹疑道:“毕竟是奇功!”
“此事再不能让他人知道!”石越断然道,“陛下,军制改革,此前商议,枢密院设职方馆,兵部设职方司,对外的名义皆是测绘地图,记录地理风物,便于通商、水利、采矿诸事,实际上则为间谍机构。职方馆负责搜集辽国、夏国、大理,甚至吐蕃、交趾、高丽、倭国等国的情报,在各国安ca间谍兵部职方司则负责国nei安全,与各部门协T,T查潜入国nei的*细,搜集国nei各土藩的情报,供朝廷决策等。臣以为这两个机构,每年虽然要花掉国库一笔开支,却终究对国家有利**”
“孙子兵法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朕是知道的。这笔钱不怕花。”
“陛下圣明。臣以为,司马梦求shen知辽国情弊,陛下若要奖功,不若让他去枢密院,试知职方馆事,组建职方馆,以他的才能,必能胜任。”石越已经决定要将之前的间谍组织纳入国家机器中。
“爵以赏功,职以任能。官职不能用来赏功,不过既是卿举荐,朕便给他一个机会。职方馆知事是正六品上,司马梦求布_yi入仕,便是称试,也远远不够,朕想,便以司马梦求为试同知职方馆事,为从六品上,如此方能不骇物议。”
“陛下圣明。”
“那便让司马梦求去向朕证明他的才能吧!”赵顼意气风发的站起身来,走到甲板边上,半晌,却忽然叹道:“石卿,朕想知道海风与河风,究竟有何不同**”石越默然不语,他只能苦笑,甚至无法安慰皇帝——除了创业之君,亡国之主,历史上守成之主能亲身享受海风的,绝无仅有。
赵顼似乎也明白自己想的只是一种奢望。他shenshen的呼xi了一口金明池上清新的空气,问道:“狄谘应当到了吧?”
“应当到了。这次朝廷特赦一千名死囚和数千名重刑要犯,随狄谘前往归义城,臣心里也惴惴不安。招募前往归义城的官员,也大部分都是在中土走投无路,或者唯利是图之辈,所有的一切,都有赖于狄谘的能力。”
“朕倒不担心。交趾外虽示弱,心里却未必归_fu,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悍不畏死之辈,以毒攻毒,可得奇效。狄谘临行前,崇政殿面辞,朕已叮嘱他,治理这些犯人的第一要务,是要让他们在当地成家立业。只要他们不想着返回中土,就不会和李常杰勾结威胁中原,朕可安枕无忧。”
“_fu与不_fu,李常杰都不敢轻易造反。”石越淡淡地说道。
“南面事了,石卿,北面之事又当如何?”赵顼突然转过身来,热切的望着石越。石越这才知道方才皇帝提起狄谘,不过是想整理一下心中的思绪,他的心里,无时无刻没有忘记北面的辽国。
“若耶律乙辛真有能力站稳脚跟,反扑耶律濬,朕以为机不可失,何不准备一支大军,趁机收复幽蓟?!”赵顼握紧了拳头。
“陛下!”石越跪了下去。
赵顼的脸沉了下去。
“士卒未练,兵甲未j,驱羊逐狼,岂能成功?”
“这**”
“陛下,国nei万事待举,众多变法刚刚开始,河北灾情方过,各地报告似乎明年又有旱灾,这样的情况下,朝廷又有什么本钱北伐?”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机会从眼前流走?”赵顼心有不甘。
“机会只给准备好了的人。”石越沉声说道。
“朕不甘心!”赵顼无名火起,怒声吼道。
“不甘心也要甘心。”石越硬生生顶了回去,他可不想看着五路伐夏的悲剧提前上演。
赵顼怒气冲冲的盯着石越。石越只是板着脸不做声。
君臣二人对峙良久,忽然,赵顼叹了口气,道:“罢!罢!”
“陛下,朝廷应当静待形势。一面抓紧推进变法,防范灾情,一面整军经武,静候时机,切不可*之过急。机会日后一定还有。”石越放缓了声音安慰道,“若这次辽国nei乱,朝廷虽然无力发兵趁机恢复燕云,却也并非无利可图。”
“怎么说?”赵顼悻悻地问道。
“一旦辽国正式nei战。若是南京道与西京道分别被双方割据,则于我大宋利益最大,可以遣使者分赴双方,要求他们卖战马与耕牛与我,我则用棉布、钟表、茶叶交换,谁敢不从,便威胁他们与另一方结盟攻击之。臣谅耶律乙辛与耶律濬都不敢不从。若二道为一方占据,朝廷依然可以要他卖战马与耕牛,他若同意,我则承认其正朔他若反对,我便以用兵相威胁**”
赵顼脸色稍霁,又问道:“岁币呢?难不成朕还要给他们岁币?”
“战争未打完之前,自然不给。打完之后,给与不给,其权在我。”
“如此则差强人意。军事改革,朕以为刻不容缓!”
第二十一节
“整个军事系统将由六个机构领导:枢密院、兵部、三衙、卫尉寺、军器监、太仆寺,受御史台与门下后省监督。其各有职掌——枢府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同时亦是皇帝陛下之最高军事参议机构。兵部的职掌,包括六品及以下武官品级的补选和升T转迁征募兵员、士兵的迁补,退役驿传,后勤军资等等。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三衙掌全国之禁军,平时主要职责是督导各军训练、建议奖惩官兵、提出装备建议。卫尉寺掌监军、军法诸事宜,它可以监视、T查军中一切叛乱、违法行为,审理军事案件。军器监掌研究、生产军器。太仆寺专掌马政**”
王韶坐在藤椅上,听长子王厚介绍着军事改革的nei容,忽然冷笑道:“这次郭逵要受重用了吧?”身为枢密副使,却只能做军事改革的看客,王韶心里十分不满。但是皇帝的决心如此之大**“郭逵任兵部侍郎兼讲武学堂山长。”王厚淡淡地说道,“儿子以为讲武学堂非常紧要,这次军事改革,首要的事情就是整编禁军。按计划,将首先在京师创办讲武学堂,从禁军中选T从九品下至八品上的武官jin_ru讲武学堂培训,训练阵法、纪律、号令、武艺等等,然后再由这些武官为基础,从各禁军中选T副都兵使至什长等,组成骁胜军与宣武军第一军、神卫营第一营**”
“慢着!”王韶忽然坐直了身子,问道:“什么叫副都兵使?”
“这次变动非常之大。副都兵使,大约便是原来的副都头吧。”王厚笑道:“武官也废除了寄禄官,以散官品秩决定_fu色、俸禄、资历等**从骠骑大将军至陪戎副尉共是二十九阶三十一个名目,大抵名称还是本朝旧制。而从九品外,又有准备使唤至守阙毅士十资。似爹爹,散阶便将定为镇国大将军。”
“镇国大将军?”
“是。天下武臣阶级,都全部改成新官名。从一品为骠骑大将军,正二品为辅国大将军,从二品为镇国大将军。爹爹便是镇国大将军!”王厚一面说着,一面递过一张写满了字的纸给王韶。王韶接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着:熙宁八年钦定武臣散阶
从一品 骠骑大将军
正二品 辅国大将军
从二品 镇国大将军
正三品 冠军大将军(怀化大将军)
从三品 云麾将军(归德将军)
正四品上 忠武将军
正四品下 壮武将军
从四品上 宣威将军
从四品下 明威将军
正五品上 定远将军
正五品下 宁远将军
从五品上 游骑将军
从五品下 游击将军
正六品上 昭武校尉
正六品下 昭武副尉
从六品上 振威校尉
从六品下 振威副尉
正七品上 致果校尉
正七品下 致果副尉
从七品上 翊麾校尉
从七品下 翊麾副尉
正八品上 宣节校尉
正八品下 宣节副尉
从八品上 御武校尉
从八品下 御武副尉
正九品上 仁勇校尉
正九品下 仁勇副尉
从九品上 陪戎校尉
从九品下 陪戎副尉
未入流共十资:
准备使唤
守阙准备使唤
听候差使
守阙听候差使
听候使唤守阙听候使唤
效士
守阙效士
毅士
守阙毅士王厚见父亲看得认真,又笑道:“这其实是旧瓶装新酒。散阶的名称没有任何变化,怀化大将军与归德将军依然只授给归顺诸蕃首领**”
“这未入流十资又是怎么一回事?”王韶指着纸问道。
“从守阙毅士到准备使唤,一共十资,士兵入伍第一年,就是守阙毅士。又特别规定,士兵入伍后,只须训练He格,不犯军纪军法,一年一迁。若有功劳、或考绩优等,还会按功绩加以晋级。每级薪俸各不相同。这本来也是军中旧法,用来鼓励士兵上进之心,不过这次却是规定得更加具体了。”王厚也是久在军中之人,于旧制本熟,因此说起军制改革来,也历历如数家珍。
“这么说,士兵的役期是十年?”王韶眯起眼睛,反问道。
“是,十年役满,若还不能升到陪戎副尉,就要退役。兵部将另外颁布禁军士兵退役法例,或使其转入厢军、地方巡检部队,或者就直接发钱遣散回籍。另外,此次兵制改革,将暂时保持募兵法不变,禁军以后会采用两种招募方法,一是从厢军中挑选,一是直接向天下招募,士兵入伍后一年,所属部队若发现条件不He要求,将遣回原籍,处罚招募官员。看来这次皇上是打定了主意,要让禁军的士兵永远由三十岁以下的j壮青年组成。”
“说来容易。”王韶不以为然地笑道,又将身子舒_fu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zhui里开始哼起不知名的小曲。
王厚微微欠身,道:“其实这兵制改革的谋主还是石越。是他建议皇上将卫尉寺变成一个监军、军法系统,军法官配到了大什一级,依孩儿之见,若真能够成功,军中许多改革必然能够实现。卫尉寺成了完全独立的系统,若有人招募不He格禁兵,他便要同时让军中武官与军法官都与他同流He污才能如意——这代价未免就太高了。”
“这么说,你是相信郭逵能成功?”王韶的眼睛却没有睁开,只是淡淡地问。
“不。”王厚咬着zhui唇,缓缓说道:“孩儿是相信石越能成功。”
“你又要劝我和石越He作?”王韶懒懒地问道。
“爹爹,石越一样可以让您成就功勋!”
“是么?”王韶冷笑道:“我可不相信几个新机构就能解决问题。”
“若有清晰明确的奖惩制度,又能公正的执行,孩儿却认为是可能的。”王厚声音很轻,似乎怕因此冒犯了父亲,但眼神中却极有信心。
“谈何容易?”王韶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总要去做!”王厚的声音终于渐渐大了进来,“皇上亲自接见儿子,以我为骁胜军第一营都指挥使。讲武学堂第一期将召集禁军中副都兵使以上,指挥使以下军官约一千人进行训练,半年之后,组织比武与演兵,淘汰近四百人,胜出的六百多人,将分别编入骁胜军、宣武军第一军,神卫军第一营为军官,组成教导军**”
“抽掉一千名小使臣进讲武学堂训练,真是大手笔A!”文焕笑道,“还要淘汰四百人,更是出手不凡。”
“现在不叫小使臣了。”段子介笑着纠正,一面问道:“文兄被抽中了么?”
“不幸抽中。”文焕的语气中却没有半点“不幸”的意思,却听到田烈武瓮声瓮气的叹了口气,文焕于是回身笑道:“田兄,你叹什么气?”
“一千人淘汰四百人,你居然觉得好笑?”田烈武摇了摇头,“万一被淘汰,薪俸减半,留在讲武学堂继续培训一期,如果两期都被淘汰,四十五岁以上罢职为民,四十五岁以下降两级T入厢军——这是好玩的么?”
“纵要倒霉,也是别人倒霉,田兄你怕什么?这次过关的将全部进骁胜军、宣武第一军、神卫军第一营,品秩虽不变,却拿高一阶的薪俸,也是美事一桩A。”文焕不以为然的笑道。
“莫要想得太乐观了。”田烈武继续的摇着头,显然对于文焕轻松的神情不以为然。
“你想想,全国有多少禁军,再怎么裁减,指挥使以下的武官起码有一万多人,凭你田兄的本事,还不能立足么?这次整编,不过是对付那些吃闲饭的。不过朝廷这次整编倒是动真格的。我听说朝廷准备用五年时间,以每年整编七到八个军的速度,对禁军重新进行编制。指挥使以下的武官由讲武学堂训练,从第二期起,人员还会逐渐增多,一期培训两到三千名武官。而什长以上未入流的武官,就由骁胜军、宣武第一军、神卫军第一营进行训练,每次也要淘汰三成到四成人。”文焕压低声音,说着听来的小道消息。
“这真的是整编么?”段子介若有所思地问道。
“何出此言?”文焕与田烈武都怔住了。
段子介沉思了一会儿,方轻声道:“五年时间,每年整编七到八个军,算来全部禁军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三十五到四十个军左右,每军一万五千人左右——这不是裁军么?”
“*啪**”段子介话音方落,便听隔壁桌上传来击掌之声,有人高声赞道:“好见识!”他不料自己压低声音说的话还被人听见,忙回过头去,却见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人走了过来。文焕见着此人,吃了一惊,连忙起身抱拳道:“章大人。”他识得此人是新任卫尉寺卿章惇,只没有想到会在此处偶遇。
章惇也不料有人识得自己,吃了一惊,拿眼打量文焕,却不认识,不由奇道:“你怎的认识我?”
文焕微微一笑,却不解释,只道:“下官文焕,这厢有礼。”段子介与田烈武也连忙起身行礼。章惇笑道:“不必多礼。”一面大大咧咧拉了张椅子坐下,又打量三人一回,才笑道:“本想出来散散心,不料倒有这番奇遇,竟遇见几位青年俊杰。”
三人连忙谦逊道:“不敢。”
章惇又看了段子介一眼,笑道:“这位段公子,颇能知微见着,一语中的,某十分佩_fu。不知却是在哪里高就?”
“惭愧,下官不过一区区宣节副尉。”
“咦?”章惇真是吃了一惊,说道:“我看段公子是读书人,怎的换了武职?”
段子介被他问到痛处,当下摇头不语。章惇微微一笑,随即道:“班定远当年也是投笔从戎的。”旋又道:“方才听到几位谈论,这位文公子和田公子,都入了讲武学堂。不知段公子?”
“下官却是没有抽中。”段子介淡淡笑道,声音中却听不出是高兴还是沮丧。
章惇顿时面有喜色,笑道:“我还道郭逵要将武官中杰出之辈一网打尽,却不料终有漏网之鱼。”
文焕不由笑道:“章大人,这又是怎生说的?下官听说这次抽选的武官,也都是在京师附近禁军中抽T,驻边禁军,轻易不敢动的。”
“那也已经了不得了。”章惇笑道,“我现今要在禁军中找些识文断字的人来做军法官,实在如大海捞针一般难。段公子若是有意,不如便进卫尉寺如何?”
“卫尉寺?”段子介怔了一会,立刻摇头婉拒道:“多谢大人厚爱,但是下官志不在此。还望大人恕罪。”章惇盯着段子介看了一会,见段子介神色很坚定,知道不能相强,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又岂敢相强?既如此,我便有一言相劝,方才段公子所猜测之事,千万不可泄露,否则于国于身,皆有大害。”
段子介猛然醒悟,正要道谢,忽然便听到远处传来“轰隆”数声巨响,隐隐似从西南面传来。他正_gan愕然,章惇已经快步起身,走到窗边向外张望,只见是西南城外浓烟直冒,似要蔽住天日。他顿时脸色大变,也来不及和三人告辞,匆匆便即下楼而去。
待章惇下楼,段子介三人也立时好奇的走到窗边察看——眼前之景,顿时也让三人全都怔住了,文焕neng口说道:“白水潭**”段子介脸色煞白,转身就向楼下奔去。
三人一路策马狂奔。到了白水潭学院,却发现白水潭虽然学生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议论,神情中惊疑不定,但学院却安然无恙。段子介下马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出事的地方,竟是兵器研究院!兵器研究院的研究员这几年也陆续有招集别处人员,但是骨干力量始终是白水潭格物院的师生,可以说与白水潭学院同气连枝,这时发生爆炸,学院的学生自然非常的担心。但是段子介等人打听半晌,却没有人知道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
段子介三人便又驱马向兵器研究院行去,不料在两三里之外,就被士兵挡住。三人皆是禁军军官,却也不敢擅闯,只得悻悻在外围远眺,却发现附近一棵树下,桑充国、程颢、蒋周等人也站在那儿焦急的等待。三人连忙过去,下马行礼后,段子介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桑山长,究竟是出什么事情了?”
桑充国忧形于色,摇头道:“只听到数声爆炸巨响,本来我们以为是在试验震天雷什么的,但后来才发现响声巨大得多,而且更引发了大火,这才知道是出了事故。我们几个担心,来探问情况,谁知却都被拦住了。”
蒋周低声道:“一定是研究什么新兵器出事了,我听说**”却听桑充国突然高声唤道:“子明!”众人连忙循声望去,见远处一群人驱马而至,中间一人,依稀便是石越。
石越听见这边呼唤,连忙拨转马头过来,下马问道:“长卿,程先生,蒋先生,文兄,段兄,田兄,你们怎么在这里?”虽然眼前之事甚急,他却还是从容不迫一一唤出名字来。段子介等人连忙上前参见。桑充国急得直摆手,道:“子明,这时节就不用管虚文了。兵器研究院究竟出什么事了?”
“我也是刚刚赶到。”石越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你们且随我Jin_qu看看便知。只是兵研院里规矩甚多,你们不要到处走动。”说着便招呼众人,一道进了兵研院。
待jin_ru兵器研究院的警戒圈nei,石越才发现竟然所有的卫哨都已经动员。从三里之外开始,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所有的士兵都脸色严峻,如临大敌。石越看到这个场面,心也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沉。众人在兵器研究院一个官员的指引下,无声的向出事地点走去。
约摸走了两盏茶的时间,出事地点才终于出现在众人视线之nei。众人都被眼前所见惊呆了——大地的某一块似乎已经被烤焦了,地面被烧得黑糊糊的,大火虽然扑灭了,却不时还有地方在冒烟到处是被炸飞的物什,巨大的铁块东一块西一块的满地都是,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血r模糊的残肢!连流动的空气中,都夹杂着刺鼻的焦味与血腥味**石越不由颤抖起来,心中立刻明白:“大爆炸!这是大爆炸!究竟是在试验什么兵器?!”他的心里转过一个个的念头,难道**桑充国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声音颤抖得几乎不能成声,“死、死了多少人?!”
“二十五名研究员、八名工匠、三十名卫兵当场殉国!还有四十余人受重伤,已经转移。”章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到了。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桑充国已经颓然的跌坐到地上,没有听到章惇刻意的加重了“殉国”这个词的语气。
“医官到了么?”石越的声音也有一点呆滞。
“已经到了。正在医治,只是**”章惇垂着头,叹了口气。他在任判军器监的时间里,就一直亲自兼任兵器研究院知事,这里所有的人,他基本都认识,并且这个研究项目,也是他亲自批准的**“二十五名研究员,八名工匠,三十名卫兵,一共六十三人殉国。”石越身子颤抖,喃喃地道,“究竟是什么试验?究竟是什么试验?”他的声音逐渐由低到高,说到最后一字,几乎已经变为咆哮。
“山长,我们在研究一种远程攻城火器,研究院命名为火炮。”章惇身后的一个研究员轻声道,被浓烟熏黑的脸上纵横着一道道的泪痕。
“火炮?难道是**难道是炸膛?!”石越颤声问着,只觉脑中一阵晕眩。
“我们以前试验过几次,威力很大,于大哥说,再多加点火药,不知道效果会怎么样,结果、结果**”那个研究员早已经泣不成声,他口中的“于大哥”,显然也是研究员。
“该死!”石越喃喃诅咒着,他眼前仿佛能看见几十个研究员和工匠,正围在黑黝黝的火炮旁边,记录着火药的配比,计算火炮的仰角,检查着火药与火炮是否符He规定,然后,引信点燃,每个人都捂上耳朵,紧张地观察着,没有人想到这么大的铁管也会有被炸飞的危险。人人只关心火炮发j时的威力是不是达到要求,炮弹是否会按着设想的抛物线飞出去,然后,轰地一声**“该死,是我的错!我明知道可能有这样的结果,可我忘记提醒**”自责、痛惜**诸般_gan情啮咬着他的nei心,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几乎要把他一口吞没掉,令他几乎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他才勉强轻声地问道:“遗体已经清理了么?”
“有几个人的遗体_geng本无法找全了**”
“一定要找全!”石越铁青着脸,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道,“一定要找全!”
桑充国此时已在程颢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章惇身边,颤声说道:“章大人,我想去看看我学生的遗体,不知可不可以?”
“请——”章惇叹了口气,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做了个手势,一个研究员便引着桑充国走向一栋平_F_。
石越呆呆地站着,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的”研究院,竟然因为一次炸膛,导致了六十余人的死亡!其中还包括二十五名最优秀的火器研究专家,这已是全部兵研院火器专家的一半!六十多条生命,他的头脑之中一片混乱,无数的面孔在他的心中交递着闪过,他的心中忽然隐隐的浮现出一个想法:“如果不是我,他们都不会死去罢?”这种可怕的想法才一出现,便立刻像附骨之蛆般缠绕住他。
“这是可以避免的。如果我事先**”他喃喃地说道,不敢正视心中那个可怕的想法,可是却又无法逃避,只要他睁着眼睛,就能够看到眼前的悲剧,这是六十多条人命呀!
“子明,总要付出代价的。人之一死,有轻如鸿毛,有重于泰山**”
“他_M的!这是可以避免的!”石越再也忍耐不住,高声的向章惇吼了起来,在这一瞬间,泪水迅速地涌上了他的眼眶,他喃喃地说道:“六十多条人命呀!”
章惇并不知道“他_M的”是什么意思,但却能明白他的心情,于是将安慰的话咽回了口中,静静等待石越的平静。
这一天,是熙宁八年的七月初七,乞巧节。传说中的这天晚上,牛郎与织nv将在鹊桥相会。但是在人间的汴京,却因为一场意外的变故,令得六十多人再也见不着他们的lover了。并且,死亡的人数在三天后上升到八十二人。
火炮研究是保密nei容,不能公开报道,无论是《新义报》还是《汴京新闻》,都只是约略提到:“七月初七日兵器研究院发生意外事故,造成爆炸云云”,但是八十余人死亡的大事,却无法瞒过和死去的研究员们朝夕相处的白水潭学院的师生。
整个学院第一次陷入了全面的悲痛当中。曾经朝夕相处的伙伴,在一声巨响之后,就再也回不到你的身边——第一天时,这种的_gan觉是一种不敢相信的迟钝,到了第二天、第三天,就变成了一种抓不住东西的惶然。只觉得身边的东西,一件件失去,至关重要,却无可挽回。这种失去的东西,无法描述,却能_gan觉得到,就像自己的也被带走了。
几天来,桑充国每天晚上都会坐到兵器研究院的山下,燃起香烛,静静的哀悼。
那些死去的人中,有他的得意门生,他还清楚的记得熙宁三年他们来报名的情景他清楚的记得:有一个叫赵铭仁的学生,为了撰写的论文能在《白水潭学刊》上发表,是怎么样shen夜来敲他的门,求他把论文给蒋周看看的他也还记得他在开封府狱中的时候,这些死去的学生,就曾经悄悄的买通狱卒来看他**他曾经亲手发给他们毕业证,曾经和他们一起参加技艺大赛,曾经知道他们的喜怒哀乐**这些人,都是白水潭的j英,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朋友,是他整个生命的一部分**但现在,却全都失去了。
为了一个理想,他们被炸得四分五裂,尸体不全。
第一天,他还会低声的哭泣,到了现在,他已经哭不出来了。他只能静静地坐在那里,远远望着这些学生工作的地方,死去的地方。当他专注的时候,他的眼前就会出现幻觉,仿佛他们还活着,还在那里研究着火药的配方,试验着各种各样的兵器,为了一张设计图纸而争吵不休,那声音都似还在他的耳边**“长卿。”程颢和蒋周一人点着一枝香烛,默默地坐在桑充国的旁边。想劝慰,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们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死,死得其所。长卿要节哀。”程颢低声说道。
“他们还年轻。”桑充国却只会反复说着,“他们还年轻**”
程颢与蒋周对望一眼,无言的叹息一声,坐在旁边。没过多久,欧阳发、晏小山也捧着香烛静静的走来,坐在旁边。然后便是白水潭的其他师生,一个一个,有些点着香,有些捧着香烛,密密麻麻**在兵器研究院外,便见数千只烛光摇曳闪烁,还夹杂着低声抽噎之声,那是平素相好的同窗,抑制不住悲痛之情。
忽然有人悲声作歌唱道:“薤上露,何易曦!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起先还只是一个声音,慢慢的,许多声音便都加入Jin_qu,悲歌渐转低沉,最后变成数千学生齐声He唱,他们低声的,反复的和唱:“薤上露,何易曦!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薤上露,何易曦!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
悲凉凄婉的歌声,在旷野中久久的回*着。众人一边唱和着,一边已是泣不成声。便是程颐那样淡然生死的人物,也不禁惨然动容。
在这样一首无可挽回的哀歌声中,桑充国再也压抑不住nei心的哀恸,他奋然站起身来,张开双手,仰望星空,厉声呼道:“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他凄厉尖锐的声音似乎要将天地裂破,直穿入九霄黄泉。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众人一齐怆然He应。
桑充国却忽然转过身来,注视烛光点点下泪流满面的师生们,呛声道:“我们不会忘记,死去的同窗是为何而死!他们是为了汴京永远不会再有异族的铁骑而死!他们是为了探寻未知而死!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
远处。
田烈武、段子介、文焕、秦观四人默然站立,静静望着这一幕。田烈武低声问道:“少游,方才他们唱的歌,是什么意思?”
秦观显然也被这情绪所_gan染,眼中隐有泪光,轻声道:“《薤露》是汉朝的挽歌,意思是说人生就像薤上的露水一样,容易消逝。但是露水干掉了,明天早晨还会再有,但人死去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田烈武本不是多愁善_gan的人,但此时细细思忖秦观话中之意,想到果然露水易逝还能复结,人死却不知魂归何处,又想起失去亲人朋友,一时竟是痴住了。竟没听到秦观又说道:“后面桑山长念的诗,是《诗经》中《黄鸟》里面的句子,那是指责上天为什么要夺去国家的栋梁,如果可以挽回的话,就是自己死上一百次也愿意。那本是秦人悼念四良的诗**”
他们都没有看见,在不远处的树下,还站了一个人,树下的*影似乎已经将他包裹了起来,令得他整个人都像是处在黑暗之中。他静默的站立着,在他的心里,正反反复复的想着:“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消逝的生命不会再回来,我的过错,要多少人来赎呢?赎得回来么?”
第二十二节
兵器研究院的惨剧,白水潭学院的哀伤,到了朝廷中,却变成了怀疑。
虽然官制改革与兵制改革依然有条不紊的推行着,宋朝中央政府转换成尚书省与枢密院对掌大权,御史台、门下后省监督的架构。在兵部尚书吴充与兵部侍郎郭逵的支持下,兵制改革也开始了它的第一步**但是,对于开发火药武器,朝中却开始出现质疑之声。甚至还连累到石越,有言官指责是他破坏了天地的平衡,使*阳失T,于是降下天怒。
“已经不止一个官员上书说,兵器研究院研究的事情不祥,要求朕下诏禁止。”赵顼的眼中,也似有了疑惑。“卿说是不是兵器研究院yu夺天地之造化,所以招此大祸?此是上天之警示?”
石越沉声道:“陛下!自古以来,凡yu求真证道,无不经历千难万险。便如陛下改革,也是一步一步走来,不知中间有过多少曲折艰辛。兵器研究院之事,至为不幸,然而却不可因噎废食,半途而废,更使死者枉送x命。”
赵顼沉默良久,方说道:“人心疑惑,又当如何?”
“若表彰死者之功,使天下皆知他们的死重于泰山,且能得到朝廷的认可,则敬意可以取代疑惑。”章惇从容答道。
石越见他如此敏锐,也不禁_gan到惊讶。此人运气极好,方除卫尉寺卿不久,兵器研究院就出事,于是责任就完全与他无关,反倒显出他的能干——在章惇任期nei,大规模生产的霹雳投弹和震天雷,没有出过任何差错而标准化改革,也推行得非常顺利,已经初见成效。
赵顼目光移向石越,问道:“石卿之意如何?”
石越连忙敛神答道:“章大人所说极是。若天下人皆以为国而死为荣,那么国家强大之日也就不远了。”
“朕会给他们追赠官爵,厚加抚恤。”
“追赠官爵的荣誉,不足以震撼天下人的耳目!”石越决心要给死难者争取更大荣誉。
赵顼不由面露难色,问道:“那卿以为当如何?”
“臣请陛下,在汴京建先贤祠与英烈祠。先贤祠专门供奉本朝有名的学者、于国有功的研究者的牌位,不分儒学杂学,只要才学有益后世,皆得入祠供奉英烈祠则供奉为国战死的将士牌位,凡为国尽忠者,都要查明其姓名籍贯,将牌位供于祠中。每年春秋二季,由朝廷举行祭奠,宰相以下行跪拜礼**”
赵顼与章惇听到石越这番话,都不禁吃了一惊,赵顼不禁迟疑道:“这只怕于礼不He。”
“陛下,虽是古礼所无,但是儒家弟子,亦可配享孔庙,国家功臣则可以配享宗庙,二者之意义相近。若能让人知道死去有意义,则人人勇于效死,远胜于追赠官爵。这也是奖励忠义智勇之意。”石越竭力地游说着。
章惇看看石越,又偷眼打量一下皇帝,道:“臣以为此议可行。”
赵顼苦笑几声,道:“知都给事中事是前御史中丞杨绘,这还是石卿举荐的。朕愿和石越打个赌,纵然尚书省同意,门下后省也非得驳回去不可。”
同一日。开封城南朱仙镇。皇宋讲武学堂。
一千零八十二名指挥使以下,副都兵使以上的禁军军官,分成马、步、器械三列整整齐齐地站在校场上。他们都是来自于汴京周围的禁军军官。将台上,站着三四十名教官,其中不少教官一脸杀气,一看就知道是久经战阵的悍将还有一些则文质彬彬,倒似读书先生,这自然是原来武学的教授。
枢密副使王韶、兵部尚书吴充、兵部侍郎郭逵都出席了这次“开学典礼”。开学典礼后,所有禁军军官分成了十个都。其中九个都一百零五人,包括三个骑军都,六个步军都,另有一个神卫军都则是一百三十七人。田烈武和文焕分在同一个都,他们很惊喜的发现,在自己这个都中,还有一位老熟人——吴镇卿!
但他们没有什么机会叙旧,传令官刚刚分配完毕,一个可能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军官就走了过来,厉声喝道:“从此时起,你们归本官统辖,谁敢不听号令,军法无情!”
文焕低声在田烈武身后说道:“这人是王韶的长子**”一句没有说完,就听王厚厉声喝道:“文焕!”
“末将在。”文焕吓了一跳。
“还有你,田烈武!”
“末将在!”
“文焕,你可知罪?”王厚不去看田烈武,只向文焕冷冷的喝道。
“末将、末将**”
“本官知道你是武状元,武状元又如何?”王厚冷笑道,“田烈武,你执杖重责文焕十五军棍!”
田烈武一怔,早有亲兵到小校场边拿来一_geng大棍,递到他手里。田烈武无可奈何,只得应道:“得令!”走到被两个亲兵按倒的文焕身边,“啪”的一棍打下去,便听一声清脆的响声,文焕应声“A”的大叫。他把棍子举得高高的,一连打了十五棍,文焕痛得哇哇真叫,王厚却只是不住的冷笑。待他打完十五棍,王厚却忽然走了过来,目光B视着田烈武,沉声问道:“听说你是田琼的侄子?”
“是。”田烈武不曾想王厚对他们每个人都如此熟悉。
“田琼当年和我有袍泽之谊,他常说他有个侄子武艺出众,可惜在开封府当差,那人是你不是?”
“是。”田烈武的冷汗已经冒出来了。
“衙门里打犯人的把戏,你玩得挺熟是不是?”王厚这时才提高了声音吼道。
“**”
“是不是?!回答我!”王厚的目光犀利得仿佛要撕开田烈武的皮肤,直刺入他的nei心。
田烈武硬着头皮高声答道:“是!”
“很好。”王厚大步走到队伍之前,厉声喝道:“来人,给文焕重打二十军棍,田烈武三十军棍!”
“得令!”他的亲兵厉声应道,按下两人,棍如雨下,顿时打得二人皮开r绽。但这次二人却是咬紧了牙连哼都不哼一声。
王厚环视众人,厉声道:“今日就告诉你们第一课,我不管你们在禁军里面是什么老爷,是上四军的还什么军的,进了讲武学堂,就要明白一件事,军中纪律第一!”他轻轻一击掌,一个亲兵送上数张写满字的白纸。王厚指着纸说道:“这是讲武学堂纪律,也是军中纪律,我让亲兵念读十遍,今日你们就站在这里给我背熟了,记熟了,到讲武台来找我的亲兵背完再回去休息,背不会,站在这里背会为止!”说罢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可怜这些禁军军官,平日里薪俸优厚,最少也管着百来号人马,这时却被几个小兵虎视眈眈的盯着,一遍一遍的听着军纪。稍有动弹,几个亲兵就冲上来,扑头盖脸就是一顿鞭子。
讲武学堂的教官自然并非全如王厚一般严厉,但其中却也还有更加残酷的,比如军中号称“枭勇”的两大名将张玉和林广,竟然要求受训的步军军官站在箭雨面前纹丝不动,保持队列的整齐,若是稍露出些许怯意,就会受到极其严厉的体罚。于是讲武学堂开学第一天,和田烈武、文焕一样被打得几乎站不起来的学员,竟多达数十名,至于挨过鞭子的学员,则数以百计。
当天晚上,田烈武与文焕从医官那里要了药,挣扎着相互搽了,趴在简陋的铺盖上睡了。谁知迷迷糊糊睡了两个时辰不到,但听得一阵刺耳的号角声打破了夜空的寂静,回*在整个学堂之中,随即便听到有人声嘶力竭的大声喊道:“劫营!劫营!”
文焕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含含糊糊的嘟哝道:“太平盛世,劫的鬼营?”话音未落,头一歪竟然又睡着了。田烈武本也是强睁睡眼,但看到他这神情,却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伸手重重拍了一下文焕屁gu上的伤口,痛得文焕“哎哟”一声大叫,几乎跳了进来,正要埋怨,却见田烈武已开始披挂,一边道:“快起来,要不然小阎王饶不了你。”——不过一天功夫,王厚便已在学员中得了“小阎王”这样的诨名。文焕这才醒悟过来,慌慌忙忙披挂——便在这时,校场结阵点兵的号角声已经响了起来。吃过苦头的学员们也顾不得身上的盔甲是不是穿齐整了,慌慌忙忙便往校场跑去。
到了校场,就发现各都教官都已经到齐,所有教官、亲兵都穿得整整齐齐,手执长鞭,肃然站立。王厚冷冷的望着麾下的学员,见他们一个个披挂不整,有些人甚至连武器都没有拿,眉间早已经锁成了“井”字。
“明日每人去领一本《诸军训练条例》,自己看看若敌军劫营,应当如何应对。”王厚忽然举起鞭子,指着一座不知什么时候搬来校场的座钟,厉声斥道:“从吹号到集He,竟花费整整三十分钟!若真是契丹、党项的骑兵,你们早就去奈何桥报到了!”
文焕心中大是不_fu,暗道:“你不安排哨探,是你主将无能。”但不_fu归不_fu,这样的话,那里敢说将出来?
王厚凌厉的目光环视众人,高声道:“我知道你们不_fu!但两个人配He披甲,快则五分钟,最多十分钟!从明天开始,连续十天,每天一个时辰练习解甲披甲。今晚凡拿了兵器的,回营睡觉。没拿兵器的,换班守夜!”
众人如蒙大赦,顿时散去。那些没有拿兵器的学员虽然愁眉苦脸,却也不敢让“小阎王”听见了。王厚待所有人全部走了,才吩咐亲兵道:“待会给挨过打的人,悄悄送点伤药过去。”亲兵连忙应着去了。却听一人笑道:“恩威并施,处道将门之子,果然shen明治军之道。”
王厚循声望去,却见是讲武学堂大祭酒章楶,连忙欠身行礼,道:“末将见过大祭酒。”原来讲武学堂之设,除了五年整编期nei半年一期速训军官外,以后每个军官升迁,都要到讲武学堂速训半年。其长期的目标,更是直接向各州学、县学招收士子,培养科班武官。担负这样的重负,兵部侍郎事务繁多,是不可能奔波于开封与朱仙镇两地来管理校务的。因此,讲武学堂在山长之外,设有“大祭酒”一职,负责处理日常校务。第一任大祭酒章楶,是礼部试第一名,省元出身,畅晓军事,文材武略,皆是大宋少有的人物。因此石越特意向皇帝推荐,以章楶为讲武学堂大祭酒兼武经阁侍讲。
章楶这一日来四处巡视,检查各都教官训练之法。他与卫尉寺卿章惇同宗,又得石越青眼,自是知道不少nei情——为了防止某一派系军官对讲武学堂影响太大,皇帝与吴充、石越、韩维四人j心挑选了数十名教官,名义上的山长郭逵与他这个大祭酒,并没有影响第一批教官任命的能力。这些被j心挑选出来的教官,来自武学、王韶军、蔡挺军中,还有些则是以前狄青的旧部。所有的教官都必须是有过战功,武艺好,通文墨,懂兵法,可以说放在任何一处,都是军中翘楚。皇帝与石越,就指望着以这些人来打造一个j干的军官阶层。因此章楶丝毫不敢怠慢,他知道这些教官虽然都是军中英杰,但是各军风格不同,作风自然不一。似王韶旧部,如王厚便shen受乃父影响,虽然讲究恩威并施,却是为人严肃而张玉、林广,训练虽然严酷,但是一旦解散,就和部下喝酒赌钱,无所不为还有些教官,则多恩少威,或者有威无恩**虽然颁布了《诸军训练条例》,明确提出了各种训练指标与*练规程,但是要打造一只真正强大的军队,还需要有真正j干的军官与公正的奖惩监督。这些东西的养成,绝非一部《条例》的颁布就可以解决的。所以,章楶知道自己的责任,就是约束好这些教官们。
但是章楶这次来找王厚,却是为了别的事情。他走到王厚身边,笑道:“处道,刚刚接到兵部行文,卫尉寺想派一批军法官来讲武学堂,一同参加训练。”王厚不明其意,便不接口,只是默默地看着章楶,知道他必然会继续解说明白。果然章楶顿了顿,又道:“但学堂教官人手略嫌不够,而且**”
王厚心中顿时雪亮,笑道:“而且没有人敢接收军法官,这些人将来是要配备军中,负责执行军法,监督将领的,而我们这些第一批教官,却没有几个人会在讲武学堂呆一辈子,迟早要编入禁军之中,到时候难免不碰上这些冤家。此时训练起来,轻不得,重不得**”
章楶苦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他倒不料得王厚如此坦率。
王厚zhui角忽然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他掂了掂手中的软鞭,淡淡道:“既然他们想来,就让他们归我管好了。我倒要先看看,这些所谓的随军军法官,究竟长了几颗卵子?”
章楶见王厚一口答应,不由松了口气,一面笑道:“这些人也只来受训半年,然后还要回卫尉寺受训半年,主要是成为卫尉寺军法官的教官,派到军中的机率也是很小的**”
王厚注视章楶,脸上肌r一跳,笑道:“大祭酒太小看我了!我王厚对朝廷忠心耿耿,怕什么军法官!”
章楶哂然一笑,道:“那就好。我还要去看看神卫营的教官,兵器研究院的惨案,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了。”
王厚连忙欠身抱拳,道:“末将恭送大祭酒。”
尚书省,政事堂。
政事堂会议。
左仆j韩绛、右仆j吕惠卿并排坐在上首。六部尚书中,吏部尚书冯京、户部尚书司马光、礼部尚书王珪在左,兵部尚书吴充、刑部尚书陈绎、工部尚书苏辙在右六部尚书之次,则是大理寺卿张景宪、司农寺卿安焘、太府寺卿石越压班的两个座位,左面坐着尚书左丞王安礼,右面坐着尚书右丞吕大防。此外,太常寺卿常秩与新任军器监兼知兵器研究院苏颂则坐在了最下首,他们二人均不带参知政事衔,是奉命前来旁听并作证的。按旧制,太常寺卿为九卿之首,如今却事权多削,反而远远比不上九卿之末的太府寺,看着正襟危坐的张景宪、安焘、石越,常秩不由_gan到一阵别扭,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这一切都落在了吕惠卿眼中。他淡淡一笑,旋即正容,缓缓说道:“子明关于建忠烈祠与先贤祠供奉殉国将士与逝世贤者的建议,门下后省通过了忠烈祠,却驳回了先贤祠,理由是凡国之贤者,或可入孔庙陪祠,或可入宗庙配享,设先贤祠多此一举,虚耗国帑。”他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望了石越一眼,见石越面色沉静如水,竟是看不出shen浅,心中一凛,继续说道:“今日要讨论的第一件事,便是政事堂是否决定坚持设立先贤祠?”
韩绛轻轻咳了一声,望着石越,道:“子明是倡议者,你以为如何?”
石越的目光依次扫了众人一眼,才缓缓说道:“我依然认为有必要设立先贤祠,因为孔庙、宗庙非常人所能配享。”
“贤者自然不是常人。”吕惠卿笑道,“某以为给事中们担心的,是先贤祠供奉的人是什么人,是不是要把杨朱墨翟之流,全部请Jin_qu供奉?谁有资格入先贤祠又当由谁来决定?若这些不说清楚,只怕还会被驳**”
“虽不必杨朱墨翟皆入祠,但是如算学名家入祠,却是可以的。此前以算学家配享孔庙,争议甚大,若设先贤祠,便可无争议。”石越的声音微微抬高了些,似乎要以此表明他的决定,他心里也知道以这样的理由是很难说_fu众人的。先贤祠对在座的人来说,除了苏颂以外,没有任何xi引力可言。这些人死后,即便是进不了孔庙,也是有机会宗庙配享的。
果然,王珪息事宁人地说道:“子明,这个先贤祠若专为祭祠算学家似无必要。这次兵器研究院不幸死难的人可以进忠烈祠祭奠,那也是罕见的殊荣了。为何非要偏执于一个先贤祠?”
“诸公。”石越抱拳环顾,慨声道:“设立先贤祠是功在千秋之事,它可以鼓励一代一代的人去追求真知,了解天地间的奥秘,甚至于不惜为此献身,因为他们会知道,自己死后,英灵能得到祭奠,自己的努力会得到天下的认可!当然,先贤祠也是慰藉军器监事件中死去的二十五名研究员和八名工匠的地方,他们不仅是为国捐躯,也是为追求真理而死!在一个个教训中xi取经验,是前进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他们必须被我们用一种特殊的形式来纪念!”
但是没有人听得懂他的话。司马光蹙眉道:“死去的人诚然值得悼念,但是有英烈祠足矣。我总以为,若创立先贤祠,不利于淳化风气,且会破坏董仲舒以来儒术独尊的地位**”
石越愕然道:“君实相公何出此言?”
“朝廷为钻研奇技*巧的人如此郑重的大开先例,必会影响天下风气。若只是入祠英烈祠,倒还算He情He理。”
“君实,这是偏见!”
“偏见?儒学自是正统。”
“儒学不仅仅只有九经!天地之间,存在大道,要了解道是什么,就需要我们格物致知。仅凭九经,是不能了解天地的真理,圣人的本意的!”
吕惠卿心里其实是非常同意石越的意见的,但同时他也十分怀疑石越是不是别有用心。在他看来,石越的七书已经开了奇技*巧之例,这先贤祠不过石越yu借朝廷威信来巩固他的学术地位而已。不过吕惠卿更明白这件事背后有着什么样的含义——白水潭学院集体悼念死者英灵的事情,他早已听说,《汴京新闻》、《新义报》甚至《谏闻报》都有详尽的报道,他一点也不想得罪白水潭学院上万师生,倒是乐得看石越和司马光打擂台。
与吕惠卿相反的是,冯京虽然心里支持司马光,但却不愿意看到二人发生矛盾,这时见二人争执,便连忙出来说道:“我以为不必争执这些细节,政事堂本是支持动议的,还是想想怎么样说_fu都给事中杨绘和礼科给事中吕希哲?要紧的是不要出现三驳。”
吕惠卿目光转向韩绛,笑道:“韩相以为如何?”
韩绛本来就在为难,若不支持石越,不免得罪了这个红人,若是支持,就要承担三驳的政治风险。杨绘的x格他是非常明白的,虽然到时是谁辞职尚且难说,但事情走到那一步,本身就已经是失败了。他沉吟良久,才含糊道:“若一点不改,那是断然不行的。不过这次设立英烈祠与先贤祠,本来就是以政事堂的名义颁敕,若这么被驳回了,似亦有失体面**”
吕惠卿不由笑道:“韩相的意思是要杨绘能接受,政事堂也不失了体面?”
“正是。”
吕惠卿环顾众人,道:“依我之见,不如一面且由石大人去草拟方案,最好能先说_fu杨绘与吕希哲一面可由常大人先准备祭祀之礼,到时纵然给事中们不肯通过先贤祠,我们也可以给死者风光大葬,迎入英烈祠,以示朝廷之恩。”
韩绛也点头赞道:“此议甚佳。诸公可还有意见?”
这算是进可攻退可守之法了,当下众人纷纷赞同。石越也无可奈何,只得点头答应。
吕惠卿见众人都无意见,又笑道:“此事便算暂时议妥。且说第二件事,也与兵器研究院有关。是一个叫赵岩的研究员改进火药,制成火药颗粒的事情。赵岩的嘉奖令已由吏部颁发,我们要议的是军器监苏大人上表,要求扩大震天雷与霹雳投弹的生产,给永兴军诸路以及河北诸路诸军配备霹雳投弹。皇上下诏,询问尚书省与枢密院、学士院的意见。”
苏颂忙欠身道:“下官乞政事堂下敕,在河北、陕西、两浙、广南东路各增建一座火器作坊,河北、陕西两路,以日产五百枚至一千枚为额,两浙路与广南东路以日产百枚为额。加上京师作坊,最终使每天可以制造两千到三千枚霹雳投弹**”
“且慢。”司马光问道:“一枚霹雳投弹的成本是多少?”
“现在已经可以降到三百文左右。”
“一个普通厢军一月的薪水?”
“相对来说**”
“每日以生产两千枚计算,是六百贯,每月是一万八千贯,每年约二十一万六千贯。若再计上运费**”
“君实相公,三百文已极便宜,一枚霹雳投弹也就是七八枝箭的价格,却比七八枝箭有用得多。”
“但这是额外支出的,难道军器监准备减少弓箭产量?”
苏颂顿时语结。
王珪ca话道:“但是皇上一定是支持的**”
司马光不客气地说道:“大臣不是专为迎He皇上的意思而设的。大臣要为天下着想!”
王珪面红耳*,心中暗恨。吕惠卿却讥道:“司马公说得不错,然某以为,正因大臣要为天下着想,才不当吝啬区区二十余万贯的开支。须知若打一次败仗,国家的损失远不止二十万贯。”
司马光反唇相讥道:“吕相公莫不是以为有了霹雳投弹就可战无不胜?我却以为有了霹雳投弹,不过是多了把双刃剑而已。若是自觉可以战无不胜,只怕穷兵黩武,国家的灭亡,也指日可待!”
“司马公又何必危言耸听?每年军费单俸禄支出就有近千万贯之巨,区区二十余万贯算得了什么?裁掉两千厢军就省出来了。某以为这个规模还要扩大。”吕惠卿慢条斯理地说道,存心激怒司马光。
石越立时就明白了吕惠卿的用心:皇帝循问两府和学士院,不过是问怎么样执行,了解一下利弊,至于增建霹雳投弹院,进行大规模生产,那是势在必行。若司马光在这个问题上再次逆鳞犯颜,保不准皇帝就要把他赶出政事堂。因此吕惠卿才这么咄咄B人,不断_C_J_意yu节省财政开支的司马光。石越心里也恼怒司马光在先贤祠地问题上和他纠缠,导致他在政事堂陷入被动,吕惠卿从而可以轻易地把包袱丢给他。但让司马光在政治上陷入困境却并不符He他的利益。户部进行的一系列改革,完全有赖于司马光个人的政治威信——石越无法想象换一个人来推行并县省州的政策的结果,那必然是铺天盖地的反对声。唯有司马光一人有本事让这么大的改革安安静静的进行。
所以石越还是要拉司马光一把。他趁着司马光一时辞拙,ca道:“君实相公也是为朝廷着想。朝廷增加开支,哪怕再小,都要慎之又慎。因为增起来容易,减起来就千难万难。冗兵冗官冗费,不是yi_ye之间出现,而是日积月累,不知不觉形成的百姓的负担加重,也并非出自yi_ye之间,同样是这里加一点,那里加一点,积少成多。故为政者对每一项开支进度都要慎重。今日加二十万贯,明日再加二十万贯,则国家财政,再也没有好的一天。”
这一番话说出,司马光大_gan知己,吕惠卿却笑道:“子明的意思是反对增设霹雳投弹院?”
“非也,非也。”石越连连摇头,笑道:“霹雳投弹是军中利器,自然不能吝啬。但在增建霹雳投弹院的同时,我们要寻一处地方,减掉开支,使整体支出不增加,这才是谋国之道。”
“子明所言确是正理。”众人尽皆点头称是。连吕惠卿也笑道:“如能这般,自是最好不过。”说罢,话锋一转,立即问道:“那子明以为,当从何处削减这超过二十一万贯的开支?”
“重新厘定短刃刀、斩马刀、弓弩生产数量,略加节省,便可以省出。”石越Xiong有成竹地说道。
苏颂迟疑道:“斩马刀是皇上亲赐式样,只怕**”
“皇上是明君,必不以为嫌!”宋军制式兵器花样过多,石越早就想解决了。
政事堂会议结束后,石越便想去找杨绘、吕希哲游说先贤祠的事情。不料前脚才踏出尚书省,就被李向安给叫住了。“石大人,皇上召见。”石越只得随着他去见赵顼。不料这次皇帝召见,既不在崇政殿、资政殿,也不在nei东门小殿,反倒是在一座小水榭上。赵顼见了石越,便笑道:“是淑寿想见卿。”
石越这才发现赵顼的脚边,还有一个小人儿在爬,旁边的宦官宫nv都睁大了眼睛紧张的望着她,生怕发生半点意外。那小小的人儿见到石越,早已经半仰起身子,伸出胖乎乎的双手,含糊不清地叫道:“抱、抱。”
石越方遭丧子之痛未久,对小孩子真是喜爱之极,此刻见一个冰雪可爱的孩子对自己流露出亲切信赖之意,心中一动,竟忘了她的公主身份,不由掀起_yi襟,蹲了下去,将她一把抱了起来,那孩子被他抱起,不由得咯咯大笑。石越见她一双小眼睛黑得宝石也似,脸上肌肤娇neng似吹弹可破,可爱之极,一时间忘情,竟在淑寿脸上使劲亲了一口——他这“无礼”的举动,顿时教水榭之上的众人都惊得呆了,一时间竟是鸦雀无声,便连赵顼也目瞪口呆的望着石越。
石越这才意识到自己举动出格,不由尴尬的望着赵顼,yu要解释,一时半会却也说不清楚。偏偏在他怀中的淑寿公主不肯安静,伸出白neng的小手一把抓住他耳边垂下的两绺头发,使劲的拉扯着,害得他只能歪着脑袋望着皇帝。
赵顼见他这模样,终于忍禁不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面却充满醋意的从石越怀里一把抢过淑寿,也狠狠地在淑寿脸上亲了一口。
石越这才讷讷地说道:“臣死罪、臣死罪。”
赵顼摆摆手,半开玩笑地说道:“石起不是有两个儿子么?卿过继一个过来吧。”
石越不料赵顼对他的家事知道得这么清楚,倒是吃了一惊,只是他却不愿意过继石起的儿子,便委婉拒绝道:“臣想过一段时间再说**”
赵顼笑道:“卿若现在过继过来,朕便将淑寿许给你儿子,结个亲家。若是晚了,你还有几个小舅子,王韶家还有个聪明的十三郎,只怕要被人抢走了。”
石越知道皇帝说的是韩琦的幼子和王韶的十三子王寀,不由恋恋不舍的望了淑寿一眼,也半开玩笑的笑道:“陛下何不再等几年?臣还想自己的亲生儿子来娶公主进门呢。”
赵顼哈哈大笑,抱着淑寿使劲亲了两口,自嘲地笑道:“朕这个公主,总算是不愁嫁了。”
石越跟着笑了一回。赵顼忽然问道:“卿有个义弟叫唐康,是吧?”
“是。臣弟现在白水潭读书。”
“朕想给他做个媒。”赵顼笑道。
石越一怔,笑道:“唐康何德何能,岂敢劳动天子?”
“朕想冲冲晦气。清河郡主不日将下嫁狄咏,听说卿也在给程家小姐做媒,是嫁给包拯之后吧?朕来凑个热闹,替卿的义弟定下文彦博之孙nv,这门婚事,还算是门当户对吧?”
石越忙笑道:“只怕是臣高攀了。”
“你一下子比文彦博矮了两辈,有什么好高攀的。”赵顼开着玩笑道,“朕准备不日召文彦博还京,再拜枢密使,正好让他带着孙nv进京,两家好订婚下聘。”
石越这才知道皇帝的意思,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来掌领枢密院。而且此人必须资历极高,可以统领枢府以制衡现在风头正劲的兵部,达到枢府和尚书省的平衡。文彦博毫无疑问是最佳人选。“陛下,臣以为让文彦博掌枢密院甚当。只是若臣与文家结亲,只怕还需要避嫌**”
“那倒不必,有王安石与吴充的先例在。”赵顼摇摇头。文彦博与石越关系并不太好,稍稍拉近一点距离,是有必要的。
这几日桑充国一直忙着筹办在兵器研究院事故中身亡的二十五名研究员的丧事。对于其他之事,都无心关注。这日他疲惫不堪的回到家中,忽然发现书案上放着一份报纸,他顺手拿起来,却见是当天的《新义报》。桑充国习惯x地去看头条,目光便立即被xi引住了——只见那头版头条用粗黑的隶书印着一行标题:“逝者已矣”,而标题下面,竟赫然署着石越的名字!
他立刻仔细读起来。原来竟是石越在《新义报》上倡议建立英烈祠与先贤祠以分别迎奉兵器研究院死难者牌位,并公开呼吁朝中大臣予以支持。桑充国做梦也没料到石越竟然有这样的决心,更付以此非常之法,一时竟陷入沉思中,恍恍惚惚的想道:“难道以前那个子明又回来了?”
“桑郎。”桑充国猛然一惊,回过神来,却见是王昉盈盈站在自己面前。她显然已经猜出桑充国在想些什么,只瞟了一眼报纸,便即浅笑道:“听说石越好容易说_fu皇上与政事堂,要下敕建英烈祠与先贤祠,却被门下后者驳回先贤祠之议。昨日政事堂会议,石越又受阻于司马光,没有得到政事堂的支持。晚上就听说他夜访吕希哲与杨绘郁郁而归。谁料今日一早,《新义报》上就刊登了石越的署名文章,摆明了就是想借士林清议的力量来迫使杨绘与吕希哲屈_fu。数年以来,倒是头一回见到石子明如此决然毅然。”
王昉素来能对朝中大臣的动向了如指掌,这样的能耐,他也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此刻,他望着自己的Q子,忽然无比懊恼的摇摇头,道:“昉儿,你不了解子明。”王昉诧异地望着他,但她聪明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桑充国解释。果然桑充国叹了口气,又道:“这个世界上,真还有比石越更决然的人么?他不过有时候藏得极shen罢了。”
“我一直觉得他缺少直面困难的勇气。有些困难,总是需要人面对面去战而胜之。”出于某种不可言传的偏见,王昉对石越的评价始终有限。
“这不公平。”桑充国轻轻道:“也许,他只是比我们多了面对困难的智慧而已。”
王昉默然良久,忽然柔声道:“桑郎,你很尊重他?”
桑充国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我一直都尊重他。他是我见过的最有智慧的人,虽然有时候,我理解不了他。”
“也许吧。但我觉得你比他要坚毅勇敢。”王昉温柔的笑了,非常诚恳。
桑充国站起身来,缓缓踱到门口,望着蔚蓝的天空,悠悠道:“我曾经答应过他,会永远站在他的一边。但是,我似乎没有做到。”
“我的夫君无论什么时候,都应当站在道义一边。”王昉的唇边流露出一丝执拗。“桑充国不应当向任何人效忠。”
桑充国却没有转过身来看自己的Q子,“但这一次,道义就在石越一边。”
王昉撇了撇zhui,摇着头,柔声道:“桑郎,你还不明白?石越不像你,他永远没有你的纯粹。他做任何事情都带着功利。他表面上温文尔雅,其实心机shen不可测**你以为这次,他只是纯粹想慰藉死难者的英灵么?”
“难道还有别的目的?”桑充国愕然回过头,惊讶地看着Q子。
王昉犹豫了一下,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的神情依然似水般温柔,但声音中却隐隐有刀锋般的锐利:“他不过是想借此机会,设立先贤祠,破坏儒家的独尊地位,树立自己的万世声名罢了!”
“这**”桑充国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
王昉细声道:“桑郎,你且想想,石学问世以来,风行于世。那些所谓的杂学,除了不能参加科举之外,学习者已经完全可以借此谋生,甚至也有做官的机会。如今朝廷再这么大张旗鼓的进行褒扬,死后甚至可以千秋万世的祭奠——这已是董仲舒以来从所未有过的新局面!虽然不可能彻底撼动儒家的地位,但是儒学独尊,必然受到实质上的挑战**天下杰出之士,有多少人能不被万世之名所诱惑?石学一派的贤者,本来有许多是终身无望入孔庙的,但如今他们却终于可以进先贤祠享受祭祀——我看石越的野心,_geng本不是在孔庙里陪祀,而竟是想与孔子并驾齐驱!”她侃侃而说,若此刻石越能听到她的这番评论,也许都会_gan叹王昉才是他真正的知己。
“不管如何,这都是好事。”桑充国依然不太相信,但石学地位的提高,也是他所乐于见到的。
“不管是不是好事,我都觉得石越城府太shen了,连他这次亲自在《新义报》撰写署名文章,我也觉得有他的用意**”
桑充国摆了摆手,咬着zhui唇说道:“昉儿,你不必对子明太过苛责。这次我一定会站在他的一边的!”
次日起,《汴京新闻》刊登了一个系列报道——《汴京新闻》替二十五名死者各做了一个专题,讲叙他们的生平事迹,和亲人朋友对他们的悼念。报道_gan人至shen,几乎博得了整个汴京的同情。而《新义报》则默契地刊登着一系列的评论,不断呼吁朝廷的“有关官员”不要让死者不能瞑目,令生者常怀耿耿。在两大舆论力量的引导下,汴京士林普遍相信,石越的要求完全是出于一种对死者的尊重。也有不少人知道自己配享孔庙终身无望,却幻想能jin_ru先贤祠享受千年之令名,因此极为支持石越的主张。甚至连《谏闻报》也一反常态,站在了石越一边——很多人都怀疑唐垧是因为盼望自己死后能入祠先贤祠,才有这样异乎寻常的举动。
这是历史上头一次,尚书省*纵舆论,来对门下后省的官员施加压力。
第二十三节
崇政殿中气氛有点紧张。赵顼亲自在这里召见吕惠卿、石越和门下后省的杨绘与吕希哲。
“陛下,古往今来,从未有这样的事情——臣身为都给事中,是慎政官员,需要公允地判断每件政事是否恰当,石参政居然用这样的手腕,实在让臣大失所望**”杨绘一脸愤然。
“陛下明察,臣只不过在《新义报》发表了一篇文章,寻求士林理解,实在不明白杨大人的手腕是什么意思?”
“《汴京新闻》与《新义报》的一唱一和,臣的家门槛几乎被来劝说的士大夫踏平,每日都有十数个人来劝臣,臣迫于无奈,已经不敢见客。”杨绘想起这几天的情况,就气不打一处来。上门游说的,写信劝说的,从亲朋好友到故交旧识,甚至还有素不相识的人,络绎不绝,给他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吕希哲这时也是苦笑不已。他是吕公着之子,不过二十来岁,颇有令名,这才被皇帝擢为礼科给事中。他与白水潭学院本来关系甚密,此时受到的压力更在杨绘之上。故友好友的冷嘲热讽、声色俱厉的指责都已是家常便饭,甚至还有人威胁要与他割袍断交。杨、吕二人万万料不到会面临这么强大的压力,吕希哲已经动摇,但是杨绘却拒绝让步,反而要求面圣,当面弹劾石越。这才有了这次崇政殿的召见。
石越愕然望着杨绘,半晌,方转向赵顼,激动地说道:“陛下,《新义报》是吕相公当管,臣在政事堂忝居末席,何曾能施加影响?《汴京新闻》臣更没有本事去影响,此是陛下所shen知者。杨大人不晓其中原委,怎生便如此妄下结论?”
赵顼的目光转向吕惠卿,问道:“《新义报》还是陆佃在管罢?”
“是,陛下。陆佃原兼着《三经新义》与《新义报》两边的差遣,如今《三经新义》已经停了,他便专责做《新义报》的主编。”
“陛下,陆佃是王介甫的门生,与臣无半点交情。臣岂能影响到陆佃?”石越慨声道。又转过脸怒视杨绘,道:“杨大人,你以为我石越是个弄权的小人么?”
“这**”杨绘竟是被弄糊涂了,但他始终不相信《汴京新闻》与石越无关。
石越得势不饶人,又厉声道:“杨大人,在下以为,做给事中,需要的是一颗公心!舆论清议怎么样,并不重要。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便可。譬如此次设置先贤祠,天下皆谓可,杨大人若持公心,便不当坚持一己之偏见,否则给事中之职,徒然变成慎政官员与尚书省意气之争的工具,那不免大违本意。若杨大人坚执以为不可,则可以再度封驳,三封之后,自有规矩,是非曲直,天下咸知。又何必以清议为嫌?”杨绘默默不言,脸立时红了。“给事中之大忌,在于沽名钓誉。诸科给事中,官卑位重,本来就是希望给事中们不要在乎自己的官职,敢于用自己的官职来博得名誉。但是过犹不及,若故意反对政事堂来获取不阿、刚直之名,却也是以私心坏国事。杨大人如此介意清议,难道是因为反对此议,除了最终不免要丢官弃职,还会得不到士林的同情,所以心怀耿耿?”石越句句诛心。
杨绘Zhang红了脸,便要辩驳,却忽然发现自己辩无可辩,怎么说都是越描越黑。当下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吕希哲却是初生牛犊,上前亢声说道:“臣反对建先贤祠,却不是为了什么沽名钓誉。臣以为,入祠先贤祠礼制过隆,近于僭越。唐太宗贞观二十一年,首次将左丘明、公羊高、谷梁*、孔安国等二十二位为《春秋》、《诗》、《书》、《礼》、《易》等作过注的学者,作为传播儒学的功臣配享太学孔庙,以表彰其传注之功,亦只称为先儒。而所谓先贤,则专指孔门七十二贤。似兵器研究院诸人,虽为国尽忠,其情可悯,但是道德学问,岂能比之先贤?何况数十人一朝入祀,更是唐太宗以来前所未有之事。国之大典,不可轻下于人。”
赵顼思忖一会,问道:“先贤祠不附于孔庙,仪制贬损一等,卿以为如何?”
“犹是大典。”
“各州县皆立孔庙祭祀,先贤祠只立于京师,孔庙四时祭奠,先贤祠只春秋两季祭奠,如此则所费有限,卿以为如何?”
吕希哲眼见皇帝步步退让,但言语中偏袒石越之意甚明,心中不禁灰心。yu待坚执不可,心中一转念想起众多的亲友劝说,士林议论,不觉意兴阑珊。口气一软,偷偷望了杨绘一眼,说道:“臣不敢再持异议。”
赵顼又顾视吕惠卿、石越、杨绘,笑道:“三位以为如何?”
“陛下英明。”三人一起欠身回道,只是神情心思,却各不相同。
赵顼zhui唇微动,正要说话,忽见一个nei侍急匆匆走进大殿,尖声禀道:“陛下,礼部尚书王珪求见。”赵顼一怔,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忙道:“宣。”“遵旨。”nei侍一面高声应道,一面爬起来退出大殿,亮起嗓子唤道:“宣礼部尚书王珪觐见。”
吕惠卿与石越顾视一眼,肃容站立,远远望着略显臃胖的王珪走进殿中,近得前来,跪下叩首道:“臣王珪拜见吾皇万岁。”
“平身。”
“谢主隆恩。”王珪站了起来,便即一脸xing_fen地说道:“陛下,辽国遣使报哀,辽主耶律洪基宾天,太子耶律濬在中京即位。”
“A?!”耶律洪基春秋正盛而去世,吕惠卿都不由大吃一惊。赵顼与石越四目相交,心中暗道:“终于来了。”
“可有辽主的国书?”赵顼连忙问道。
王珪点点头,道:“有。”
“上面用玺**”
“此正是所怪者,玉玺似是伪造,但使者却是北朝名臣耶律寅吉。”王珪心中显然也大惑不解。
赵顼激动得站起身来,急道:“快去T阅以往档案,核实玉玺是不是伪造的。”
“遵旨。”
“礼部派遣谁作陪?”
“臣选定主客司郎中富绍庭相陪。”
“富绍庭?富弼之子?此人城府谋略如何?”赵顼皱眉问道。
“富绍庭老成稳重,但是不及乃父多矣。”
石越自是知道赵顼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但富绍庭本是他大力推荐,自是不便亲口否决,连忙笑道:“陛下,耶律寅吉是北朝名臣,轻易也tao不出什么话,让富绍庭陪同似无不妥。能不能tao出话来,或者另遣大臣试探,或者就看职方馆的本事了。”
“也罢。”赵顼点点头。
吕惠卿心思何等伶俐,一听赵顼与石越之话,便知道二人早就知道了耶律洪基驾崩之事,nei中自然会有许多的隐情。但他耻于相问,只是心中计较。
耶律洪基突然驾崩,太子耶律濬即位,南京道、西京道戒严**种种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因为不是本国事务,除了《新义报》较为谨慎外,《汴京新闻》、《西京评论》、《谏闻报》都饶有兴趣的讨论着北面强敌的种种变故。各种猜测满天飞舞。司马梦求看着手中的报纸,哭笑不得。虽然朝廷装模作样的罢朝一日,表示shen切哀悼,但是民间对于辽国皇帝,却没有任何敬意可言。七月廿日,《谏闻报》首先怀疑耶律洪基是死于纵yu过度。次日,《汴京新闻》对此冷嘲热讽,认为耶律洪基死去数日之前,皇后萧观音也被赐死,耶律洪基之死,二者必有因果。第三日,《谏闻报》相信有可能是鬼神勾魂报应,并写了一篇有声有色的传奇故事。第四日,《西京评论》与《汴京新闻》一致认为《谏闻报》“白日见鬼”,《西京评论》认为耶律洪基很可能是打猎时被狗熊所伤致死**大宋的市民阶层,对于种种推测分析,都充满了兴趣。《谏闻报》因为作风大胆,敢于迎He大众的口味,销量几日之nei扶摇直上。
但是司马梦求_gan兴趣的,却不是几大报纸的猜测与销量,他关心的是辽国的形势究竟发展到了哪一步?耶律乙辛究竟值不值得期望?可惜的是,燕京几家商号被辽人捣毁,如今又全面戒严,消息_geng本传不出来。韩先国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他现在的事务繁多,一面要培训细作,从大理、西夏、辽、甚至高丽招募汉蕃人等,长期潜伏各国,收买高官,传递情报石越私下提出来的要求非常严格,收集的情报nei容,从粮食的价格到驻军的分布,官员的贤愚,私人的矛盾,都被包括在nei。真正的骨干细作,要j通各种语言,了解种种风俗——从细作的培养,到间谍网的建立,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石越给的时间是五年,但司马梦求认为起码要十年。另一面,虽然耶律寅吉的驿馆布满了枢密院职方馆的细作,但是职方馆却缺少情报分析人员,细作们汇报耶律寅吉的一举一动,职方馆的官吏事无巨细的记录下来,整理成文件,司马梦求则要阅读全部的文件,以求从中发现有用的线索——最可恼的是,他与耶律寅吉认识,只好成天躲在职方馆,不敢亲自去试探究竟。
“大人,这是最近几期的《海事商报》。”一个文吏捧着一大叠报纸走进司马梦求的阁间。
“放下吧。”司马梦求随口说道,一面拿起一份报纸浏览起来。文吏连忙轻轻退了出去。忽然,司马梦求的目光停住了,一行不起眼的小字跃入眼帘:“传闻七月初高丽国东部粮价、铁价皆有上Zhang,价格不详**”司马梦求盯着这短短一句话,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忽然站起身来,朝门外喝道:“备车,去石参政府。”
短短几个月之间,石越的府邸已经大变模样。“学士”变成“参政”那是题中应有之义,而最显眼的,则是规模气势扩大许多。显示官府威严的门戟,紧闭的朱红大门,_yi着光鲜的奴仆,普通的百姓尚未进门,已经先畏惧三分了。司马梦求下了马车,递进名帖,等待召见。府上的奴仆大都认识他,虽然以往出入便如自家之门,但是今时不比往日,很多忌讳,却也是必须讲的。因此司马梦求便安静地站在门外等候。未过多时,便见陈良从偏门迎了出来,远远便是一辑,笑道:“纯父,久违了。”
司马梦求也连忙回了一礼,笑道:“子柔,久违了。”一面问道:“参政在府上么?”“参政特意叫我来迎你。若是亲迎,未免太过于招摇。”陈良低声道,一面与司马梦求携手并肩,走进府去。司马梦求见陈良一路前去,却是直奔石越的书_F_,不由问道:“参政在书_F_?”
“是潘先生在书_F_。参政在客厅会客,包孝肃之子包绶来访**”
“参政亲自接见?这个年轻人看来非同寻常。”司马梦求诧道。
“若非如此,岂能劳动参政给他做媒?程颢的nv儿,不是人人有资格娶的。”陈良笑道。
司马梦求也笑道:“二公子是天子指婚,何时下聘?”
陈良苦笑着摇摇头,道:“二公子似是不愿意娶文家的nv儿,眼下正求公子让他去广州。”
“这是为何?”司马梦求不由一怔。
“二公子想去虎翼第二军。”按枢府新设的沿海制置使司的规划,杭州市舶司海船水军待返航后,就进行整编,一分为二,虎翼军第一军负责高丽、倭国、琉求等航线虎翼第二军驻扎广州,负责南海航线。登州海船水军则是虎翼第三军,负责与高丽之间的航线,威胁燕云,保护登杭二州之间海运航线。
“早不说去晚不说去,这当儿却要去,分明是缓兵之计,还不如说考不上进士,不愿意成婚呢。”司马梦求笑道:“难不成文家的孙nv有什么不妥当处?”
“这倒没有听说。”
二人边走边聊,须臾便到了石越的书_F_。kua进_F_门,司马梦求便见潘照临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报纸在看,赫然便是《海事商报》!见司马梦求与陈良进来,潘照临连忙放下报纸,起身笑道:“纯父、子柔。”
司马梦求也不客tao,注视潘照临,笑道:“潘先生,在下此来,特意向先生请教辽事。不知先生以为耶律乙辛**”
潘照临笑道:“纯父真不知耶?假不知耶?辽国五京道,耶律濬在中京即位,耶律寅吉自南京而来,若东京道为耶律乙辛所制,必然遣使联络高丽,然而似乎并无异动。如此,中、南、东三京道为耶律濬所控制,自无疑问。眼下不知者,只有上京道与西京道。上京道shen入东北,是辽人nei腹之地,虚实固然难知。但是西京道却邻西夏与本朝,自是容易知道**”
“辽人戒严,用间不易。”
“间者,千变万化之物。若西京道为耶律乙辛控制,则必然遣使本朝。其使未至,则可知西京道尚未为其控制但是否为耶律濬控制则还不能轻易断言。只需如此这般,便可以探出虚实。”潘照临低声细说方略。
司马梦求听得连连点头,笑道:“此计甚妙!”
潘照临又笑道:“纯父再看这《海事商报》,高丽国东部铁价、粮价皆有上Zhang,虽是传闻,却也是蛛丝马迹。似是辽国境nei局势紧张所波及。”
“高丽向来向宋、辽皆称臣,只恐难以利用。”
潘照临微微摇头,缓缓道:“虽然如此,但是纯父须知自杭州市舶务水军建立以来,高丽与本朝联系越发紧密,本朝大量丝绸、钟表、瓷器、书籍、棉布卖往高丽,shen受高丽人喜爱。若辽国不乱,或还无计可施,若辽国nei乱,则可趁机施加影响。须知辽国之乱,高丽必然害怕波及,挟宋自保,本是必然之选择。本朝若能遣一j干使者,前往高丽,收买贵人,游说高丽国王,趁火打劫**”
“妙哉。一旦高丽卷入辽国nei战,势必与辽国结仇,则更加依赖于本朝。”
“高丽国王未必不觊觎辽东,惟辽国强大,自保不暇,自不敢做非分之想。一朝有变,未必不可游说。纵不得志,亦于本朝无损。”
“如此,何人可以出使高丽?”石越爽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身后跟着二人,却是唐康与秦观。众人连忙行礼,潘照临却注视石越,笑道:“可令蔡京为使,二公子为副。”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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