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节
《熙宁年间诸事纪事本末》卷第五十四:
先是,章楶议筑平夏城**高遵裕遂使狄咏、韩处下书,约梁乙埋决战,*使种谊埋病羊于河畔,毒石门水上游,使水草皆毒。是日,高遵裕撤沿河之防,示敌以诚,使狄咏、包顺绕道渡河,伏兵北岸。梁乙埋率军渡河,成列。遵裕闭营不出,且使人遗书梁乙埋,曰:“午后决战,不为失信。”西夏军远来,久不得战,天燥热,人马皆困渴,梁氏遂使诸军分饮石门河水。遵裕觑知,遂出营击之,苦战两时辰,西夏军饮毒水,马不能负重,人不能张弓,大溃。诸军争相渡河,践踏而死者不可胜计。种谊沿河放火船而下,焚浮桥狄咏、包顺起伏兵袭其后**石门之水塞**梁乙埋夺李清兵权而大败于遵裕,奔逃无门,羞愧yu自刎,为部将所阻,仓皇夺桥渡河**会梁乙逋引援军至,狄咏、包顺不能敌,梁乙埋方得neng困。
是役,西夏死者万余,被俘者四万余人,得免者不足四万,所失马匹、骆驼、辎重,不可胜计。三千铁鹞子尽为所擒泼喜军皆死于乱军之中。西夏自元昊以来,未尝有此败绩。河西_Zhen_D**遵裕遂筑平夏、灵平寨二城,自此渭州无胡马。
“混账!”夏主李秉常气得发狂,拔出佩刀,朝着面前的一张书案狂砍,一直将书案砍成块块碎木,李秉常犹自眼睛充血,面目狰狞!
“这是国耻!这是我白上国的奇耻大辱!”李秉常的咆哮声,响彻了兴庆府那简陋的宫室。
一旁侍立的臣子,都战战兢兢地低着头,生怕将李秉常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来。
“李清!”
“臣在。”
“朕要亲征那什么平夏城!”李秉常的眼睛里,都快冒出火苗来。
“这**”李清心中知道这时候再去攻平夏城,不过是在平夏城的城墙下,多增加几具尸体罢了,但是面对冲动的小国王,他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要如何设辞回答。
“若不铲平平夏城,是从此以后,我大夏军队,不能再入渭州!”李秉常说的的确是事实,但正因为是事实,才越发地让人无法接受。
李清不得不谨慎地措辞,“自战报传至兴庆府,已有十余日。再点兵出征,最起码也是一月以后的事情。那时候宋城早已筑成,坚城难克,只恐劳师无功。且眼下新败,士气不振,更难以成功。臣以为,眼下之事,迫不得已,只有静候良机,再缓图之**”
“良机?!”李秉常勃然大怒,吼道:“何时才是良机?”
“宋军不可能十几万人常驻于此,其城筑成后,必然退兵,最多留下万余人驻扎。臣以为,待几个月后,宋军放松警惕,再突然出兵,将宋军困于城中,断其补给。则二城未必不可克。”李清从容答道。
李清的话的确很有说_fu力,李秉常沉吟半晌,虽心里仍有不甘,却终于冷静下来。“也罢,几个月,便等几个月!”
他刚刚说完,便见一个nei侍脚步匆匆走至殿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陛下,讲宗岭军情急报!”
李秉常心中一凛,快步下殿,抓住nei侍的_yi领,恶狠狠地问道:“讲宗岭怎么了?”
“陛、陛下!”nei侍几乎被李秉常凶恶的表情吓昏过去,“讲、讲宗城,被、被宋人烧了!”
“A!”李秉常手一松,浑然没有在意瘫倒在地上的nei侍,只是转身望着李清,呆呆地说道:“讲宗城也被烧了!”
李清也完全没有料到竟真的会“祸不单行”,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
“平夏城惨败、讲宗城被烧**石越的这两手,还真是漂亮A。”说话的人,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nv子,西夏国命运的真正主宰者,当时地球上最有权威的nv人——梁太后。她说话的时候,不急不徐,神色从容,似乎是在说一件与她完全无关的事情。
“太后!”谦恭地站在下首侍立的,是西夏老将翊卫司马军都指挥嵬名荣,“现在大夏的形势,实在不容乐观。”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梁太后微微一笑,眼角竟然还带着一丝妩媚,但是话语中却极度的从容与平和,“绥州被夺,横山不稳,讲宗城被烧,平夏城大败,熙河归汉,董毡亲宋**宋朝对我大夏是全线进攻,咄咄B人A!”
“正是如此。”嵬名荣忧心忡忡,“平夏城之败,不仅仅是失去了进出渭州的门户,而且熙河与平夏城,如同一对张开了的钳子,威胁着天都山一带而一旦横山有事,与绥州相连,整个银夏地区都会受到威胁。董毡又时时刻刻觑视我凉州**太后,到时候,我大夏所能倚赖的,便只有沙漠了!”
“嵬名荣!”梁太后悠悠说道:“纵然你说的全是事实,又能如何?已经发生的事情,担忧会有用么?想不出对策的事情,烦恼会有用么?”
“这**但也不能坐以待毙吧?”
“你还记得建国初年的事么?”
“建国初年?”
“不错,当年可是连灵州都在宋朝的掌握中A,但是祖宗还不是一样复国成功、奠定下今日的百年基业?”梁太后笑道:“什么地理形胜,都不是绝对的东西。我大夏国的立国之本,只有一样。”
“臣愚昧。”
“那便是——我们是胡人!”梁太后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突然沉稳下来,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似乎每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大夏是在马背上建立的,只要各部落不离心,只要每个党项人都不忘记自己是胡人,不贪恋汉人的_yi裳美食,绥州又如何?平夏城又如何?熙河又如何?宋朝能得意一时,焉能得意一世?只要_geng本尚在,那些地方,今天让宋朝人占了不要紧,迟早我们能夺回来!”梁太后的声音越来越高亢,“你以为宋朝能永远长治久安?”
这一番话,说得嵬名荣心悦诚_fu,拜_fu道:“太后圣明!臣所不及。”
“所以,我最担心的,不是边境的胜败得失,而是兴庆府的大夏王宫的主人,在穿什么样的_yi_fu,吃什么样的食物,行什么样的礼仪!这才是我们大夏的_geng本所在!”梁太后的言辞,让嵬名荣几乎打了一个寒战。
“太后!主上英武,颇有先帝之风**”
梁太后摆了摆手,笑道:“你不必说什么。接连两次大败之后,必然有些人会对国相公开质疑,说不定会有人认为宋朝打败了我们,我们就应当向宋朝学习,废除胡礼,改用汉仪。有些人会借口给主上更多的权力,来谋求他们的私利**总之,要烦的事情还很多呢。”
嵬名荣听见了梁太后笑嘻嘻地话中隐隐的杀气,连忙闭上了zhui巴。
梁太后起身走下殿来,向前行了几步。嵬名荣连忙紧紧跟上,只听梁太后淡淡地问道:“你和我说说,讲宗城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说是被一群乡兵烧掉的?”
“是。”
“东朝的乡兵,有这么厉害么?”
“讲宗城居然被一群乡兵给烧掉了?”几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然全黑,李清的将军府上,史十三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李清,递到zhui边的筷子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不错。”李清苦笑着回答,非常简短。
“怎么可能?宋军谁是主将?种家还是姚家?”
李清摇了摇头,望着满桌的佳肴,却无半点食yu。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背着手望着天空中的明月,答非所问地说道:“野利济的人头,现在大约挂到了宋朝京兆府石越的辕门之外,讲宗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要等慕泽来到兴庆府,才可能知道。”
“慕泽?”史十三笑道,“就是那个袭击石越的蕃人?”
“正是他。他受命协助野利济守城。”李清淡淡说道:“此人不可小视,只是贪图功名富贵**”
“世间有几人能不贪图功名富贵?”史十三笑道:“这算不得什么缺点。”
李清转过身来,B视史十三,突然笑道:“你果真觉得这不算是缺点?”
史十三默然一会,笑道:“你以为这是缺点么?”
“一个人如果yu望太多,就会短视。”李清悠悠说道:“若是慕泽不短视,他又岂会受梁乙埋诱惑,降夏叛宋,伏击石越?”
史十三饶有兴趣地看着李清,笑道:“这怎么就称得上是短视?”
“我听说过慕泽的事情,以他的才干,若是不被梁乙埋所诱,等石越熟悉了陕西形势,他必得大用!将来功名利禄,还不是唾手可得?可惜如今,却再无回头之路。”李清的声音中,居然有几分惋惜之意。
“宋朝的功名富贵,与夏国的功名富贵,又有什么区别?”
李清听到这话,定定看了史十三一会,默然良久,方悠悠叹了口气,说道:“只怕还是有区别的!”他心里头,忽然想起了那个宁死不肯投降的宋朝武状元。宋朝发生了什么事情,李清暂时还不知情,但是他费尽了心机手段,威B利诱,文焕就是不肯投降,唯求速死,李清却是知道的。“至少,在那个文焕心里,宋朝的功名富贵与夏国的功名富贵,还是有区别的吧!”李清在心里说道。
史十三若有所思的望着李清,咀嚼着李清话中的含义——“只怕还是有区别的!”他_geng本没有料到,李清此时想到的竟然是文焕。
“过几天我兴许要去一趟宋朝的环州。”沉默一会,史十三换了话题说道,“嘉君还要托你照顾。”
李清走到桌前,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酒,半开玩笑地说道:“你若是有空,何不顺道去看看讲宗岭。”说罢,自己笑了笑,用眼角瞥了史十三一眼,又似漫无边际地说道:“我离开兴庆府没多久,回来之后,突然发现兴庆府竟是出了许多怪事,让人觉得蹊跷。最可怪的,是我听说有个叫明空的和尚,自称是从西天归来,许下宏愿,要在兴庆府建一座大佛寺,竟是派出了许多和尚,前往各部落化缘,又有一般徒众,与他一道出入宫中,结交权贵**”
“这有何可怪?大夏贵人信佛者众,连梁太后也信佛**”史十三的眉毛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立时便满不在乎的笑着说道。
“和尚出入宫中、结交权贵,也是平常事。帝王信佛者,古今更是多不胜数。但是让人奇怪的,是这个明空哪里便来这许多的弟子?”李清锐利的目光B视着史十三,似乎认为史十三一定知道答案一般。
“我又如何知道?”史十三莫名其妙地答道,“这些秃驴的事情,我可没有兴趣。”
李清注视史十三良久,目光渐渐缓和下来,淡淡说道:“可是我怀疑这些和尚,_geng本是宋朝的*细。若我所料属实,他们假化缘行医传经之名,shen入各部落,目的是为了探知大夏虚实。一旦他们把消息全部传回宋朝,大夏国对宋朝而言,便再无半点秘密可言了。”
“既然知道,何不全部抓起来,几个秃驴而已!”史十三不以为然地说道。
李清凝视史十三,叹道:“没有证据,如何敢抓人?满城的贵人,都是他们的后台。何况百姓中信佛者更多**那个明空和尚,我也会过了,似乎的确是去过西天的,居然还懂梵文,又明于佛理,我请了几个和尚讲经,都斗不过他,反为他添了不少名声。”
“何不问他去西天一路之见闻?”
“也曾问过,他说得头头是道,也没有人知道是真是假。”
史十三沉吟一会,问道:“明空没有破绽,他身边的小和尚们,岂能没有破绽?”
李清有几分疑惑地望了史十三一眼,惊讶一会,顿觉脸红。不知为何,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理由的,李清心中一直隐隐怀疑史十三的身份,但是史十三与自己相交甚久,非比寻常,自是不便如对明空一般明目张胆地质问,因此只是出言试探。这时候见史十三毫无顾忌地为自己出谋划策,心中不免觉得惭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李清始终觉得史十三的身份,极为神秘。
“那些和尚,有些是明空的弟子,跟了他许多年了,有些是新剃度的,真要找破绽,却是难找。”李清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其实无端怀疑他们,我亦觉得有点不妥。但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些人凭空冒出来,实在可疑。偏偏那些部落首领,十之八九,对他们还崇信有加**”
史十三冷笑道:“既是如此,他们便是上了当,也是活该。”
李清只是不住的苦笑。
史十三微睨他一眼,用讥笑的口吻说道:“你又不是党项人,你*的又是什么心?”
李清先是怔了一怔,随即脸色铁青,咬着zhui唇,定定地望着史十三的眼睛,目光灼灼,似乎想要从史十三的眼中,看出他nei心的所思所想。
史十三却似乎是浑然不觉,又或是_geng本不在乎李清的想法,只是自顾自的自斟自饮起来。
待送走史十三之后,李清的脑海中,不断的回响着史十三的那句如刀子一般尖锐的话:“你又不是党项人,你*的又是什么心?”的确,李清不是党项人,这一点,李清与梁乙埋不同,他始终认为自己是汉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汉人!但是,夏国王李秉常的知遇之恩,却是同样让李清_gan于五nei的,他心里也希望能辅佐李秉常建立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然而,无论如何,李清逃不neng那个魔咒:
“你又不是党项人,你*的又是什么心?!”
朴素的种族_gan情、出生于文明中心的人类与生俱来的文化骄傲_gan、还有千百年来的风俗习惯留下的印记,让李清始终无法从心里否认自己是一个汉人,他也不愿意否认这一点,甚至在潜意识中,还为此_gan到骄傲和自豪。
但是,在一个民族意识尚未完全觉醒的时代,一个“天下观”尚未被“重华夷之防”的民族观完全代替的时代,李清的心中,还有一种情愫:那就是诸夏文明中,一种“士”的情结。
什么是“士”?
士为知己者死!
在宋朝时,李清不过是一个不受重视的低级武官,因为一次战争而被俘降夏,自负一身才华的他不肯轻易就死,却也无法回归宋朝,只得期期以李陵自许但是,在西夏的李清,却受到意想不到的重用,直至有一天,终于成为小国王李秉常的亲信!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李清而言,又岂能不想报答这位年青君主的知遇之恩?
月华清冷,长廊九曲。
月光将李清的身形拖曳出长长的*影,在长廊下,他整个人都像笼yinJ在*影之中。紧蹙双眉的中年男子,抬头仰望月空,终于只能发出喟然的长叹声。
“夫君。”不知何时,卫慕氏已经站到了李清的身后。“是朝中又有什么难解之事么?”
李清默默摇了摇头,却没有转过身去。他_gan觉到有一双温暖的小手攀上自己的肩膀。
卫慕氏帮李清轻轻的系上白色披风,柔声道:“无论什么事情,都会解决的。”
“是A,无论什么事情,都会解决的。”李清轻轻重复了一句,忽然一笑,将卫慕氏搂入怀中,道:“给我备马,我要去看看宋朝那个武状元。”
文焕是被单独囚禁在隶属于翊卫司的一间小院子里,地点十分隐秘,西夏人派出了二三十名士兵专门看守他。
李清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见文焕了。曾经意气风发的武状元消瘦了许多,下颌的胡子凌乱的生长着,脸上也多了几分沧桑之色。在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文焕变得成熟起来。李清十分清楚地知道文焕经历过什么,西夏人曾经用战马拖着他跑了十几里地,也曾经六七天不给他任何水和食物,当然,也曾经让他享受过美nv佳肴**但是无论如何,这个表面上看起来甚至让人_gan觉到有点轻佻的武状元,却始终没有屈_fu,虽然他也不曾自杀。
当西夏人招待他美nv佳肴时,文焕当仁不让的享受者,对说客们的喋喋不休充耳不闻在西夏人失去耐心,用酷刑与饥渴来威B之时,文焕虽然几乎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但是却始终不肯背叛大宋。
但是即便如此,李清也知道,还是有许多的西夏人看不起他,因为他们认为文焕没有勇气自杀。正如许多西夏人也同样看不起他李清一样。而文焕所要承受的压力要远大于当年的李清,因为他是武状元!shen受皇恩的武状元,在许多人看来,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有生存的立场的!
如果他能绝食自杀,也许会赢来更多的尊重。
但是文焕毕竟是个年轻人,他的理想还没有开始。
也许他还指望能活着回到大宋。
许多人是这样的嘲笑这个只欠一死的武状元,但是李清对文焕,却有一种奇妙的_gan情。他不认为期望活着回到故土,是一件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虽然李清也知道,即便文焕回去,面临的,也将是遍布天下的怀疑的目光。
“李郎君。”文焕的脸上,竟然泛出了一丝笑容:“你气色不是太好。”“李郎君”是一些西夏人对李清的称呼。
李清随意找了张凳子坐在文焕对面,淡淡问道:“可还习惯?”
文焕讥讽的望了李清一眼,话中带刺地说道:“我不似你,习惯不了。”
“是A,你不似我。”李清定定望了文焕一会,突然叹了口气,举起手来,拍了拍手。两个亲兵立即端上一壶好酒、几盘小菜。李清指指酒菜,说道:“今日与君同饮。”
文焕心里一怔,以为是自己死期将至,当下端起酒壶,斟了一杯,一口喝了,又斟了一杯,却不管李清,又是一口喝干,笑道:“这酒不错,可惜有酒无友,好酒也没个味道。”
李清知道文焕心里甚是鄙薄自己,他早已习惯,也不介意,自己给自己斟了酒,也是一口喝掉,只觉得明明一壶史十三从汴京私带过来的烈酒,入得口中,却竟是一点味道也没有,倒似白开水一般。他一口气连喝数杯,方悠悠说道:“我知道状元郎看不起我,但状元郎可知道我是何人?!”
文焕冷笑道:“你不过是背祖忘宗的汉贼罢了。”
李清却不去理他,自顾自地说道:“你可知道大宋嘉佑二年麟州之战?我本是宋朝府州守军一军中小校,当年没藏讹庞大举出兵,击败郭恩,我便在此役中为夏人所擒。嘉佑三年夏人出兵攻吐蕃青唐城,虽然大败而归,但是我却因立下功勋,受到惠宗赏识。从此跟随惠宗左右,屡次与吐蕃、宋朝作战,颇立功勋,封为将军,Q以贵人之nv。惠宗驾崩前,将我送至太子帐中——也就是当今夏主的帐中,托以护卫之重**自我入夏至今,已有整整二十年,我的长子,也有十二岁了!”
“好好的汉人,做了二十年的贼,又有何值得夸耀的!”文焕毫不客气的嘲讽道。
“你又知道什么?”李清淡漠的扫了文焕一眼,道:“你可知焦用是谁?”
文焕听到这个名字,似觉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再看李清神态,不觉狐疑,当下默然不语,只是看着李清。
李清淡淡笑了笑,仿佛知道文焕必然不知,继续说道:“焦用本是狄武襄公旧部——我亦曾与你说过他——便是因为他触犯军法,韩琦yu诛杀之,狄武襄公亲为求情,说焦用是好男儿,韩琦却道:东华门外状元唱出者才是好男儿。竟诛杀焦用。当年我在宋朝,与焦用之族侄同居一营,此事是我亲耳听闻得来,当真让人寒心。”
这件事情,文焕本也听说过——不说在宋朝的耳闻,就是当初李清劝降他,也的确曾经提及此事,不料李清于此事耿耿于怀,还另有一层原因,至此时方知——文焕虽一时记不起焦用之名,但此时却也明白李清所说并非谎言,只是说道:“往者不可追,今日之大宋,有石学士建忠烈祠,早已不同以往。”
“当日你也这般说。”李清冷笑道:“但是我却终是难以相信。宋朝一向重文臣,张元殿试不第,遂降西夏,引景宗攻宋。自此以后,宋朝殿试不敢黜人。若由此观之,宋廷君臣,唯有打痛了他们,他们才能刻骨铭心。若有一降将能将宋朝打得不得安宁,或许宋廷从此能略重武臣,亦未可知。若说一个石越,便能让宋廷从此不重文轻武,谁能信之?”
文焕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肯说话。
李清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是武状元,你说宋朝不重文轻武,那你这个武状元,真比得上文状元?为何宋朝真正边关名将,除少数几人外,都是文进士出身?”
“百年之风,非一朝一夕所能完全扭转,但是今日之大宋,无论王相公还是石学士,都道重文不必轻武,早年矫五代之枉过正,现在已有改变。”
“重文抑武,是宋朝赵官家的祖训,又如何能凭王安石与石越的一张zhui便改变?”李清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了,高声道:“我在宋朝之时,有功不能赏,拼死战斗,亦难以升迁,功勋再高,亦不免受气于腐儒到了夏国,虽是汉人,但有功必赏,勇猛必奖,男儿提三尺宝剑,便可受君王恩宠,建功立业,封Q*子!我问你,凭什么便要为那个不重视你、看不起你的朝廷卖命?”
文焕凝视李清良久,忽然脸上竟是露出同情的表情,他淡淡说道:“你生不逢时,没能遇上石学士,有些道理,你自然是不知道。”
“石越又有甚高明之见?”
文焕又看了李清一眼,缓缓说道:“凡王者之国,其国家,则不必先问臣民为国家做过什么,当先问国家为臣民做过什么?其臣民,则不必先问国家为臣民做了什么,当先问自己为国家做了什么!——这是石学士在白水潭学院讲过的一段话。”说罢,顿了顿,又义正辞严地说道:“我文焕既身为大宋之臣子,无论大宋是好是坏,是不是对得起我,我都只能忠于大宋。你以为朝廷重文抑武,使你受了委屈,便可以成为你背叛祖宗的理由么?难道你在西夏,便不曾受西夏羌人的歧视么?为何你可以背祖弃宗忍受西夏羌人的猜忌与歧视,却受不了父M_之邦的一点委屈?”
这番话说出来,李清却是闻所未闻,一时间竟是百_gan交集,怔在当场。
文焕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中年男子,心中也是波潮澍湃。在文焕看来,李清的行为是可耻的,身为大宋人,却甘为夷狄,这是文焕无法认可的事情但是李清又未必不是可怜甚至是可惜的,文焕也知道,哪怕李清没有被俘,以李清的才华,在西夏能受到赏识,但是在大宋,却可能被生生埋没,士为知己者死,李清对夏主的_gan激,文焕自然能够理解——但可惜的是,李清的知己者,是一个错误的对象,而这一切,又并非李清本人所能掌握**在这个时刻,文焕甚至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只是带着复杂的_gan情,来观察着李清。文焕几乎忘记,他自己的命运,也不比李清好多少。
文焕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的才华还没有得到充分的展现,他还没有来得及建立下可以彪炳青史的功勋!
文焕也不愿意投降西夏。他是大宋皇帝钦点的武状元,他们文家可以说shen受国恩,他从小就知道什么是忠臣烈士!
文焕知道,如果投降,他就会身败名裂,成为家族的耻辱,被后人唾骂!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不降,西夏人迟早会用自己的人头,来当作鼓舞士气的工具。
二选一的难题,文焕亦不知道如何选择。
坐在翊卫司某间隐秘的小_F_子里面的两个男人,也许会有着极其相似的命运。
大宋,陕西路,京兆府,陕西路安抚使司。
陕西帅司衙门里里外外都张灯结彩,如同节日一般,进进出出的人们,脸上都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容,每个人的脚步,似乎都变得轻快许多。
似乎一切都是如此的顺利,喜事多得让人不可思议。
在平夏城,高遵裕击溃了梁乙埋的部队,并且俘虏了四万余人的俘虏。大宋朝的皇帝陛下,在紫辰殿接受了百官的祝贺,然后命令高遵裕挑选三千名俘虏押解至汴京,举行隆重的献俘仪式。封赏的命令虽然没有下达,但是一次大规模的赏赐,已经不可避免。在普通的百姓与一般士林的舆论看来,朝廷对于帅司石越、主帅高遵裕、副帅种谊、郡马狄咏等人的褒赏,将非常值得期待。战争的胜利还不止来自一处,在讲宗岭,一个叫何畏之的名不见经传的布_yi,率领一群乡村弓箭社的准乡兵组织,偷袭讲宗岭,火烧讲宗城,将西夏讲宗城守将野利济的人头送至京兆府,更加让人_gan觉到不可思议!在此之前,陕西刺募十万义勇,西夏人也不过是当成黔之驴观之。而如今,不足一千名连乡兵都称不上的陕西儿郎,竟然将数倍于己的兵力把守的讲宗城给烧了,还砍下了西夏守将的人头!
对于整个战斗的过程,民间的说书人各凭自己不知何处听来的细节,添油加醋,传得神乎其神,倒似是天兵天将下凡与西夏人打仗一般,连何畏之,在说书人的口中,也凭空多出来两头四臂。陕西民众普遍相信,作为星宿下凡的石越,用自己的某种异术,招来了一群天兵天将,方取得如此战果。而对于讲宗岭之战的渲染,也连累到平夏城之战,在相当长的时间nei,许多人都坚信在那场战争中,远在京兆府的石越使用了他神秘的法术——否则不会有西夏俘虏明明事后一切正常,但在战斗中却坚信自己全身乏力,无法作战。
但这两场战争的胜利,还并非是陕西帅司张灯结彩的理由。石越之所以允许如此张扬的庆祝,是因为从汴京用快马接力送来的一封家书——在数日之前,石越已经成为一个名为“石蕤”的nv孩的父亲。这对于石越来说,绝对是一件不亚于平夏城与讲宗岭之战的大喜事。
所以,这几日的石越,虽然表面上依然平静沉稳,但是步履却不自觉地变得又轻又快,在没有看见的时候,竟然还会莫名其妙的偷笑。
这种喜悦的情绪,甚至于让石越几乎忽略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从某种意义来说,应当也是大宋的喜事,只不过大部分的宋朝君臣,都不予以承认罢了——在六月初六,一个男婴在汴京平安出生,他的父亲,是当今皇帝赵顼,M_亲,是来自高丽的王贤妃!子嗣一向艰难的赵顼又多了一个皇子,按理是应当让大宋的臣子们松一口气的,但是这个皇子的出生,却让汴京城中几乎所有的重臣,都xi了一口凉气!所有人都相信,这位皇子的出生,对于大宋的皇位继承问题,不仅仅毫无帮助,反而增添了无数不确定因素。
第五十五节
七月的汴京,热得让人恨不得把身上的皮都剥下来,汴京城的码头、城门却依然有无数的船只、车队以及百姓进出来往,为生计奔波忙碌着。这座人口繁多的巨大城池,是当时全球毫无疑问的消费中心,无论是奢侈品还是生活必需品,汴京城的需求,都非常的惊人。而这一切,全部有赖于发达的水陆运输业与相关的劳动者。
而在熙宁十年,与整个帝国水陆运输业相关的工程以及参与的民众,都达到了大宋历史上一个前所未来的高度。
自从石越提出的官道修葺计划进来以来,大宋的君臣士民,认识到交通的发达对帝国的繁荣至关重要的人们越来越多。在官道修葺计划进行顺利,以及以杭州为中心的两浙路良好的交通道路网的_C_J_下,帝国一部分青壮派的低级官僚再也不甘寂寞,这些官员或者是所谓“学院党”出身,或者受到王安石、石越的双重影响,或者只是为了迎He上意,又或者竟是为了捞取私利,总而言之,熙宁十年宋朝官场最流行的话题之一,便是“修葺官路、浚清河道”。于是,整个帝国在熙宁十年的上半年nei,除了少数名臣统领的路州之外,大至一路、小至州县军监,数以百计的工程开始进行,远远超过了石越与苏辙最初的计划,而这些修路与沟通水道的工程,绝大部分是毫无必要的,某些州县甚至沟通了一些_geng本不可能通航的河道,以作为地方官的“政绩”上报!至于这些工程所需要的费用,毫无疑问,财政并不宽裕的朝廷不可能给予实际上的支持,为了迎He上司的口味,这些官员们不得不将工程所需要的款项尽量报低,以显示自己的能力。至于实际需要的银钱,温和一点的就向商家富室强行借债,严苛一点的则擅自变相加税。至于强征百姓劳役,更加成为不可避免的手段——所谓的区别,不过是手段的温和与否,比如某些风评较好的官员,会采用地方分段承包的方式,将费用与劳役分摊到各村各族,以各村各族各管一段的方式来进行工程,建成之后,再立一个石碑,纪念表彰有功之人。这样的方法,本质上也是不付任何费用来役使民众,不过却较容易得到百姓的接受或者说不反_gan,较之简单cu_bao的强征,相对来说自然要好许多。
虽然《汴京新闻》与《西京评论》对这些行为都有所揭露,朝廷中也有一些谏官与御史进行攻击,但是皇帝自从压制住宗室与朝中的蠢蠢yu动之后,就将大部分注意力转向了石越在陕西挑起的战争以及帝国正在稳步进行的军制改革更何况大宋朝廷的大部分官员,_geng本无法有效的分辨出地方官员上报的工程哪些是必需哪些是多余,虽然三令五申禁止地方官吏强征劳役,但是一方面朝廷对地方官员修葺道路、浚清河道所取得的“政绩”大加嘉奖,一方面却_geng本没有实际的手段来T查、处罚强征劳役的官吏,那么无论是皇帝的诏令还是政事堂的命令,毫无疑问也就并没有值得期望的必要。
各地的百姓所能盼望的,也不过是希望本地的官员,不要在农忙的季节来多事就好了。
然而在这个炎热的七月,整个大宋朝廷,包括帝国的尚书省右仆j吕惠卿在nei的文武官员,大部分人对各地百姓的这种最低期望却并无兴趣。平夏战与讲宗岭大捷之后,皇帝要如何封赏有功之臣?朝廷的权力格局在此之后会出现怎样的改变?第一大功臣高遵裕会不会T入枢密院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石越还会不会继续留在陕西?
有无数类似的问题,需要得到解答。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边境的大胜与大败,本质上是一样的——都会对朝廷既有的权力格局产生一定的冲击。
汴京城喜气洋洋、热闹非凡的表面之下,还掩藏着许许多多的东西。
群玉殿。在炎炎夏日中,这里却清凉得有点*冷。
王贤妃斜躺在一张凉椅上,清秀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忧容。站在她下首的,是成安县君金兰,这是王贤妃生产之后,金兰第一次被允许来看望她。因为按当时的习俗,nvx生产之后,一个月nei是不能下床的,外人自然也是不便来探望。
“信国公一切可好?”必要的礼节过后,金兰直接询问起她最关心的问题。
王贤妃的脸上,露出了带着M_爱的温柔笑容,柔声说道:“俟儿很活泼。”但是这种笑容只是一瞬即逝,转由担忧与无奈取代,“皇后已经决定,满周岁之后,延安郡王与俟儿,由皇后亲自抚养。”
“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A!”金兰惊喜的说道。
“也许吧。”王贤妃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不甘心。自己的儿子交给别的nv人抚养,哪怕那个人贵为皇后,也并非一件开心的事情。她自然知道金兰为什么高兴,虽然向皇后决定亲自抚养两个皇子自有她的考虑,但是无论如何,因为向皇后无子,由她抚养长大的皇子,自然而然对皇位就更有继承权。虽然皇六子延安郡王赵佣已被封为尚书令,是实际上的储君,但是如果赵俟能与赵佣一起长大,即便无法身登大宝,但是其身份地位,也会与一般的皇子截然不同。
在金兰而言,为了日后的前程,再大的风险,也是值得冒的。但对王贤妃而言,这个却是自己的儿子。做父M_的,并不是人人都期盼自己的儿子取得多大的成就,至少王贤妃就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长大就好。一向聪慧的她,又岂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一出生就被多少人所讨厌?
“娘娘不必担忧。”金兰听王贤妃的语气,便已明白她的心思,她心思略转,便笑着安慰道:“依臣妾之见,信国公由皇后抚养,较之由娘娘抚养,会更加平安。”
“何以见得?”
“向皇后的x格,娘娘亦是知道,并非善妒心狠,工于心计,反倒是与世无争,为人平和,颇具淑德。”金兰说到此处,转目四顾,见周围并无旁人,方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因此臣妾以为,向皇后至少不会故意对信国公不利。”
王贤妃点了点头,她的确承认向皇后是好人,但是说向皇后会来主动保护她的儿子,她却不认为向皇后好到这个地步。此时放眼汴京城中,她能够说说心事的,也只有金兰一人,这时候既然说到她最关心的事情,她便把心中担心已久的心事说了出来:“但是皇后为何要收养俟儿?”
金兰脸上露出嘲讽之色,冷笑道:“依臣妾之见,向皇后收养信国公,正是出于保全之心。她不过是希望有着高丽王室血统的信国公,尽量少受娘娘的影响,从而疏远高丽。这样的信国公,也更容易被朝臣所接受吧。”
“原来是这样。”王贤妃虽然知道金兰所说的,未必是向皇后的本心,但是人在担心的时候,往往不过是需要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来安慰自己而已。
“前几天听皇后提起,你嫂子鲁郡君生了个nv儿?”
“是。”金兰笑道:“是个很漂亮的nv孩子,眉毛眼睛像极了鲁郡君。石府这次真是双喜临门,只不知道石学士会不会T回京师。”
王贤妃摇摇头,道:“只怕很难,但这次的封赏,却不会太薄。”停了一会,又柔声说道:“呆会你替我带几件礼物给鲁郡君。”
“是。”金兰忙敛身行礼,眼角却是若有所思的瞄了王贤妃一眼。
王贤妃似是明白金兰所想,微微颔首,道:“大宋有不成文的惯例,上至皇帝,下至宗室,正Q都是娶名门之nv,为的是名门闺秀,家教谨严,晓礼仪,懂进退,知分寸。皇上经常和我说,希望与石越约为婚姻。我想若能替俟儿定下这桩婚事,亦是一桩美事,我也可以放心。”
“娘娘所言,甚有道理。”金兰自然是知王贤妃的心意,她沉吟一会,方笑道:“但是臣妾却以为,信国公的婚事,终不能由娘娘做主,此时石学士远在陕西,娘娘即便与皇上说妥,若是石学士不愿意,一来一返,惊动太大。到时候只怕另有人作梗。若依臣妾之见,不如静待,先试探石学士的意思,如若石学士愿意,到时候皇上一提,石府许婚,纵有人反对,也来不及了。好过现在打草惊蛇。”
“但是**”王贤妃皱着眉毛,想了一会,觉得金兰说得有理,但是她心中却另有担心,犹豫半晌,终于讷讷说道:“但是我怕她人捷足先登,到时候悔之晚矣。”
“娘娘是说**”
王贤妃抿抿zhui唇,低声说道:“延安郡王。”
“延安郡王?”金兰愕然反问道。
“不错。天下人都知道延安郡王是储君**”
金兰注视王贤妃半晌,忽然掩zhui笑道:“娘娘真是糊涂了。”
“我如何糊涂了?”王贤妃不由有几分不悦。
金兰忙收拾起笑容,说道:“正因为延安郡王是储君,才不会娶石学士的nv儿。大宋朝不是高丽国,也不是汉朝,nv儿为皇后,父亲为宰相,那是霍光、曹*,外戚专权**娘娘别看太皇太后与皇太后都是勋臣之后,但是那都是祖辈的事情。”
王贤妃不比金兰,她居于shen宫之中,这些事情,她何曾知道?将信将疑的问道:“果真不行?那俟儿若娶了石越的nv儿,石越不也是外戚么?”
金兰笑道:“娘娘于宋朝的一些规矩,毕竟还不太熟悉。若是延安郡王,那是万万不成的。但是信国公却另当别论**”
“为何?”王贤妃越发的糊涂起来。
“因为无论宫中朝中,人人都有一个想法,就是信国公绝不可能继位。既然是绝不可能继位的皇子,那么即便娶一个朝廷重臣的nv儿,也就不会太犯忌讳。但饶是如此,也必然面临极大的阻力,这也是臣妾担心石学士会拒绝的原因。他的nv儿与信国公成婚,皇上在位,这件事并不重要。但有朝一日,延安郡王嗣位,他的重臣居然是他皇弟的岳父,此事却不能不犯忌讳。皇上或有爱子之心,然从长远计,不提石学士态度如何,宫中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就断难许可。”
“这**”
“可惜石起、桑充国无nv,否则**”王贤妃却是充耳不闻,垂首思忖良久,宋朝的政治传统对她的影响,毕竟还是要小过高丽国的政治斗争带给她的印记,她轻咬下唇,决然地说道:“无论如何,还是想办法替俟儿定下石家的婚事才好。”
金兰不易觉察地笑了一下,虽然她在某些方面,可能比王贤妃懂得更多,但是对于宋朝所谓的“祖宗家法”,在高丽长大的她,同样缺少应有的敬畏。没有先例的事情就一定不能做么?金兰的心中可从来没有这样迂腐的想法,在她看来,所谓的“成例”,就是用来打破的而所谓的“先例”,就是用来创建的。因此,如果王贤妃一定要替信国公赵俟娶石越的nv儿,金兰绝对会支持她。她所要考虑的,不过是如何才能达成这个目标而已。
没有人知道,在成安县君金兰的心中,还有更大的野心:如果信国公真的能够成为石越的nv婿,那么宋朝皇帝的龙椅,也未必会专属于某一个人吧?
至少在高丽国的政治斗争中,这条法则是成立的。
同一天,同一座皇宫之nei,慈寿殿。
与群玉殿不同,慈寿殿十分热闹。太皇太后曹氏的body,康复了许多。而正在这个时候,宋朝又取得了边关少有的大胜,其主帅,又正好是高太后的从父。
“我听说,百官又在给官家上尊号了?”人逢喜事,曹太后的j神的确好了许多。
“是。”赵顼笑道:“朕拒绝了。朕不需要尊号。”
“嗯。”曹太后点点头,又问道:“国家用兵平夏城,想来花费不少钱吧?”
“整编军队、修葺官道、赈济灾民、用兵平夏,都是花钱的事情,眼见国库又有点拮据了。很快黄河汛期又要到来,这方面的钱粮是不能省的。各地还有一些天灾人祸,也需要赈济。按理说大胜之后,要尽量奖赏有功的将士与臣子,但是因为要花的钱太多,所以奖赏的数额一直议而不定,迟迟没有公布。”
“这件事不能拖,当年太宗败给契丹人,就是因为太原之赏没有兑现,影响了士气。”曹太后提醒道。
“朕理会得。”赵顼道:“但是国库吃紧,一时也没有办法。朕已下诏,先迎战死的将士入英烈祠,发放抚恤钱,这是第一要紧的。将士们见战死的同袍都有了抚恤,就知道朝廷必然会发放赏钱,那就不会太急了。只待夏税收完,朝廷就有钱赏功了。”
曹太后不曾料到国库竟然紧张得到这个份上,沉吟一会,说道:“国家事事要钱,宫中自我以下,再裁减些用度。”
赵顼连忙笑道:“娘娘说哪里话来,便是再没钱,亦不能从这里省。娘娘不用担心,夏税很快收上,拖不了多久。”
曹太后摇摇头,道:“我这也只是一点心意。西夏人吃了这两个大亏,如何丢得起这个脸面?何况两处都是紧要之地。我料他们必然起兵来报复,朝廷若是有功不赏,士气不振,难保不会有万一,到时候悔之何及?”
“朕当想个万全之策。”赵顼心知曹太后所言有理,但是他即便是皇帝,也无法凭空变钱。若真是只顾赏功,导致防汛与赈灾无钱,结果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谈下去,徒增烦恼,便换过话题,向高太后说道:“朕还要向M_后贺喜,高遵裕立此大功,两府议功,决定晋高遵裕三阶,为正四品壮武将军,封定西侯,并*其两子。”
高太后笑道:“这是祖宗庇佑,非遵裕之功。”
“亦是他指挥得当,不堕父祖之名。”曹太后端起茶杯来,轻轻啜了一口,漫不经意的问道:“石越、种谊,又是如何叙功?”
“石越名位已高,其奏折又一力推功于下,因此仅晋封新化县开国侯,许*其兄子,晋其Q韩氏为郡夫人。种谊晋一阶,为游击将军,封开国男。”赵顼淡淡回道,停了一会,又说道:“石越素来不贪名爵,此番几封奏折,除了说平夏城、讲宗岭二役有功之臣外,连篇累牍,说的都是另外两件事情。”
曹太后、高太后、向皇后心中虽然好奇,但这毕竟是朝中大事,若赵顼不说,她们也不便相问,当下曹太后只是微微点头,却是不冷不热的问道:“那么郡马狄咏,又当如何封赏?听说他在平夏城,颇立大功。”
曹太后一提起狄咏,赵顼的脸色,刷地一下便沉了下来,冷冷说道:“朕不知道要如何封赏他!”
众人在宫中日久,都知道狄咏这次是擅离职守,犯了皇帝的大忌,当下全都默然不语。向皇后有心替狄咏说几句好话,但是话到zhui边,看见赵顼的脸色,嚅嚅一会,却终于不敢出声。唯有曹太后却似没看见赵顼的脸色一般,只是淡淡地问道:“是石越、高遵裕的奏折中不曾表叙其功么?”
赵顼板着脸道:“石越、高遵裕皆赞其功。但是狄咏之职责,不在平夏城。无论他立下多大功劳,朕也不能赏他。朕昨日已经下诏训责他。”
“狄咏确是不知轻重。”曹太后轻轻说道,“但是用人之道,是要恩威并施。他毕竟是忠良之后,年轻人贪功好胜,不是大过失。官家既已骂过他,还是要赏他。责骂是骂他的过错,赏却是赏他的功劳,这样臣子们才会心悦诚_fu。”
“是。”赵顼心中十分恼怒狄咏,但却不便说出,当下只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至于赏狄咏之功,赵顼却没有半点这样的想法。他不重重处罚狄咏,已经是顾及到清河郡主的_gan受了。曹太后岂能不知赵顼心中的想法,但是她毕竟不能强迫赵顼做什么事情,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向皇后见赵顼不太高兴,忙出来打圆场,笑道:“官家,因刚提到平夏城大捷,臣妾倒想起一事,想和官家打听点事情。”
“圣人但说无妨。”
众人都不知道向皇后要向赵顼打听什么,一个个都把耳朵侧过来,却听向皇后笑道:“本来外间的事情,臣妾不He打听。但是现在连宫中的宫nvnei侍,都在传说一个叫何畏之的人,带着一千义勇,就烧掉了数千人驻守的讲宗城。说起此人之勇,倒似连马援都比不上了。因此臣妾斗胆,想请官家给臣妾说说,究竟这何畏之是何等人物,又是如何烧了那个讲宗城?难不成此人真有三头六臂,能腾云驾雾不成?”她话音方落,众人都笑了起来。赵顼都知道她是故意如此,好让气氛喜庆一点。他体谅着她的苦心,便不拒绝,笑着挪了挪身子,笑道:“说起这个何畏之,却的确勇气可嘉。他本是大理国人,听说酒露便是他的发明。因为避家难,迁居京师,不知如何,被石越访得,知他文武全才,是可用之人,便留他在陕西。因与石越巡视各州乡兵,却暗中从中挑选j勇武敢之士千余名,在环庆*练**”当下赵顼便和两宫太后、向皇后等人滔滔不绝地说起石越奏折中关于火烧讲宗岭的事迹来。
原来当日石越巡视各地乡兵与忠义社等民间自卫组织时,便已将何畏之带上。当时他的想法,便是要从中间挑选勇武之士,组成一支j锐部队,偷袭讲宗岭,给梁乙埋一点颜色看看。他素知何畏之武艺高强,能御众,懂兵法,因请他主持此事。何畏之身负国恨家仇,若以一介商人,毕竟无以成大事,何况他还托庇于石越羽翼之下,此时有机会典兵,并且还是由自己一手缔造,自然是一拍即He。于是何畏之便随石越至各地,名义上替石越选亲兵,实际上却也同时挑选武艺出众的百姓,集中至环庆一带训练。与此同时,石越又秘密下了两条命令,一是下令沿边各州军选送本州武艺出众者二至十人至环庆训练一是下令从禁军中挑选出百余名低级武官,分派各地,指导、监督民间武社——不过石越为了避嫌,这百余名军官后来很快就neng离禁军,被纳入兵部职方司陕西_F_。而集中在环庆的千余人,就使用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乡兵旗号:陕西路环州义勇。
这所谓的“环州义勇”,主要是由各地的无赖、流氓、亡命之众组成——因为武艺高强而又老实本分的,都成了石越的亲兵,剩下来的自然不是什么品行端正之辈。幸好任凭怎么样的无赖与流氓,毕竟狠不过何畏之的铁腕。石越虽然奇怪何畏之的择才标准,但他也知道历史上多的是无赖少年从军反而焕发出无限战斗力的事例,指望地方上武艺出众之辈不去欺压良善,那是武侠小说中毒的表现。因此石越倒也颇能听之任之。不仅仅如此,出于对何畏之的信任,石越还给了这支所谓的“环州义勇”堪比禁军j锐的装备——表面上的乡兵组织“环州义勇”,每个人标准配备的是:“黑白甲”一副,这是一种轻型皮铠,除了要害部位用钢板之外,大部分地方采用皮甲,是大宋兵器研究院的新设计采用了棘轮机构的新型钢臂弩一副,弩箭四十枝弓一副,箭六十枝霹雳投弹三枚朴刀一把,战马或骡子一匹。
“环州义勇”从一开始组建,目的就相当的明确——夜间作战与山地战。训练的重点,就是在漆黑的夜晚,如何在山林之中,不用照明就能无声无息地行军,分辨敌我,j杀敌人,实施纵火、破坏的任务。如果梁乙埋能看到他们的训练,他用脚趾也能想象得出来这支部队是用来做什么的。
因此讲宗城之战,实际上只是一次“平平无奇”的战斗。
野利济与慕泽不和,将慕泽赶到了讲宗城外十余里的地方扎营,而自己则*守讲宗城,美其名曰“互为犄角”。何畏之侦知这种情况,在天色的掩护之下,在野利济与慕泽两军的必经之道上,挖了三道陷阱,以及数道假陷阱,留下二百人狙击慕泽。然后在三更时分,亲率部众,分成四队,夜袭尚未完工的讲宗城。何畏之的这些部众,若组成大阵决战,或许不过如此,但让他们分成小队,四处纵火、j杀、投掷霹雳投弹,却是得心应手,八百人的部队,四面杀将起来,黑暗之中,只听见到处是火光与霹雳投弹的爆炸声。西夏守军_geng本不知道来了多少敌人,只觉得四面八方全是喊杀声,好不容易披挂起来迎战的,却发现自己的敌人脸上用油墨画上了各种各样骇人的图案,晚上乍一看见,竟不知是人是鬼,无不吓得魂飞魄散,一时间竟全无斗志。而守将野利济又被何畏之潜入营中j杀,群龙无首,无法组织起抵抗,只得各自逃窜,辛辛苦苦建了几个月的讲宗城,一个晚上,就被大火烧成灰烬。
慕泽听到讲宗城的喊杀声,匆匆赶来,却不料踩中何畏之事先挖好的陷阱,损兵折将。他只得一路小心翼翼行来,只见遍地都是陷阱,黑夜中真假难辨,行军速度不得不大幅减缓。好不容易走出“陷阱之路”,又被伏兵一阵没头没脑的猛攻,慕泽眼见着讲宗城已经火势滔天,再不可救,又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宋兵,心慌意乱,也无心接战,干脆远远躲避。一直等到天色全亮,何畏之早已率部从容撤离讲宗岭,他才小心翼翼赶到讲宗城。
此时,摆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堆灰烬以及何畏之留下的一幅大幡,高达三丈的大幡嚣张地ca在讲宗城以外二里处,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大字:“何畏之率千人破贼于此!”大幡的木杆顶端,赫然挑着野利济的头盔!
直至此时,西夏人才知道,来袭击自己的部队,不过千人而已!
这其中种种情由,有些是赵顼知道的,有些却是他不知道的。但是他讲叙起来,却也是绘声绘色,听得众人心驰神往,仿佛亲眼见到何畏之率领一群扮成鬼怪的勇士夜袭讲宗岭,火烧讲宗城一般。
向皇后听完,笑道:“这个何畏之真是飞将军一般的人物,似他立下这般大功,官家却要如何封赏?”
“环州义勇,朕御笔亲题军旗,其部众领禁军步兵军饷,朝廷视同侍卫步军司禁军,暂归种古节制。至于何畏之,可破格封为御武校尉。”赵顼笑道:“似这环州义勇,缓急之时,可为奇兵之用。因此朕用石越之言,不打乱其编制。”
“由一介布_yi而为御武校尉,亦是少有之殊荣。”向皇后笑道,“官家临朝愿治,便有许许多多的人物出来为朝廷效力,可见天子自有天佑。”向皇后的话,自然是拍赵顼的马屁,但是这些话听到耳中,却也实在舒畅。此时的赵顼,已经暂时x的忘记了那个惹他不快的郡马狄咏,也暂时忘记了他的朝廷,还有迫在眉睫的财政困难。
第五十六节
皇帝可以忘记,但是身为政事堂的宰相,却不可以忘记这些事情。
“石越、高遵裕的功劳,代价便是朝廷的财政状况急剧恶化。”连司马光都忍不住要发起牢*来,“单单是前线的将士与民夫,按平均每人一千五百文的赏额来算,就需要二十余万贯的赏金!还有未直接参战的将士也需要犒赏。各地大小官员,也伸长了脖子等着朝廷的赏赐**还有战死将士的抚恤金**”
“单单是修筑平夏城的费用,以及十几万大军在外作战的军费,就已经将国库掏得差不多了。”吕惠卿冷冰冰地说道,他不似司马光那么情绪化,虽然整个政事堂中,以吕惠卿最为嫉恨石越的成功。“禁军整编更换兵甲,需要的费用也不是小数目,此外防洪、赈灾都是必不可少。”
“朝廷在短时期nei经不起再一次战争了。”司马光的语气中不由有点恼火,以至于他短暂的忘记了对吕惠卿的讨厌,“朝廷与百姓,都需要休养生息。”
“只怕不可能。”兵部尚书吴充就事论事地说道:“接连两次大败,尤其是平夏城对西夏事关重大,若说西夏不举兵报复,绝不可能。”
“吴公所言有理。”冯京紧接着说道:“既然烽火已经点燃,就没有那么容易熄掉了。”
“但是朝廷无力再打一次大仗!”司马光高声辩道。
吕惠卿不屑地瞄了司马光一眼,冷冷道:“这事不由我们做主,除非我们把平夏城拱手相让。”
司马光瞪视吕惠卿,高声问道:“那么相公以为无粮无饷,亦可以作战么?”
“司马公何不写信去问石子明?”吕惠卿讥讽道,“枢密会议已经给皇上上了一封奏折,以为西夏人在半年之nei,必然会有一次全面的报复。司马公是不是准备告诉石子明,他开启的边衅,由他去平息?”
“仅仅是防御的话,军费的耗费要少很多。”吴充也很讨厌吕惠卿,但是他也无意站在司马光或石越的一边,他只不过是就事论事。
被特别要求来参加这次会议的太府寺卿韩维却是坚定地站在石越一边的,他忽然ca话道:“钱的问题,并非没有办法解决。”
“愿闻其详。”吕惠卿与司马光几乎同时说道。不过二人的语气,一个带着讽刺,另一个,却带着诚恳。政事堂会议的其他成员的目光,也都聚集到了韩维身上。
“石子明最近的奏折,提到两件事情。”韩维环顾众人一眼,方缓缓说道,“一件事是陕西路推行新驿政,另一件事,就是要在陕西路发行交钞五十万贯。”他说的事情毫不稀奇,在座众人便只是静待他的下文。“以往在陕西也发行过交子,一般的方法,本金为五万至六万,则可以发行十万。石子明提出发行交钞之法,颇有新意,他是要借朝廷封桩钱四十万贯为本金,便存在汴京,而在陕西路发行面额为一贯至一百贯的交钞五十万贯——他亦已说_fu几大钱庄接受交钞与铜钱的兑换业务,钱庄可收取一定手续费。而钱庄若要兑换铜钱,则需至京城来兑换,朝廷不收任何费用。这种方法,钱庄有利可图,而百姓则可以信任交钞,而陕西路,凭空就可以变出来五十万贯钱,用来兴修水利,朝廷的封桩钱存着也是存着,并没有任何损失——毕竟只要交钞可以用来交税,那么挤兑铜钱的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
他的说这些事情,石越在奏折里写得更清楚。而在座的每一位,都曾经读过副本。平心而论,众人都认为是个好办法,交子在当时,已经是一种相对成熟的事物,当时的大臣,都已经懂得发行交子需要本金为储备,每位大臣的家中,也都或多或少有一些交子的存在。而石越所做的事情,最大的不同,就是用利用了朝廷一向视为“定心丸”的封桩钱来作本金。便听韩维继续说道:“所以,在下以为,朝廷实在缺钱,不如便借鉴石越的计划,发行交钞!为了谨慎起见,可以划定几路为试行区,这次犒赏所需要的全部缗钱,试行区官员、兵丁的薪俸,可以全部采用交钞支付。只要朝廷再用几十万贯封桩钱——甚至用夏税的收入为本金,那么眼前的危机也可以解决。即便这几路在交夏税时都用交钞交纳也不要紧,这不过是相当于朝廷提前收取了几路的夏税!”
大宋朝的政事堂,顿时一片沉静!
这里坐着的,都是大宋朝的重臣,每个人都明白,表面上看来,韩维的计划,只是比石越提出来的计划推进一步,但是实际上,人人都能知道,韩维的计划,相对石越的计划而言,已经发生质的变化!这不再是在一路之nei发行交子,而是在一片区域之nei,发行交子。一旦成功,必然会向全国推广,换言之,如果韩维提出来的计划此次能够成功,那么,在全国范围nei,发行交钞的日子,就不再远了。
再迟钝的人也能_gan知到这会是多少巨大的变化!
“有欠谨慎!”——司马光的额头上,几乎就差直接刻上这四个大字了。
“若是发行,日后想要多少钱就可以印多少钱**”吕惠卿心中的想法,也不经意地从zhui角的笑容中流露出来。
而余下的宰辅们,有几位被这前所未有的大胆计划所震撼,脑海中短暂x出现空白的现象其他尚属清醒的大臣,则在心中反复衡量着利弊——包括对大宋朝的利弊,也包括对自己利益可能产生的影响,一时之间,竟然难以下出判断。
韩维提出来的计划,真的是充满了诱惑力。
但是抛开派系之间的立场不提,政事堂中许多大臣,还是从这种诱惑当中,直觉的_gan受到了危险,虽然他们并不清楚究竟会有何危险。
“旁门左道!”司马光心中十分的排斥发行交钞这种危险的想法。他始终相信,真正理财的王道,就是朝廷的君臣厉行节俭,轻徭薄赋,使百姓们种好地,生产出足够的粮食,这样国家自然会上下富足。其他所有的理财方法,在本质上,都是属于歪门邪道——“天下的钱财有限,不在官便在民,官多自然民少!”虽然司马光并不懂得什么叫做“零和游戏”,然而他却固执的保持着这样的信念:其他所谓的“理财之术”,都不过是“零和游戏”而已。
而吕惠卿犹疑的,则是提出这个计划的人——韩维是众所周知的“石党”!他的计划便是neng胎于石越的构想,他有必要替风头正健的石越再添新功吗?石越与高遵裕在陕西取得胜利让朝野为之振奋,一时间誉声如潮,但是真正要为补给、财政*心的,却是他吕惠卿!
吕惠卿心中颇觉愤愤不平。他自动忽略了司马光等人的工作。
吕惠卿望了各怀心事的政事堂宰辅们一眼,似乎_gan觉过于长久的沉默并非解决问题的办法,轻轻咳了一声,道:“诸公以为如何?”
“某以为不妥!”司马光丝毫不留情面地说道,“无论金、银、铜、钞,皆为无用之物。于世间有用之物,乃是粮食与绢布。天下农夫每岁所耕之地不变,则所产之粮不增多天下农妇所种之桑麻棉不变,则所织之布不增多。而朝廷却要发行所谓交钞,此是以此无用之物,夺天下农夫农妇所产之粮布,与加税又有何异?”
户部尚书所说的,是一种朴素的经济道理,立时赢得在座大部分人的认同。但是太府寺卿显然也有他的理由,韩维立时欠身说道:“非也!某以为,司马公所言,只见其一,不见其二。”
“愿闻其详。”说话的是尚书右仆j吕惠卿。虽然韩维与石越本质上都是他的政敌,但相比而言,他更愿意见到有人让司马光难堪。
自从司马光入朝之后,吕惠卿与司马光之间在皇帝面前公开的互相攻讦,就超过三十次至于在政事堂的互相批评,更是家常便饭。然而奇怪的是,虽然吕惠卿曾经数次用计,试图激怒司马光,Bx情刚强的司马光主动请辞,但是司马光却一改常态,绝不辞职。吕惠卿自然不知道司马光有多重的原因,不敢轻易言退——一方面,因为受到太皇太后的重托,让忠君观念极强的司马光有了一种肩负重任的_gan觉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当年王安石虽然与司马光政见不He,但是司马光潜意识中,对王安石还有一种信任,怀着一种侥幸认为王安石也未必不能成功,但是对吕惠卿,司马光却是认定了他不过是一个*佞小人,司马光自认为如果自己离开朝廷,将会成为国家的罪人,因此虽然屈居吕惠卿之下、哪怕与吕惠卿争得怒发冲冠,司马光始终不敢放弃自己的责任。但是这些却是吕惠卿所不能理解的。所以吕惠卿始终希望借用一切机会,来拔掉政事堂的这_geng眼中钉。
韩维并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成为吕惠卿打击司马光的工具,他注视司马光,朗声道:“司马公当知庆历间事,庆历之时,江淮之地便有钱荒,其因便是朝廷需T集铜钱应付西夏元昊之边患。直至熙宁以来,东南钱荒,依然如故。熙宁二年吕相公便曾建议坐仓收购军兵饷粮,而令东南漕运粮改纳现钱,当年司马公曾上章论之,以为如此则会加剧东南钱荒**”他这句话说出来,政事堂中吕惠卿与司马光都表情尴尬,冯京、吴充等人却面露笑容。韩维没有觉察到自己失言,兀自继续说道:“此后朝臣论东南钱荒者甚众,直至熙宁九年夏,张方平相公亦曾言东南六路钱荒,道公私上下,并苦乏钱,百货不通,万商束手。且言人情日急。是故石越为杭州守牧,便曾上章论之,请朝廷于秋收之时,许农夫纳米不纳钱,以免使农人同时卖米,加剧米贱钱贵,重伤农夫。后其入朝,又数论之,天子恩德,于熙宁九年秋颁诏许之,天下称颂之声,今日尤不绝于道。然则东南钱荒,却并未完全解除。”
韩维说到此处,连司马光都暗暗点起头来,因为韩维提及的,实是宋朝经济领域面临的一个死结!大宋君臣,对此都束手无策。果然,便听韩维继续说道:“一面是东南钱荒,致使米贱伤农,百货不通,万商束手一面却是铜贵钱贱,铜禁未开之时,天下销钱铸铜器者已不可胜数,自王介甫开铜禁后,更是风行天下。销镕十钱,得j铜一两,造作器物,即可获利五倍甚至十倍,天下谁不愿为?遂使钱荒愈重。石越论及此事,以为以铜铸钱与以铜铸器,利润相差如此,是铜钱之值贱也!若依常理,则既有钱荒,则当钱贵,钱贵则铸钱监当有重利,而今日之事实,却是各地铸钱监,因铜价贵于钱价,若能不亏,已是万幸。”
韩维说的,的确是当时的怪现象,一方面东南钱荒,流通市场缺少铜钱,导致钱贵米贱,伤害农业另一方面,却是铜钱的市场价值低于它的实际价值,导致官府铸铜钱不能获利甚至是亏本,而同时,却有大量的铜钱被铸成铜器,以及流出海外——因为宋钱在海外的购买力,数倍于它在本国的购买力!由此更加剧了钱荒的现象。
这是宋朝人难以解释的现象,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恶x循环当中。他们铸造的铜钱,既是贵的,又是便宜的!哪怕就在缺少铜钱的东南诸路,也是如此,那里的铜钱一方面缺少,一方面却除了伤害到米价之外,并没有导致物价暴跌,甚至是米价,也处于一个相当的水准,所以使得铜钱不断的外流——曾经有来自日本国的商船,yi_ye之间将一座城市的铜钱全部买走!也有非法的海商,载着满船满船的铜钱出海,去海外购买超过这些铜钱在大宋境nei的价格一百倍的货物!这也许可以解释成宋朝政府在平准物价方面做得多么出色——哪怕是亏本,也在不断的铸造铜钱,使得东南地区虽然看起来永远都在缺钱,但是至少不是不断的缺钱,流入量抵消流出量,从而维持了一种相对的平衡也可以解释成因为宋朝的经济水准远高于她的邻国,所以宋朝的物价哪怕在缺少铜钱的状况下,依然远高于她的邻国。
但无论如何,对于宋朝来说,这始终是个难题。连石越都无法解释清楚这种现象,更不用说设法解决了。虽然这只是一种局部现象,但是对大宋东南地区的工商业,却有十分大的影响。因为钱荒,导致东南地区的市场被限制在一定的规模之nei,无法扩大又因为钱在大宋境nei价贱,从事海外贸易的商人唯有以物易物,才能得到最大的利润——从海外运回铜钱,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因为哪怕是将铜钱运回来铸成铜器,在算上运输费用之后,其利润相比海外贸易的利润,也是微不足道的,所以每个商人,都务求将手里的每一文铜钱都换成货物运回大宋。但是东南诸路的市场规模,却无法xi纳这过多的货物,大部分的货物,只能运往汴京。一旦汴京也xi纳不了时,与其降价卖到其他地区,商人们更愿意削减贸易的规模来保证利润。
于是大宋东南地区的发展,就这样被限制了。整件事情虽然引起了宋朝j英的普遍关注,但是在当时的人们而言,是很难从更shen的层次来理解这个问题的。但尽管如此,韩维还是凭借着自己粗浅的理解,以及在太府寺卿任上所得到经验,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法。虽然他的认识并不shen刻,考虑的问题也并不周全,但实际上却很可能是有效的。
所谓的“瞎猫撞上死耗子”这种事,有时候也是存在的。
这位太府寺卿在政事堂上继续着他的慷慨陈词:“所以,某以为,目前便有一剂良方,可以解决东南钱荒与铸钱亏损的问题!”
他说到此时,众人都已渐渐明白他的理由。
“某以为,在东南诸路发行二百万贯的交钞,便可以有效的解决东南钱荒,交钞不惧外流,不惧销铸,只要将最新出现的彩色tao印技术收归官有,控制住几家最好的造纸坊,那么盗印的问题,也可以抑制。相比铜钱而言,交钞携带也更为方便。此外,朝廷还可以在川陕发行一百万贯的交钞,一面是为陕西路兴修水利提供资金另一方面,则可以在川陕地区,逐步回收铁钱,停止铁钱监铸铁钱导致的亏损。川陕停用铁钱,还可以使墨吏在收税之时,少了用铁钱与铜钱之间的兑率来剥刻百姓的机会,无疑亦是一大德政。因此,某以为,川陕的交钞,甚至可以发行更小面额的!”
冯京听到韩维兴致勃勃的说完,不由试探着问道:“一旦东南六路与川陕诸路发行成功,交钞是否要推行天下?”他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自然要推行天下!”韩维毫不迟疑的说道,“交钞相比铜钱与铁钱,方便而不费。铜矿产量始终有限,诸君皆知日后朝廷尚有一个地方需要大量用铜,若是找不到取代之物,只恐钱荒越来越严重!”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火炮,当下尽皆默然。
只有司马光依然摇头,道:“以纸为钱,与布为钱,又有何区别?只恐重蹈王莽覆辙。”
“司马公此言差矣!”韩维听到司马光拿他与王莽相比,脸色不由沉了下来,高声辩道:“交钞只需有铜钱为本,可以用来交税,且能抑制盗印,百姓自然信任乐用。岂能言与王莽同?”
“只恐公用意虽佳,终败国事!”无论韩维说得交钞如何有百利而无一弊,司马光始终相信天下没有这般轻易的事情。只不过,他心中虽然有强烈的不安,但是却怎么也想不出来究竟是为什么,只是隐隐_gan觉这后面,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隐患。
“司马公若以为不妥,当说出道理,在座皆是朝中大臣,非三岁小儿,岂可危言耸听?”吕惠卿在一旁用讥讽的口气说道。
司马光霍然起身,瞪视吕惠卿、韩维。韩维心中终不愿与司马光为敌,便将目光避开吕惠卿却是若无其事的迎视司马光,眼中尽是嘲谑之意。司马光强按心中怒火,指着吕惠卿、韩维,骂道:“他日坏国事者,必尔二人也!”
他的这句话,却未免太过分了。韩维腾地站起,正要反唇相讥,却见冯京向自己使了个眼色,他心中立时想起以前石越和自己说过的话来:“司马君实x格刚直、嫉恶如仇,日后在朝中若有冲突,持国当相忍为国!”他暗暗xi了一口气,强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向冯京点点头,慢慢坐回位置上。
政事堂终于没能就发行交钞的问题达成一致。不仅仅是司马光坚决反对,连冯京、吴充、王珪等人都顾虑良多,虽然韩维说得头头是道,但是毕竟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尝试,没有人愿意承担失败的责任,也没有人承担得起失败的责任。
然而大宋的财政困难却并不会因为政事堂达不成一致而稍有迟缓。即便是吕惠卿,都_gan觉到了府库的捉襟见肘。若是再想不出来好的办法,便只余下设法加税一条路了。政事堂在七天之nei,就大宋的财政困难与发行交钞的问题讨论了四次。韩维对交钞的发行方案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完善,发行的数量也由东南诸路的二百万贯修改为一百二十万贯,川陕的一百万贯降为八十万贯,但是政事堂诸相却始终无法达成一致。
政事堂中唯一流露出支持意向的,出乎韩维的意料,竟然是吕惠卿!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从政事堂的大门外溜走。
半个月后,陕西路安抚使司。
“陕西一路,自仁宗朝以来,百姓赋税实际三倍于他路!”陕西路转运使刘庠向石越发着牢*,“各地缴纳两税,都在本州本县,唯有陕西一路,朝廷为了节省官府运输开支,命令百姓支移,结果陕西各地的百姓居然要千里迢迢去延州、保安军等处交纳两税,否则便要交纳道里脚钱!什么道里脚钱!简直是毫无道理!”
“运使所言皆是实情。”接着刘庠的话的,是安抚使司参议丰稷,“自六月一日开征夏税以来,百姓便开始转运于道,辛苦不堪,见者无不为之叹息。”
“朝廷久久不批准本路实行驿政改革,我亦无可奈何。我昨日已经上表,请求朝廷准许,陕西路支移,上等户不超过三百里,中等户不超过二百里,下等户不超过一百里。希望政事堂诸公能够体察民情**”石越只能苦笑摇头,宋朝夏税自六月一日起征,分为三限,每限一个月,至八月底结束。而陕西路百姓最为困苦,相比在本州本县交纳两税,他们的实际交税额,是翻了整整五倍。如果能顺利推行驿政马车制度,再加石越的折衷措施,那么陕西百姓的赋税负担,至少可以降低三倍!即便是石越的请求不被批准,只要驿政马车制度完善,百姓们省下的运输费用,也会相当的可观。
“与其空等政事堂诸公决策,不若吾辈先行动手!”刘庠眼见面前有一个好办法可以减轻百姓的困苦,却因为必须等待汴京的批准而不能施行,心中早就十分不耐。
“刘大人所言甚是。”另一位心庠难耐的人——石越的幕僚陈良也忍不住附和道:“何不先试行开通一些地方的驿政马车?于百姓之困苦,能减轻一分,便是一分。”
“下官亦以为可。”丰稷也用期盼的眼神望着石越。
石越心中亦怦然心动,不觉将目光移向潘照临,问道:“潜光兄以为如何?”
潘照临垂首思忖半晌,忽然凝视刘庠,笑道:“刘大人为朝廷陕西路转运使**”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只是望着刘庠微笑。
刘庠莫名其妙地望着潘照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敢问大人,转运使是管何事?”潘照临见刘庠不解,又问了一句。
“一路之民政、财政,以及转运之事!”
“原来如此!”潘照临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刘庠一怔,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猛的明白过来,原来潘照临是说他是转运使,实可以在“转运”的名义下,开始驿政马车制度的建设,_geng本不必请示石越。他立时眉开眼笑,向石越说道:“子明,可否将府中的陈先生,借我一用?”
石越却是知道潘照临分明是拿刘庠当枪使,只不过刘庠却也是心甘情愿当枪——他当年连王安石都不放在眼中,哪里会理会一个吕惠卿?当下便笑着向陈良说道:“又要劳烦子柔。”
陈良也已会意,立时笑道:“在下却是求之不得。”
刘庠见陈良答应,便急匆匆地站了起来,拉着陈良便要告辞。石越不料他如此x急,不觉好笑,笑道:“希道兄,倒也不必如此x急。”
刘庠抱拳笑了笑,道:“夏税快要交完,能做的事情也有限。但是若能早做一天,眼见十月一日又要交秋税,百姓受惠便可多一分。”说罢一甩宽袖,拉着陈良,便告辞而去。石越不想他说走便走,赶忙起身相送。
不料刘庠与陈良尚未离开大厅,便见一人抱着一堆文书急匆匆走了过来,陈良定睛望去,识得是安使司府中的户曹判司文书程思安。程思安见着刘庠与陈良,忙略行了一礼,便走向石越,躬身行礼,禀道:“石帅,有尚书省加急文书!”
“是何事?”石越一面问道,一面从程思安手中接过公文。安抚使下设判司文书六人,分掌六曹档案与机要文书,品秩虽低,职权却重。
“尚书省已经批准驿政改革,惟发行交钞一事久议不决,皇上已下旨朝议,尚书省行文各路守吏,咨询意见。”程思安叉着双手,简要的汇报道。
刘庠与陈良听到他的话,立时停了下来,脸上都不约而同的露出喜色。虽然已经决定抛开尚书省自行其是,但是到底名正言顺可以少了许多麻烦,办事更加方便。
石越却只是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顺手便翻开文书,读了起来,他心中颇觉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朝廷对他交行交钞的建议争议如此之大。不料才看了两页,石越的脸色突然之间就变了,木着脸呆呆地立在那里,半晌,zhui角才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刘庠心中暗暗奇怪,不免折转身来,向石越问道:“子明,如何?”
“希道兄,你看吧。”石越摇摇头,将手中的文书递给刘庠。
刘庠狐疑的翻开来,只见跃入眼帘的,是一份抄录的奏折——《请于川陕及东南诸路发行交钞札子》,写奏折的人,赫然便是与石越关系密切的太府寺卿韩维!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下去,一页一页翻过,一口气读完之后,竟是倒xi了一口凉气。
“希道兄,请书_F_叙话!”此时的石越,早已镇定如常。
“韩持国建议朝廷于川陕及东南诸路发行交钞共二百万贯,实在是过于大胆之设想。”石越苦笑着说道。
刘庠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到了石越书_F_里的一只青色瓷瓶上面,“我只担心一件事,若有*人主政,胡乱发行交钞,后果将不堪设想。历代官府无钱之时,往往都要铸大钱,铅多铜少,借以谋利,结果却都是饮鸩止渴,毒害百姓如今若开此交钞之例,印行交钞,较之在铜钱中加铅,更是一本万利**”
“不要说*人当政,便是有贤臣在朝,一旦遇到财政困难,只恐亦不能抑制印行交钞之yu望。”石越摇着头叹道。
其实以他的历史经验来说,两宋在发行纸币时出现的问题,虽然也不可避免的出现过,但总体来说,评价应当是正面的。因为两宋的朝廷从来没有对经济不负责任的想法,发行纸币所出现的问题,不过是因为他们做的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事情,缺少历史经验所致。只有元朝,才是一开始就抱着不负责任的心态来发行纸币,但那是因为“大元朝”的所谓经济政策,其本质就是掠夺而非建设。
所以石越真正担心的,倒并非是刘庠担心的问题,虽然他也佩_fu刘庠见识的敏锐。但事实上,如果只是担心政府滥发纸币而干脆拒绝纸币的话,_geng本就是一种因噎废食的思想。何况从历史来看,即便没有纸币,政府照样会铸造铅多铜少的大钱来破坏货币体制——这和滥发纸币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关系而已。可即使是这样,中国人对货币x质的了解,依然在不断的进步,并没有被几次货币体制的崩溃而彻底击败。
石越相信历史如人,总是在失败中不断总结经验,学会进步的。当然也存在着因为失败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甚至被彻底打倒的例子,但是石越始终认为,不可以因此而回避挑战,害怕失败。敢于尝试并非是坏事。
一个输不起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民族。
所以石越真正在意的,其实是韩维的计划,很可能会打乱自己现有的布局。而最重要的,则是韩维是因为国家财政出现困难而发行区域x的交钞,这样会留下一种很不好的印象——如果他成功了,那么以后一旦遇见财政困难,难免就不会有人来效仿这种“成功的经验”!
在石越出生的时代,有位伟人就曾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这句话,若从反面来理解,也同样成立。
这是一个危险的先例!
“子明,你我当上表反对此事**”
石越低着头沉思,浑没听见刘庠在说什么。
“子明?”刘庠提高了声音。
“呃!”石越霍然一惊,回过神来,摇头说道:“希道兄说的虽然有理,但是会被人指斥为因噎废食。”
“那当如何是好?”
“朝廷财政紧张,连一笔犒赏钱也是至今未能发放。夏税各地还要一个月才能收完,再转运至汴京,少说也要一个月。即便是夏税收上来解了燃眉之急,但很快就是冬至,朝廷的开销没完没了,也无人知道西夏人会何时出兵报复**”
“但是即便此时能通过交钞印发的方案,从筹备至印刷,也不会早于夏税吧?”
“希道兄难道忘了?印行交子,朝廷早有经验,一切人手材料齐全,彩色tao印技术,刚一发明,在下便秘嘱持国,让太府寺出钱购进,此时持国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石越说到这里,不由苦笑起来,“这才是作茧自缚!”他怎么样也没料到韩维会不和自己商量,便提出这样的主张。想来韩维只怕还以为自己会十分赞赏他的主意呢。
“如此说来,朝廷一定会在夏税收完以前发行交钞,以解燃眉之急?”
“我料定如此。皇上不过是暂时有点犹豫,只要朝中有一部分大臣支持,在现有情势的压力之下,皇上必然会决定发行交钞。不过第一次印行的交钞,也许不会太多,这二百万贯,当是分几次发行**”石越对赵顼的x格,实在是太了解了。
“难道**”
“明知其不可而为之吧。”石越叹道:“我是始作俑者,是我最先请求发行交钞的,这时候虽然反对,但是旁人一定说我是想独占其功,所以才提出在陕西路发行,却又阻碍在东南诸路与蜀中发行**我早已料定有人会骂我小人**”
石越此时的_gan觉,是自己做了一个tao,然后把自己的头放Jin_qu。
刘庠同情的看了石越一眼,默然无语。
“无论如何,我会上表反对,请朝廷慎重。至少也要提醒朝廷,发行交钞,要有最基本的原则——足够的本金。”石越断然说道。
刘庠似是自嘲,又似是讥讽的笑了一声,道:“只恐这所谓的足够,却并非由子明来说了算,而是由政事堂诸公说了算。”
熙宁十年八月。
一切皆如石越所料,当皇帝表露出对韩维的提议_gan兴趣的意思之后,尚书右仆j吕惠卿立即表明了立场,成为交钞发行的积极推动者。吕惠卿的态度之积极,以至于一向以新闻客观、准确而闻名的《汴京新闻》,竟然误认为吕惠卿才是发行交钞的倡议者。
就在当月,各地方官员的意见尚未反馈至汴京,大宋政事堂就已经拟定了《川陕及东南诸路交钞法》(亦称《熙宁交钞法》),并在太府寺下增设了交钞局,知局事是吕惠卿之弟吕和卿。《熙宁交钞法》采用了石越提出来的大部分主张,比如允许百姓用交钞纳税,命令各地钱庄兑换交钞并可从中收取千分之五的手续费而钱庄向本路官府兑换交钞时,官府只收取千分之一的损耗钱至京师兑换交钞,则按次收取一贯钱的费用等等。
在同一个月,交钞局即印发熙宁交钞共五十万贯,其中六成运往川陕及东南诸路,用以支付官吏、军士的薪俸等,四成运至陕西,按钱一钞二的配比,来犒赏平夏城与讲宗岭之役的将士。
讽刺的是,当石越的奏折到达京师的那一天,正好是交钞印好,准备运往陕西路的那一天。于是,石越的奏折被束之高阁,而运往陕西路的交钞,则缓解了大宋朝廷的一时之急。
此后,熙宁交钞便以每月二十万贯的速度,在汴京印刷,陆续运往各地。
很快,在各路都出现类似的现象:收到交钞的士兵甚至是低层官吏,因为心怀疑虑,用交钞向当地的百姓购买物品,或者向钱庄兑换铜钱然后这些将信将疑的百姓与钱庄,便拿着交钞去交纳夏税与营业税,结果官府在朝廷的严令之下,果然没有拒收。
于是,熙宁交钞的信用,出乎石越意料之外的,十分迅速地建立起来。如果说陕西与四川的使用者,贪图的还只是交钞的方便携带在东南诸路,熙宁交钞却是受到了商人阶层的广泛欢迎。而大宋朝廷,不仅仅减少铸铜钱的亏损,而且变魔术一般的缓解了财政危机。
当年的《海事商报》,称赞熙宁交钞“天下便之,朝野称赞!”连带吕惠卿亦被赞为“治国有方”、“管鲍之亚”!
石越更加料想不到的是,因为熙宁交钞的成功,两个月之后,赵顼拜吕惠卿为尚书左仆j,加韩维参知政事!
在这样的时候,连司马光都缄口不语,若是还有人说《交钞法》的坏话,便未免是过于不识时务了。
但是交钞法推行得越是顺利,石越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安_gan就越来越重。虽然他知道,区区二百万贯,相对于宋朝庞大的经济规模而言,简直如同将一颗石子丢入太湖当中,绝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来。但不知道为何,汴京城里每一张彩色的熙宁交钞印出,似乎都会牵动着石越的某_geng神经末梢。
一切顺利得让人心中不安。
正当身在陕西的石越在为熙宁交钞而_gan到忧心忡忡的时候,汴京城中,卫尉寺卿章惇亦在心神不宁的把玩着一张面额为一贯的熙宁交钞。这张熙宁交钞采用红黄蓝三色tao印,普通书页大小,正面繁复的花纹边框中,印着一幅市场交易图,从图中可以清晰的看出,一个白_yi童子与一个葛_yi老人正在向一个中年摊主买一块炊饼,画中三人的神态都栩栩如生图的右上角,印着一排竖字:“熙宁交钞值铜钱一千文整”而在边框的上方,则印有“熙宁十年八月太府寺交钞局奉旨印制”的字样,边框的下方却是一串长长的大食数字,据说每张交钞的这个数字都不相同,是用tao用技术印上的。翻过交钞的背面,依然是一个同样的方框,不过方框中间,却是密密麻麻的印着几行小字,都是《熙宁交钞法》中的条文,无非是私造伪钞者处死、不得拒收交钞之类。
毫无疑问,熙宁交钞堪称印刷j美,技术先进,无怪乎太府寺卿韩维会夸口说这是无人可以仿制的交钞。但是从卫尉寺卿章惇的眼光来看,当交钞采用彩色tao印技术之后,迟早有一天,彩色tao印技术会被那些利yu熏心的人所掌握。
只不过章惇此时心中真正关心的,却并非是熙宁交钞。他只不过是无意识的把玩一件东西而已。
在十天前,卫尉寺卿章惇收到了来自陕西的下属的一份绝密报告。
这份报告才是章惇心神不宁的原因。
驻陕西路安抚使司监察虞候、致果校尉向安北与他的副使宣节副尉段子介提交的这份报告,毫无疑问堪称一颗震天雷!若按照正常的情况,向安北与段子介因为这份报告的nei容,至少可以升一级。
但是这颗震天雷来的太不是时候,而且这颗震天雷要炸的人,也实在过于非比寻常!
章惇弹了一下手中的熙宁交钞,将它收入袖中,然后再次打开书案上的报告,仔细阅读起来。
十大罪状!
每一条都详细列举罪状的nei容,拥有的物证与人证,从报告的nei容来看,的确是无懈可击。想来要T查、弹劾如此重量级的人物,向安北与段子介,一定是小心谨慎,费了无数的心血。报告绝对不会有问题了。
章惇“啪”地一声He上报告,把身子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思索起来。
“是拿这份报告去弹劾他,还是替他掩盖下来?”一向胆大包天的章惇,这次也变得犹豫起来,“若是打蛇不死,反被蛇咬,必为天下所笑!但是若隐而不报,却是错失了扬名天下的机会**”
章惇的手放在了那份厚厚的报告之间,有节奏的敲击着报告的页面。
“任何一件事情,都有利害得失。”他在心里反复的计算着,“世上唯有智者能权衡轻重,两害相权则其轻,两利相权则取其重**”
章惇的眼睛睁开,目光投入公厅之外的一棵李树,“即便能扳倒他,但是他身后,却还有一个我永远也扳不倒的人若是扳不倒他,我会不会步蔡确的后尘?”
“若是卖一个人情给他又当如何?这样的一个大把柄,若是白白*费,未免太可惜了**”
第五十七节
“私命军士回易,每年获利数万贯尽入私囊虚报军费,坐吃空饷六千余人夺种谊等部属之功为己功强占民田建花园私邸借故擅杀异己之部属杀良冒功**”京兆府卫尉寺陕西司的公厅nei,段子介一身戎装,望着满案的卷宗,咬牙切齿地说道:“不料高遵裕其人,竟是朝廷之蠹虫!不信这一次会扳不倒他!”
“他新立大功**”身为陕西路监察虞候,向安北要冷静许多,“若是扳不倒,也是寻常。”
“朝廷难道无将可用!”段子介愤愤说道:“我却是不信邪!立了大功又如何?此非高遵裕之功,换上种谊为帅,一样能成其事。他不过恰逢其会而已!”
“但是他始终是高家的人。”向安北毕竟是世家子弟出身,他摇摇头,叹道:“不过我辈受朝廷之命,监察一路之将兵,可谓身负重任,不论结果如何,也只能据实直报,方对得起皇上的信任!”
段子介见向安北语气之中,始终不怎么自信甚至是有一点担忧,不由放缓语气安慰道:“向兄放心,我相信太后、皇上也不会循情,边境将领守臣,谋私者甚众,但是实难查出证据。此次事出偶然,才让我等发现把柄,若能严惩高遵裕,必能使天下肃然!日后卫尉寺声名大振,就可以更加顺利地监督军将。此中之利,以太后之贤德、皇上之英明,必然能明晓**”
“但若是太后、皇上_geng本不知道呢?”向安北反问道。
“你说什么?”段子介愣住了,笑道:“太后、皇上怎么可能不知道?除非**”说到此处,段子介也呆住了。
向安北望着段子介,苦笑道:“但愿我的担忧是杞人忧天,否则,你我俱无退路矣!高遵裕又岂肯善罢甘休!”
段子介怔了怔,正要说话,忽听到有人在厅外禀道:“向大人,段大人,京师公文!”
向安北用目光向段子介微微示意,也不让那人进厅,竟大步走了出去,交接了公文,回来之时,便见段子介已将满案卷宗收拾妥当。他走到案前,用小刀刮去盛放公文的木匣外面的火漆,取出一本文书,翻开看了起来。段子介有点紧张地望着向安北,只见向安北的眉头紧蹙,脸上竟是现出怒气,心中只觉得一阵冰凉。
待到向安北He上公文,段子介方故作镇定地问道:“是什么事情?”
“你自己看吧。”向安北说罢,便紧抿zhui唇,将盖着卫尉寺关防的公文递到段子介手中,显然他是强忍着怒火。
段子介忐忑不安地接过来,打开看了数行,不由得怒气上升,一把将公文摔到地上,怒声喝道:“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查无实据,不可诬蔑国家重臣!”向安北的zhui角微微抽搐,冷笑道:“果然让我料中,章卫尉虽然号称胆大包天,但是却还没有到不顾名爵的地步!”
“道什么查无实据!”段子介怒气冲冲地骂道:“幸好他不是御史!便是宰相又如何?竟然连一个边将也不敢弹劾!卫尉寺设来又有何用?”
“谏官御史,是用来制衡宰相权臣的而卫尉寺,则是用来制衡守臣边将的!”向安北沉声说道:“无论是宰相权臣还是守臣边将,十之八九,都必然是有后台有权势的。若是我等爱惜名爵,不问豺狼,只诛狐狸,则卫尉寺之设,的确毫无用处!”说到此处,向安北停了一下,忽冷笑道:“章卫尉名爵太高,所以胆子便小了。不比我等位卑官小,无所顾忌!”
“不错,章卫尉害怕高遵裕背后有个太后,害怕高遵裕声名正盛,我等却不必怕!”段子介听懂了向安北的言外之意。
向安北点点头,转过身来,正视段子介,凝视半晌,忽郑重说道:“誉之,敢不敢拼着不做官,把高遵裕拉下马来!”
段子介看了向安北一眼,仰天大笑,慨声道:“我官职尚不及那些谏官御史高,他们不怕丢官,弹劾不避宰相,我又岂惧一高遵裕?休道是罢官,便是被贬至凌牙门,亦无所惧!”
“好!果然不愧是敢向邓绾拔刀之段子介!”向安北举起掌来,与段子介连击三掌,笑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正是有所为之时!”
二人计议既定,当下段子介便说道:“以愚弟之计,既然卫尉存心要压下此事,此事要上达天听,只得你我私自上京,诣尚书、枢府诸相公,非如此不足以扳倒高遵裕!”
向安北沉吟半晌,道:“你我私自入京,若能见着文相公,休说是高遵裕,连章卫尉也能一并扳倒。然此策却是打草惊蛇,只怕不能如意,若被知晓,必被人诛于半道,反诬我等过错,死无对证,到时岂不冤哉?便是托亲信家人上京,事关重大,亦难以放心!此事除非迫不得已,绝不可行。”
段子介思忖半晌,只觉果然如向安北所言,二人若是私离陕西一路,便是形同逃兵,即便被人半道诛杀,也是自己的过错便是到了汴京,只要章惇知晓,亦可以随时将二人抓捕。而以他二人身份,离开陕西路绝难做到神鬼不觉。若果然用此策,只恐二人没有机会见着文彦博。他想了想,也知道若非万不得已,不能行此策,便又说道:“那么请其他官员帮忙如何?依我之见,石帅必能主持正道。”
向安北背着双手,踱了数步,摇摇头,道:“君不见狄咏乎?”
段子介顿时默然。狄咏立大功而不见赏,反而被严旨斥责,二人岂能不知?以二人身份,分明是朝廷派来监视石越的,这点二人都是心知肚明,若反托石越来办事,只怕朝廷不但不信,反而平空增加猜忌。
“其他官员如何?”
“除非是御史!否则终不可行。你我既在卫尉寺,结交地方官员,便是一项大罪。况且此事牵涉到高遵裕,别人岂肯搅这浑水。”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段子介愤怒地一拳砸在案上,厉声说道:“若要放过高遵裕,我绝不甘心!”
向安北沉默不语,他想来想去,只觉得他二人若要避开章惇让皇帝知道此事,除非是拜诣文彦博,否则难免都会加上一条罪名,但是要见文彦博,却不免惊动太大,毕竟堂堂朝廷枢使,并非说见就见,而二人身为监察虞候,一离开这京兆府,立时就会被人知道。所以亲自去汴京,毕竟是风险太大。但用别的方法,加一条罪名倒也罢了,但是一般的官员,却也不会愿意来趟这浑水,毕竟高遵裕风头正劲,背后又有一个高太后——纵然太后贤明,但是普通官员,谁敢冒这个险?须知即使弹劾成功,不仅会得罪勋贵,还会留下一条口实,让别人来怀疑自己结交军队的武官——这个罪名,只怕越是官大,就越是承担不起。如此思前顾后,向安北只觉得一阵绝望,竟然_gan觉虽然二人有心不顾自己的得失来报国,却是无门可入!他不由得有点羡慕那些御史谏官,无论如何,这些人每个人都可以把自己的奏折,直接递到皇帝的面前!
但是说要他就此放弃,向安北与段子介一样,也难以甘心。
毕竟为了查证高遵裕的罪名,二人几乎是费尽了心思。当时一口气憋着,只想着能扳倒高遵裕这样的重臣,从此名扬天下,让天下都知道卫尉寺的威名、向安北与段子介的风骨!此时明明是证据确凿,却被一句“查无实证”轻飘飘地挡回,叫二人如何忍得下这口恶气!日后又如何向下属交代?
“有办法了!”向安北正在困恼之际,却见段子介猛地站直了身子,大声说道:“有办法了!”
“有何良策?”
“报纸!”段子介面露得色,笑道:“拼着罢官,我等只须派亲信之人向《汴京新闻》、《西京评论》、《秦报》投书,管叫它轰动天下,那时看还有谁能只手遮天!”
“《秦报》?”向安北怔了一下,他听说过《汴京新闻》与《西京评论》,却没有听说过什么《秦报》。
段子介笑道:“《秦报》是京兆府新出的报纸,近在京兆府,谁能挡得住你我。只要《秦报》报道了,谁还能遮住此事?”
“是谁办的?”向安北一向公务繁忙,很少有时间看报纸,对这些事情,也并不是太关注。
段子介想了想,笑道:“似乎是个姓卫的,是白水潭的学生。”他虽然保留了读报的习惯,但是自到陕西以后,除了《汴京新闻》与《皇宋新义报》之外,却也同样极少有时间来读别的报纸。这《秦报》才出不久,他见到是白水潭学院的学生,心中便徒增好_gan,但是却没有留意办报之人的背景。在段子介看来,只要是白水潭学院的学生,便是信得过的。
向安北听说是白水潭学院的学生,心中警戒之心不免放下一大半,他思忖了一会,说道:“那便不必千里迢迢去京师,先让人暗中泄露给《秦报》,若它登了,诸报自然会转载。若是不登,再派人去东京与西京不迟。”
“断无不登之理。”段子介笑道:“《秦报》方创办未久,有此良机,岂会不把握?《汴京新闻》当日若无军器监案,又岂能有今日偌大声名?”
“誉之言之有理。”向安北略想了一下,也点点头,把心中的石头放了下来。
二人却不知道,只不过因为这一时的有失谨慎,竟然就酿成了追悔终身的大错。京兆府的《秦报》,正是赫赫有名的卫家所办,其主编卫棠,固然是白水潭学院的学生,但是同时,也是高遵裕的表侄!向安北与段子介的目光,能看到汴京的危险,却因为一时大意,忽略了身边的危险。
当卫棠在《秦报》的报馆看完那份匿名材料之后,心中立时想起一个传说——其实也不是传说,而是发生在本朝的一件真实的事情。
桑充国在军器监案时的作为,曾经通过不同人的口,传入卫棠的耳中。
卫棠无数次的想过,若是自己处在那样的境界,会怎么做。
但是想象是没有答案的。
有些事情,除非你亲自碰到,否则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会如何处理。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卫棠也有幸碰上了。
“历史往往惊人的相似!”卫棠心中不由想起了石越说过的这句名言。的确,与军器监案太相似了,这次是他的表姑爷,当今皇太后的从叔,在平夏城取得大宋五十年以来少有的大捷的“名将”!
卫棠心中非常明白,虽然报道军器监案让桑充国充满争议,但也正是这件事情,树立了《汴京新闻》在大宋民众心中的地位!对桑充国的争议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消失,但是《汴京新闻》在大宋臣民心中的印象,却只会被时间加固。
手中的这份材料,无论是真是假——其实卫棠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有八成的可能x是真实的——只要《秦报》敢于刊登,从此《秦报》就不会只是一份发行量不足两千份,每隔十日才发行一刊的小报,而会变成大宋西北地区声名赫赫的大报,虽然暂时还不足以与《汴京新闻》一较短长,却有极大的可能x,压倒《西京评论》。
而他卫棠,也毫无疑问的,会因此名扬天下,成为真正的“陕西桑充国”!
想到这些,卫棠的呼xi变得重浊,手也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
只要瞒过家里!先斩后奏!
卫棠的瞳孔开始*小,目光聚焦在手中这份材料之上。他已经无暇去想这份材料究竟是谁送来的,他闭上眼睛,想象起自己与桑充国平起平坐,受到士林尊重的情形来。
陶醉在想象中的卫棠忽然_gan觉数道冰凉的目光从自己的后脑勺上扫过,他霍然惊醒,猛地跳了起来,转身向后望去,身后却空**地,一无所有。
卫棠镇定下来,开始想象那道目光是谁的。
父亲卫洧?还是表姑爷高遵裕?还是那个经常出入自己家中的神秘道士?
卫棠只觉得一阵胆怯,他拼命挥了挥手,似乎要把这些人从自己的脑海中赶出去。
只是这么一瞬间,卫棠望着这份可以让他名扬天下,却注定要被家族唾弃的材料,心中一片混乱。
一时间是如同桑充国一样名扬天下的得意一时间又是父亲严厉的目光一时间竟然是郡马府上的那个让自己莫名其妙心动的少年一时间这个少年的面孔又转换成京兆的名妓一时间又换成了万马奔腾的场景**卫棠眼神呆滞地望着可以让自己名扬天下,也可以让自己众叛亲离的材料,第一次_gan觉到桑充国并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向安北与段子介在派人向《秦报》匿名投递材料后,发现过了两期,《秦报》依然没有登出这些材料。心_gan奇怪的向安北随便找人打听了一下《秦报》主编的情况,心中立刻一片冰凉!千方百计想要避开打草惊蛇,结果反而直接捅了高遵裕的老巢!
此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
向安北急急忙忙派人叫来段子介,两人刚刚商议好立刻派得力家人携材料前往洛阳与汴京,忽然听到前厅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安北与段子介正觉奇怪,须知卫尉寺陕西司衙门向来不是由得人放肆的地方,便见一个亲兵神色匆匆走了近来,禀道:“汴京卫尉寺来了几位上差,道是有重要事情,要见两位大人。”
“说本官不在。”向安北心中一沉,立时吩咐道。
他话音刚落,便听有人高声笑道:“向校尉、段校尉!这岂是待客之道?”随着这声音,只见有两名武官率十余名兵士径直走了进来。
向安北与段子介相顾一眼,立时把脸一沉,喝道:“你等是何人,敢擅闯朝廷府衙!来人——”
“本官是卫尉寺宣节校尉武释之!”说话的军官,正是刚才高声笑语之人,“因二君无能,致使蕃将慕泽叛国而不知,陷朝廷重臣于险地,几逢不测。故本官奉令前来京兆府,着向安北迁至归义城为监察虞候,段子介迁至凌牙门为监察虞候,令二位即日启程,D罪立功。”说罢,武释之将两封文书扔到向安北与段子介面前,厉声道:“此是卫尉寺公文,二位可验真伪。”
段子介却懒得去看,只是扫了一眼那公文,便冷笑道:“大宋朝无此章程。纵然左迁我等至海外,亦须等待新任前来交接。我等只须于交接后三个月nei到任便可,若无皇上圣旨,谁能让我等即日启程?”
武释之见段子介话中有抗令之意,不由脸色一沉,寒声道:“段校尉难道想抗令?你是武人,并非文臣,又无家眷在此,何故拖延?且你是D罪之身,若敢抗令不遵,便请恕本官无礼。本官早已接到命令,道段校尉向来不驯,若敢抗令,便押至汴京,卫尉寺自会按律定罪。”
向安北听到此话,心更是沉了下去,他向段子介使了个眼色,段子介毕竟不是当年只会逞匹夫之勇的模样,早已会意,便缄口不再说话。向安北这才抱拳向武释之说道:“若无交接,只怕多有不妥。”
“在下便是新任陕西路安抚使司监察虞候致果校尉王则。”武释之旁边的武官态度就要温和许多,他向向安北抱拳还礼,温声说道:“在下的副使要三日后方到任,因向兄与段兄失察之事,上官十分恼怒**”
向安北与段子介见这个王则显然是不明真相,心中不由暗暗苦笑,一时竟也没有心情听他说些什么。二人只觉得如此作为,显然是章惇与高遵裕勾结在一起,要将自己二人赶到海外,从此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来。毕竟只要他们远离中土,章惇将陕西司的证据毁掉,高遵裕再做点手脚,二人没有证据,说什么也是白搭。想到此时章惇准备如此充分,向安北与段子介心中都不免暗暗叫苦。
向安北心中转了数转,终觉只能用缓兵之计,忙笑着应酬王则道:“既是如此,敢不遵令?只是陕西司是紧要之地,事出突然,并无准备,要交接的事情甚多,今日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完,还请王兄能允许以明日为交接完毕之期。”
王则也觉得武释之的说法太过于不近人情,当下点点头,向武释之说道:“武兄,还请宽限一日方好。”
实则武释之也并不知道nei情,以章惇之j明,岂会把事情告诉他,留下日后把柄?他想了想,也觉得一天之nei,毫无准备就想交接完毕,的确不太可能。便点头应允道:“非是我不讲情面,实是上头交代得厉害。陕西_F_最近所办大案之卷宗、物证,也有令要一并带回京师,正好劳烦王兄交接之时,将这些交予在下**”
“多谢王兄!武兄!”向安北心中不由大喜,连连道谢。
当晚,向安北便摆出一副要讨好的模样,要请武释之与王则到陕西路最大的酒楼接风洗尘,不料武释之断然拒绝。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在府衙中置宴,又招了几个官妓相陪,这次武释之似觉不好意思,却是没有拒绝。只是宴会之中,目光始终不离向安北与段子介左右。向安北与段子介却都摆出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由向安北陪武释之,段子介陪王则,只是一个劲的豪饮,武释之心中本以为二人是想灌醉自己再弄什么玄虚,谁料这向、段二人,却是三杯两盏,将自己给先后灌倒了。
武释之又觉好气又觉好笑,不过心中警惕之心,也放下了一大半。只是命人送二人回_F_,又吩咐了几个亲兵去监视。他自己却与王则由几个陕西司的低级武官作陪,继续喝酒听歌。
不料卫尉寺陕西司衙门nei那口大钟的秒钟才走了几十圈,武释之与王则更在酒酣之际,便听到府外传来一阵打斗之声,打斗之声只持续了一小会,随着几个重物落地的声音便停止了。然后便听到两匹马蹄声由近渐远。
武释之在卫尉寺nei本也是j明强干之人,此时虽然半醉之中,亦只是怔了一下,立时便清醒过来。连忙带着兵士往向安北与段子介的卧_F_去查看,到了卧_F_之时,便见随来的四个兵士,全部被打晕在地,向安北与段子介,早已不知去向。他正在那里恨得咬牙切齿,便见王则脚步匆匆来报,道是孔目_F_nei档案卷宗被翻得乱七八糟,显然向、段二人,不是空手而走。
武释之心中一阵发冷,来之前章惇的严厉吩咐,他一时也不敢忘记,“朝廷怀疑向、段二人因与文焕有旧,或有降夏叛国之意,不得不未雨绸缪,远T二人至海外。尔去陕西,须时刻谨防,不可使二人逃neng,若是万一彼二人降夏,二人皆身居机要,其害烈于文焕百倍。切记!切记!”
武释之使劲捶了自己一拳,立时发现现在并非后悔之时,忙打点j神,站直身躯,厉声喝道:“向安北、段子介叛国潜选,立时追拿,若敢拒捕,格杀勿论!”说罢,向王则说道:“王兄,请你立即去通知京兆府,向、段二人身上都有出关文书,莫让他们赚开城门逃走。”
王则肃然点头,他阶级虽然较武释之要高,本来武释之如此施为,已是有点过分,他完全可以给他难堪。但是王则听说武释之说向、段二人叛国,早已将向安北与段子介恨入骨中,当下也不多话,便以新任陕西路监察虞候的身份,将府中兵丁,交与武释之,自己上马,径直往京兆府而去。
武释之当下分派兵卒追赶向、段二人,他此刻也不敢完全信任向、段之旧部,只得分成两队,由自己带来的亲兵混入其中,出府追捕。
没过多久,从卫尉寺陕西司的衙门当中,两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高举着火把,向京兆府的大街小巷跑去。
此时,在京兆府的一条小街之中,向安北与段子介,正在相顾大笑。
“接下来怎么办?”段子介此时,反倒显得j神抖擞起来。
“普天下之下,能救你我二人的,只有三个人!”向安北想也不想,张口即答,显是心中早有成竹,“石帅、文相公、富韩公。”
段子介点点头,道:“文相公远在汴京,富韩公shen居西京,二人都是轻易见不着的。最近的,唯有石帅了。”
“正是。”向安北也苦笑道:“虽然找石帅有诸多弊端,但是迫不得已,也只此一途。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段子介笑道:“世上无后悔药。好在现在主动权还在你我手中,只要找到石帅,何惧章惇与高遵裕,只怕连那个卫家,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向安北勉强笑笑,他知道段子介不懂政治,当下也不多说,只是笑道:“便去帅司。”
一心一意以为向安北与段子介要叛国步文焕后尘的武释之,绝对想不到两个“叛将”的目的地,竟然是陕西路安抚使司衙门。向安北与段子介这一路之上,却是没碰到半个追兵,只不过听到京兆府中动静的安抚使司,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事情,却也早已警戒起来。一队队卫兵,全副武装的把守了帅司衙门附近的所有街道。
因此向安北与段子介尚未靠近陕西帅司,便已经被一队卫队挡住。
“尔等是何人?!”
向安北与段子介见到石越的卫队,都不由松了一口气。向安北连忙打马上前,抱拳说道:“在下是陕西路安抚使司监察虞候向安北,这位是我的副使段子介,有要事求见石帅,烦请通传。”
卫队长打量了一下向安北与段子介,却是认得的,当下笑道:“二人大人不知么?石帅今日午后,便已经出京兆府,去各府州巡视了。”
“A!”向安北与段子介都吃了一惊,不由暗暗叫苦。向安北连忙问道:“那府中现在谁在主持?丰参议在否?”
那卫队长笑道:“因此次石帅出去数日便要回来,而且听说是涉及水利与驿政的大事,府中现在除了几个判司文书大人,便只有石夫人。若二位大人是私事,在下或可替二位通报。”
“不必了,岂敢劳烦夫人。请问这位兄弟,不知现在石帅在何处?”
“往咸阳去,必不会有错。”
“多谢!”向安北与段子介只能在心中暗道倒霉,二人辞了卫队长,绕过两条街道,向安北勒马说道:“如今之计,只能你我分道而行。好在当初为了投报纸,备有两份卷宗,你带着一份卷宗与证据,去咸阳找石帅我则带着一份卷宗,上汴京找文相公。”
段子介自是知道去汴京风险大得许多,忙摇头道:“还是我去汴京的好。”
“这时节有何好争的!”向安北沉声说道:“你与石帅有旧,容易见着石帅而文相公或不喜你的为人。我官职高于你,且毕竟是忠良之后,见文相公便要容易许多。便是如此说定,贤弟路上小心。”说罢,便将一个包裹递给段子介,也不多言,打马往东门奔去。
段子介接过包裹,默送向安北远去,心中暗暗祷道:“向安北与在下,皆是为国不顾身家,上天有灵,必能偌护。”祷告完毕,掉转马头,往西门驰去。
京兆府长安城,本是盛唐国都,逮及天水之朝,亦是西北重镇,防范西夏入侵,向来都以长安城为中心,辐j向西,形成一个扇形防御区。自熙宁革新以来,陕西路安抚使司更驻跸长安,因此在长安城nei,也驻扎有一个营的禁军与近万教阅厢军,这些部队,名义上皆受陕西路京兆府知府节制。但是其中又颇有区别,那近万教阅厢军平素素来由京兆府知府兼统自不待言,而一个营的禁军,名义上虽然也受京兆府知府节制,但是实际上却只有陕西路帅司石越与提督使陶弼才能指挥得动。因此,实际上平素负责守城的,却是教阅厢军。
向安北与段子介分别之后,便见到城nei火把闪动,又听到各种人喊马叫之声,他向来反应机敏,立时知道必须抢在追捕令到达东门之前,离开京兆府。当下快马加鞭,往东门赶去。
他方到东门,发现这边厢的守军也早被城中的动静弄醒,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守城的校尉却是认得他,早已催马近前,笑着问道:“向大人,城里发生什么事了?”
向安北听他如此相问,顿时放下心来,忙打马上前,肃然道:“出了点大事,跑了两个人。某正要离城,星夜入京通报情况。”
那校尉听向安北说得如此厉害,不由咋*道:“这般厉害,竟要向大人亲自去汴京。”
“还请速开城门。”
校尉点点头,却只是望着向安北,赔笑道:“大人莫怪,职责所在,虽是相熟的,但也要看令牌。”
向安北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令牌,给守城校尉验了。那校尉也只是例行公事,须知向安北的职责,素来是管着他们这些地方大大小小的军官,他亦是敬畏惯了,何曾有半点怀疑。当下随便看了,便高声喝道:“开城门!”
守城兵士闻言,忙将城门打开,放下吊桥。向安北心中暗喜,冲那校尉抱抱拳,拍马便出城而去。
出城之后,向安北催马狂奔,跑出一两里之外,方才放缓马速,好使坐骑稍得休息。他也趁机回头打量那*在夜色中的长安城,不料这一回头,竟是让他惊出一身冷汗:远远望见,一条“火龙”从长安城中冲了出来!
追兵!
向安北暗暗叫苦,好在他毕竟是将门之后,马术还算娴熟,连忙催马急奔。但是那些追兵显然已经发现了他的行踪,一路紧紧追来,一面还不断的呼喊着:“站住!”“叛贼,站住!”声音之中,隐约还可以听出王则的嗓音。
向安北哪里肯甘心束手就擒。此时之事,要么成为大宋朝的大英雄,要么便是身败名裂、百口莫辩,他又岂能不明白其中利害。当下毫不理会背后呼喊之声,只是一个劲的加鞭狂奔。
但是黑夜之中,慌不择路,兼之向安北又有许久困于案牍之中,此时临此困境,终不免有些力不从心,只觉得喊声越来越近,渐渐地,竟然可以听到身后弓箭划过空气的呼啸之声。
正在这困路穷途之际,更加让向安北绝望的事情出现了!不知不觉,他竟然跑到了浐水西岸!而纵目四望,不仅无桥,亦无渡口船只!
纵然他骑的是的卢马,只怕也跃不过这浐水河的滔滔河水。
向安北望了望身后的追兵,又望了望眼前的河水,咬咬牙,跳下马来,牵着马便想要泅过这浐水河。他刚刚牵马走到河边,忽然_gan觉一阵风声,然后背上冰凉,似乎有什么东西流出来,紧接着便是剧烈的疼痛。“扑通”一声,向安北便摔倒在河边。
“中箭了!”大宋致果校尉向安北最后的遗言,是如此的简单。
浐水边上,另一位致果校尉王则一手拿着弓箭,默然望着那混He着向安北鲜血的河水,心中突然_gan觉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心虚。
部下早已将向安北的尸体放上马背,准备回城。而王则心中的疑团却越来越大:“如若向安北是叛国降夏,他为何要渡浐水河向东?!”
一念及此,王则只觉心中有如冰一样彻骨的寒冷。他接过部下递过来的沾满了向安北鲜血的弓箭,一向孔武有力的双手,竟然一阵颤抖!
几乎是与此同时。
长安城西门。
段子介莫名其妙的打了一个寒战。
为了躲过城中搜索的兵士,他来到西门的时间,显得太晚了一点。站在离城门有几里的一个街道拐角,远远可以望见武释之在城门之前徘徊。
段子介叫了一声苦,知道离开京兆府已经不可能。他正要寻思一个地方藏身,忽听到有人大声喝问道:“何人在此?!”
段子介大吃一惊,慌忙跃身上马,夺路而逃。
顿时,整个西门全部被惊动,数以百计的兵士,从四面八方向段子介追来。此时的段子介,_geng本已经顾不得方向与目的,只是凭着下意识,没有终点的逃跑着。从一条街到另一条街,从一条巷子绕到另一条巷子。虽然明明知道逃neng不了,但是段子介总是不甘心在没有尽完全力之前,就被抓住。
半个时辰之后,游戏仿佛要到了尽头,武释之亲自率领兵士,将段子介围在了一座坊区。然后开始一条街一条街的搜索。
然而,段子介仿佛是从空气中平空消失了。
他不在任何一条街道中。
“挨家挨户搜!”武释之咬着牙,恨恨地下达了命令:“我不信他能播上翅膀飞上天去!”
然而,没有一个士兵敢动手去敲门。
“怎么不搜?你们傻了?”
“大人!”一个本地的士兵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一片坊区,搜不得。”
“为何搜不得?!”武释之对长安的人文地理,缺乏常识。
“这厢紧挨着帅司衙门,每个宅院里住的人,都是非富即贵,若去搜家,只怕会被打出来。”
“岂有此理!”武释之厉声喝道:“本官断不肯信这个邪!给我搜!天子脚下,也无人敢包藏逆贼,何况区区一个京兆府!”
“那从何处搜起?”久在京兆府的士兵与低级军官,对于武释之要自讨晦气,并没有什么意见。但是他们自己却绝不敢乱来便是。
“便是那条街!”武释之随手指了一条街说道。
所有知道底细的军官与士兵,头立时都大了起来,每个人心中都转过一个念头:这位武大人的晦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郡马巷!郡马府!
武释之指向的那条街道,总共只住了四户人家。头一户是郡马府,住的是清河郡主与狄咏他家的对面,则住着陕西路转运使刘庠狄咏的邻居,则是才搬来不久的监察御史朱时而与刘庠比邻而居的,也是一户官宦世家,祖上曾经做到过天章阁待制,在京兆府,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军士们拥簇着身着戎装、脚踏黑革靴的武释之向郡马府走去。构造雄丽的郡马府即便是夜色之中,也依然可以看出它的凌人气势。屋檐下挑出来的长长黑漆木杆上,挂出着一串串红色的灯笼,每个上面均写着的“钦赐”、“郡马”、“狄府”几个大字,显示出主人的身份尊贵非凡。
武释之沉着脸,一直走到郡马府的正门之前,这才停了下来,睁眼打量着眼前的建筑。众军士也连忙跟着停下,个个都定定拿眼睛瞅见武释之,却没有一人敢轻举妄动。
天下但凡做官之人,有谁会不知道狄咏?!
在这一瞬间,盛气凌人的武释之,心中也不免起了一丝犹豫之心。
那道紧闭的朱漆大门nei,传出隐隐约约的丝竹之声。仿佛正在轻蔑地嘲笑着武释之的不自量力。
武释之转头看了看两边的军士,见那些由本地T派来的军士眼中隐隐都露出看热闹的神气。他不由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咬着牙,恶声喝道:“敲门!”
“是!”两个从京师跟来的亲兵大声应道,快步走到台阶,抓起门上的铁环,使劲敲了起来,一面还大声呦喝道:“开门!”“开门!”
“吱——”过了好一会儿,郡马府旁边的偏门,才打开了一条缝。一个身着葛_yi的家丁从门缝中伸出头来,眯着眼睛不耐烦的骂道:“是哪来的野人,这等的放肆?!”
“卫尉寺搜捕要犯!”武释之厉声喝道:“尔休得放肆,速速开门。”
那家丁不禁被凶恶的神态吓了一跳,连忙擦擦眼睛,看清了武释之等人的装束,这才从门缝中走出来,勉为其难的向武释之作了一揖,指着府前的门匾,语气不逊地问道:“这位大人,卫尉寺搜捕要犯,干郡马府何事?此处是致果校尉、郡马爷狄爷的府邸,大人可曾看实了?若是惊扰了清河郡主,并非小事。”
“休要啰嗦!”武释之瞪了那家丁一眼,沉声喝道:“你去通报狄郡马,便说卫尉寺正在搜捕要犯,要请他行个方便。”
“我家郡马不在府上。”那家丁此时已经渐渐镇定下来,因此语言之中,不免就略带了些气恼无礼的味道,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武释之一眼,才翻了翻眼皮,嘲笑道:“这位大人是哪里的官?难道没听说石帅巡察州府之事么?我家郡马爷怎么可能还府中?”
卫尉寺军法官都是章惇一手栽培,十之八九,都沾上了章惇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又岂能受这等闲气。武释之勃然大怒,一抬手,“啪”地一声,抽了那家丁一个清脆的耳光,厉声呵斥道:“叫你这狗才饶*!还不速去通报!”
那家人吃了这个眼前亏,望望了武释之,见他一脸煞气,当下再不敢多zhui,一溜烟地跑进门nei,将门关了,一路小跑,便往后寝走去。
那家人未到前堂,便见柔嘉兴冲冲地走了出来,他连忙在穿廊边叉手站了让道。却见柔嘉径直走到他跟前,问道:“狄五,是何人在外头喧哗?”
狄五素知柔嘉的脾气,也不敢隐瞒,忙欠身禀道:“是什么卫尉寺搜捕要犯。”
“卫尉寺搜捕要犯,到我姐姐府上来做甚?”柔嘉皱了眉毛问道。
狄五低着头回道:“这却不知,见他们那模样,倒似要搜府一般。”
“搜府?!”柔嘉的秀眉一扬,几乎xing_fen得跳了起来,竟似碰上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眉开眼笑的问道:“胆子还真不小哩。”
“是。”
“噫——”这时,柔嘉才突然看见狄五脸上五道清晰的指痕,不由愕然问道:“这是谁打的?你去外面惹是生非了?小心被郡马爷责罚,你不知道府上的规矩么?”
“不敢。”狄五忙低声说道:“这是被外头的官儿抽的。”
“A?!”柔嘉的脸立时就Zhang红了,冷笑道:“那是多大的官?是御史还是宰相,就敢来这里抽人?不知道打狗欺主么!”
狄五虽然也自压了一肚子气,但是他却是shen知柔嘉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儿,怎么还敢去挑唆她?当下连忙说道:“实是小的一时间得意忘形的错。”
“你做错了事,自有郡马的家法来惩办你。若是了犯国法,就有朝廷的律条来治你。我姐姐家的人,用得着别人来教训么!”柔嘉_geng本懒得听他说什么经过缘由,而大觉自己这番话颇占理处,因此只是气呼呼地说道:“这是欺人欺上门来了。来人A!”
她正要叫人一同出去找回场子,不料话音方落,便听见东边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便见几个护院拿着刀棍弓箭,绑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武官正yu向后院走去。柔嘉心中一动,连忙高声呼道:“站住。全都给我过来。”
那帮人听到柔嘉的叫声,连忙答应了,推着那个武官,便往这边走来。不待柔嘉发问,便有人禀道:“县主,在东边墙下抓住这人。竟是翻墙进来的,正yu先关起来,请郡主示下,是明天送官,还是如何**看这打扮,却是个官。只是这般鬼鬼祟祟,却不知是不是生了什么歹心。”
那个武官听到那些护院如此禀报,重重哼了一声,却也并不申辩。
柔嘉望了那个武官一眼,又望了狄五一眼,心中立时明白过来。她走到那武官面前,却见这人身材极是高大,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肩膀有多。柔嘉指着那武官,笑吟吟地问道:“卫尉寺要抓的要犯,就是你吧?”
那人正是段子介,他听到这些人说什么“县主”、“郡主”,知道自己竟是到了一家贵人府上,却不知道就在狄咏府上——因为狄咏家里,可不曾有什么“县主”。因此心中不勉暗暗思量:究竟京兆府哪一家又有郡主,又有县主?此时见柔嘉如此相问,不由脸色一变,却不说话。
柔嘉笑道:“你若不说话,便将你交给外面那般人好了。”
段子介心一沉,忙说道:“我并非什么要犯,亦不是*细。你们要送我见官不妨,却要将我送至安抚使司衙门,若是不成,送至转运使司亦可,却万万不可送给卫尉寺。”
众人都听得一怔,狄五凑到柔嘉身边,低声说道:“县主,这中间有文章。”
柔嘉点点头,却向段子介问道:“为何?卫尉寺不是官么?”
段子介早已不敢轻信任何人,此时若非亲自面见石越或者刘庠,否则在这陕西一路,他是绝不敢和任何人提及自己掌握的秘密。当下只得含糊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在下只敢相信石帅与刘运使。”
柔嘉听说有大事要交给石越,不免变心中暗喜——至于还可以交给刘庠,她自是对此充耳不闻。不过此时脸上却要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皱眉道:“这却是难办,外头可有卫尉寺要人。你先告诉我,你究竟是何人?”
“县主此刻不必问我是何人,只须见到石帅,一切自然清楚。”段子介竟是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肯透露。
那狄五先前不明不白的受了武释之一巴掌,不免怀恨在心,而此时见到眼前之事,摆明其中必有缘故。这人既然要见石越、刘庠,只怕还是受了什么冤屈——而外面的卫尉寺军官,却如此的盛气凌人,自然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怀着这个念头,他心里竟觉得不应该将此人交给武释之,当下向柔嘉低声说道:“县主,小的有一言**请一边说话。”
柔嘉心中其实也早已料到狄五要说什么,她此刻只觉平生所遇之事,再无一桩比眼前更好玩的事情,当下也便装模作样的与狄五走到一边,问道:“有什么话要这般鬼鬼祟祟?”
狄五低声道:“回县主,那厮显是有难言之隐。只怕是受了冤屈**若是真交到卫尉寺,日后查出来,岂不坏了郡马的名声?不若便先将他藏起来,明日一大早,便送到安抚使司的大牢中先关起来,等石帅回来再处置,岂不稳当得多?依小的看,外面那卫尉寺的,不像是好人**”
他这一说,却是shenHe了柔嘉的心意,想到从此之后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去见石越,早已经心花怒放,表面上却装模作样的沉吟一会,方点头应道:“此言有理,这人只怕真是受了冤屈,来求郡马庇护,咱们只能送给石帅处置。”她自己也不觉这番话里其实大有问题,为何受了冤屈要求郡马庇护,最后处置权却要交给石越,好在狄五也不会明白她这些曲曲弯弯的心事。
“嗯,便是这个主意。狄五,你且带人将这个家伙藏起来,千万看要牢了。我去打发外面的。”柔嘉说罢,也不待狄五答应,便点了几个平素喜欢惹祸的家丁护院,向外面走了出去。
待狄五回过神来,忽才想起柔嘉是不能出去见人的。但此时柔嘉早已走远,追之莫及,不由得暗暗叫苦,一面着人押了段子介躲藏,一面却忙自己赶去去禀报清河郡主。
武释之此时早已等得不耐烦,正要让人再去唤门。却见偏门“吱”地一声,竟全部打开,八个家丁分两排鱼贯而出,在台阶上站住了。
“来了。”武释之在心里叫了一声。
果然,便见一个红_yi少nv从门里缓缓走出,牢牢站定门口。
“下官宣节校尉武释之,参见郡主!胄甲在身,不能全礼,伏乞郡主恕罪。”武释之见来人的风姿,显然与传说中的清河郡主并不相同,只为脸上将无半分温柔贤淑,反而神态中大有盛气凌人之势但是既由家人这般恭敬的协护出来,气度又如此非凡,那不是郡主是谁?而且从火光照耀中急速的一眼中,武释之也可以看出眼前的少nv,虽然微带稚气,却当真是个美人,与传说之中约略相似,因此也不及细想如何郡主会这般轻易出来,便先在心中认定了,眼前的必是清河郡主,连忙拜倒行礼。
柔嘉不料一出门便被人误会成清河,不由得暗觉好笑,她和清河的x格相差如此之大,年岁又是相差不小,知道之人,自然从来也没有认错过,不知道之人,只须三言两语便也能猜出,谁料这个武官,也不问个清楚,便一厢情愿的将自己当成了清河。她也不愿意说破,当下忍住笑意,板着脸先声夺人地质问道:“不知我府中的家人犯了何等过错,竟要劳烦武大人亲自教训?”
武释之不由一怔,想起那掴的一掌,知道自己处置失当,连忙说道:“不敢。下官改日必来专程请罪。只是卫尉寺走neng一*细,下官恐他潜入郡主府中,惊扰了郡主,担罪不起。故斗胆要请郡主开恩,许下官查看一下。”
“武大人先是替我教训家人,现在又要搜府?”柔嘉冷笑道,“不知道武大人手中是有圣旨呢?还是有枢密院、尚书省的令牌?又或是武大人文武双全,不仅仅是卫尉寺的武官,还是御史台的御史?”
“这**”
“好叫武大人得知,这郡马府虽然小了一点,但是若要搜查,这陕西一路,若是没有圣旨,便是连御史也不敢放肆。武大人还是请回吧!我府上若发现*细,自然会送官,不劳武大人*心。”柔嘉说罢,也不管武释之,转身便走进府去。她进府后,快步紧走,一直走到外面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的地方,这才停下来,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而在狄府外面,那八个家丁则依照她吩咐,瞪大眼睛,摆出嚣张的姿势站立在台阶的两旁,直视武释之等人如无物。
武释之瞪了郡马府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却终不敢硬来,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率着兵士们离开狄府。
“将这一片紧紧围住!我看他是要从天上飞出去,还是从地底钻出去!”走出很远以后,还能听到武释之怒气难遏的声音。
但是无论如何,这只能是武释之无奈之中的唯一办法,这个地区的每一座府邸,实在都不是他区区一个宣节校尉可以Jin_qu的。
武释之离开后半个时辰,郡马府,后厅。
“郡主。”狄五恭恭敬敬地向珠帘后的清河郡主行了一礼,说道:“那个武官带来了。”
“请他进来吧。”珠帘之后,传出如珍珠撒落玉盘一样清脆悦耳的声音。
“是。”狄五恭身答应了。须臾,五花大绑的段子介便在几个家丁的押送下,带至后厅当中。
珠帘后面的清河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柔声向段子介说道:“下人无知,如此对待朝廷命官,实在是失礼了。还请将军恕罪。还不松绑——”
“郡主!”狄五连忙说道:“这位官人十分厉害,且如今善恶未分,若是松绑,便怕有个万一。”
段子介yi_ye之间,由大宋的军法官转为逃犯,哪里会在意这些待遇,当下笑道:“郡主不必介意,绑便绑了,无妨。”
“将军大度。”
段子介平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温文知礼的宗族nv子——当然,他压_geng便没见过任何一个宗族nv子也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悦耳动听的声音,只是觉得,对面珠帘后的nv子,与自己本是初见,自己夜闯她府中,究竟善恶如何,她自也难知。但她说得的每一句话,却都依然这般谦和有礼,竟似自己是她邀请的客人。一时间,段子介只觉得虽然是被绑着与面前的人交谈,但却也有着如沐春风的_gan觉。
“不敢。下官只求郡主能将下官解送至安抚使司衙门,真相自必水落石出,此时却无法向郡主解释。冒昧之处,伏乞恕罪。”
“将军如此忍辱负重,所谋者必大。”清河停了一会,方说道:“然则将军不知道石帅已去巡视地方了么?”
“但是京兆府虽大,于在下而言,唯一的安全之处,却只有帅司衙门。”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看不清珠帘后面的人的长相,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段子介却直觉地认为,这个nv子不会出卖自己。只不过,到了这个时节,段子介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除了石越和桑充国。
“卫尉寺yu得将军而心甘,而将军则非见石帅不可。”清河娓娓说道,“这其中,或许确如将军所言,只有帅司衙门,才能护得住将军。敝府虽然可以拒卫尉寺于一时,但是若是卫尉寺的武将军能请来一个监察御史,那么只怕妾身也保不住将军。因此,妾身请将军前来,是想与将军商量一个对策**”
“想必郡主早已经成竹在Xiong,还请赐教。”段子介一向是个磊落之人,他知道对方这样的勋贵,若是没有办法,并不会和他说这样的话,当下快言快语的说了出来。
珠帘后的清河不由脸红了一下,她却是不太习惯这样直率的谈话。停了好一会,方才说道:“妾身是想,是否能连夜将将军送到帅司衙门。虽然石帅不在,但或者鲁郡夫人能庇护将军安全。”
清河郡主实是兰心惠质的人物,她听柔嘉与狄五等人讲叙事情的经过后,便隐隐约约已猜到段子介这个人物干系必然重大,她虽不知具体缘由,但他既然敢坦然面见石越,自非寻常之人,只怕是掌握了什么重大秘密,而卫尉寺又必yu得之而甘心,焉知会不会找一个御史来协助,若到时候被查出此人在郡马府,那段子介保不住不说,她也要担上一个罪名——更何况,郡马府中,还有一个不可以让人知道的柔嘉县主的存在!
这些nei情,段子介自然不可能知道,但是对他来说,这样的处置,毫无疑问是最好的。当下忙答应道:“如此,实在有劳郡主。只大恩不敢言谢,日后必教郡主得知此中缘由。”
“如此。狄五,速去备车!”
“狄五?”段子介心中一凛,暗暗看了周围一眼,心中暗忖道:“这里难道便是狄咏的府上?能连夜进帅司衙门的,似乎的确只有清河郡主。但是那个县主**”
“姐姐,你让我送他去吧,我也想见见石夫人了,我还没有见过石越的nv儿呢**”珠帘后面,传来那个红_yi少nv的软语央求声。
段子介不由更加迷惑起来,“陕西居然还有一户人家,竟有一个郡主一个县主,仆人姓狄,而那个县主竟敢直呼石山长名讳**”
四更。
两辆马车从郡马府的后门悄悄的驶出,往帅司衙门的所在地跑去。
此时,郡马巷外面隔着两条街的地方,武释之率领着一队军士,再次往郡马府赶来,与他并绺而行的,是陕西路监察御史景安世。
“马车!”一个亲兵忽然大声叫起来。
果然,马车奔跑的声音,从前面的一条巷子中传来。
“追!”武释之完全是直觉地做出了反应,策马往马车的方向追去。景安世也抽了一下马,跟了上去。不过他毕竟是个文官,很快,骑马的景安世,被武释之甩在了后面,只能与跑步的步兵们一起为伍。
很快就可以隐约看清楚是两辆马车了,驾马车的人显然_gan觉到了后面的追兵,明显加快了速度。
武释之心中愈发肯定了马车之上有鬼,便挥鞭疾追上去。
拉车的马毕竟比不上武释之*的战马,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马车车轮发出来的声音,武释之已经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眼见就可以赶上!
便在这时,后面那辆马车突然不顾危险的掉转过来,如同疯了一般,冲向武释之与他的几个亲兵。
这一瞬间,武释之几乎吓呆了。他下意识地勒住了奔马,掉转马头,冲向最近的一条岔道,避开如同战车一般冲过来的马车。双方几乎是擦肩而过,与之同时,武释之清晰的听到马车nei少nv清脆得意的笑声。
这是清河郡主的声音!
但这是清河郡主?
武释之此时也无暇思索究竟是不是被传言所误,还是刚才过去的_geng本不是清河郡主。他只是更加坚定的证实,那马车有鬼,但是他也没有余暇去思考,为何“清河郡主”要帮助一个叛将。只待马车冲过,他立时从巷子中冲出,继续追赶起前面的马车,他没有时间与“清河郡主”纠缠。
然而这样一折腾,他与前面的马车又拉开了距离。而“清河郡主”的马车,也不依不饶地掉头跟了上来。
“我非追上这厮不可!”武释之拼命地抽打着战马,他与马车之间的距离,终于慢慢拉近了。
突然,马车转了个弯,驶进了一条大道。
追上去的武释之怔住了!
大宋陕西路安抚使司!
前头的那辆马车,驶向的地方,竟然是陕西路帅司衙门!
“叛将?!”“T虎离山?”一瞬间,武释之的脑海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念头。
安抚使司衙门的卫队截住了那辆马车,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中走了下来——段子介!不管心中有多少不解,武释之还是策马上前,既然段子介自投罗网,那么他从安抚使司的卫队手中接收这个“叛将”,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来者何人?”安抚使司的卫队也发现了靠近的武释之,有两个护卫迎了上来,大声喝问。
“卫尉寺宣节校尉武释之。”武释之亮出了自己的yao牌。
验过武释之的yao牌,那两个护卫客气很多。“武大人来此何事?”
“下官追捕叛将至此。”
“叛将?”
“正是。段子介便是叛将。”
“A?!”那两个护卫都吃了一惊,其中一个小心翼翼的问道:“段大人是卫尉寺驻安抚使司监察虞候副使**”
“不错。不过二人有所不知,段子介与其上司致果校尉向安北叛国,据报向安北已经逃出东门,新任监察虞候王则校尉已经出城追拿某奉命来追捕段子介。”武释之的声音大得满街都能听见。
正在与段子介说话的卫队长闻言也怔住了,怀疑的望着兀自被绑着段子介。
“我并非叛贼,一切待石帅回来,自然可见分晓。”段子介急切的辩白道:“在下只求呆在帅司衙门的大牢中,等待石帅回京兆府。却千万不可将我交给卫尉寺。”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段子介这么害怕被移交到卫尉寺——也许是石越更加宽容而章惇要严酷许多——但是武释之认为自己的要求并不过分:“军中武臣犯法,当由枢府或卫尉寺审理。段子介身为军法官,理所当然要由卫尉寺处置。即便石帅回来,亦是一样,还请诸位能够体谅在下。”
“我辛辛苦苦将他送来此处,可不是为了交给卫尉寺的。”一个动听的声音从武释之脑后传来,不过此时对武释之而言,这个声音可一点也不动听。
“清河郡主!”武释之的声音严厉起来,“国家章程,并非儿戏!”
“清河郡主?!”
“清河郡主?!”
安抚使司衙门前的大街上,无数的人忍俊不禁。很多人虽然不认识柔嘉县主,但是却有不少人曾经见过清河郡主的。
“武大人认错人了。”一个护卫好意的提醒道。
“认错人了?”武释之愕然回头,却见柔嘉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竟是无丝毫害怕之意。不由怒道:“你是何人?怎的敢冒充宗室?”
“她本来就是宗室!”从更远的地方传来景安世气喘吁吁地声音,虽然武释之无法理解为何他骑马赶来也会喘气,但显然这些事情如今已经并不重要。只见景安世策马到柔嘉跟前,下了马来,凝视柔嘉半晌,忽然厉声问道:“柔嘉县主,你如何会出现在京兆府?!”
“你管得着么?!”柔嘉却是胆大包天,压_geng不知大祸已将临头。
景安世又看了柔嘉两眼,冷笑两声,冷冷说道:“本官管不着,自有人管得着。本官只奉劝县主,莫要恃宠而骄,祸及父M_!”
说罢,双手正了正獬豸冠,向段子介走去。
柔嘉从未见过有人对自己说话如此无礼,愣了一下,却权当是危言耸听,只抢先几步走到那卫队长跟前,说道:“先莫把这人交给他们,待我去见见夫人,自有分晓。”说罢,也不管卫队长答不答应,大摇大摆地往安抚使司衙门闯了Jin_qu。
景安世望着柔嘉的背影,却只不停冷笑。
“察院大人?”武释之见景安世并不说话,忙低声呼道。
景安世摆摆手,淡淡说道:“不要急,她要见鲁郡夫人,便让她见。便是石子明亲来,若是与朝廷章程不He,亦不敢放肆。本官现在只想见识一下鲁郡夫人的见识!”
“我只是朝廷的命妇,岂能干涉外事?”京兆府中喧哗了半夜,梓儿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出了两个“叛将”,而出人意料出现在这里的柔嘉竟然还要她出面来保护其中一个“叛将”。
“眼下京兆府中,说得上话的大都出去了。若是你也不管,便没有人管了。你去看看那个御史和那个什么武释之的嚣张样**”柔嘉心里其实也清楚清河是将一个烫手山芋交到梓儿手中。但是眼下的情势,的确也只有安抚使司衙门有这个能力保住那个什么段子介,而只有段子介保住了,她之前所做的一切,才是有意义的。否则的话,清河想不受连累都不可能。而眼下显然只有梓儿有能力影响安抚使司衙门的卫队。
“你方才说,那两个叛将叫什么名字?”梓儿沉吟了一会,突然问道。她老觉得其中有个名字似曾相识。
“一个叫向什么,一个叫段子介。”
“段子介?”梓儿转过头,向阿旺问道:“阿旺,你可听说过这个名字?”
阿旺也怔住了,“似是有点相熟。”
柔嘉却不明白梓儿为何在这当儿,想起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但又拿她无可奈何。
“是不是被开封府抓过的那个段子介?”梓儿突然间灵光一闪,想了起来。
“对。”阿旺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却也常听人提及。
“他被开封府抓过?”柔嘉却愣住了,“难道他真是叛将?”
“他绝不可能是叛将。”梓儿淡淡地说道,语气却十分坚定,“其中定有蹊跷!”
柔嘉一时没有弄明白为何被开封府抓过反而不会是叛将,但是梓儿能认可自己的判断,无论如何是一件好事,当下笑道:“那夫人你快去救他。”
“我不能出面。”梓儿温和地笑了笑,虽然出身不高,但是她却是非常懂得轻重的。要知道,甚至连相州韩家那样的世家大族的姑嫂们,都挑不出她的毛病来。
“那怎么办?”
梓儿垂首想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却是刚刚因为侍剑的推荐,被T到安抚使司来的李旭,此时名唤“李十五”。梓儿听石越说过他的底细,当下又细细想了想,道:“阿旺,你去将李十五叫来。”
“是。”
景安世与武释之在外面等了约小半个时辰,才见有一队卫兵从安抚使衙门中举着火把走了出来。
外面的卫队长见到为首的是个年轻人,却不见梓儿,也不见柔嘉露面,不由奇道:“十五郎,如何是你?”
李旭走到卫队长跟前,低声说了两句什么,便见那卫队长点头应了,他于是径直走到段子介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下,眼中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段子介望着李旭,也是一怔,zhui唇微微动了动,却是忍住了没有出声。
李旭径直走到景安世前面,欠身说道:“察院大人,鲁郡夫人言道:妇人不当干预外事,这边厢的事情,夫人不便参与。”
景安世见他如此回答,不禁微觉失望,但是口里却赞道:“鲁郡夫人果然是明晓事理。”
“不过**”李旭的话却没有说完,“鲁郡夫人说,这个段子介本是朝廷任命的驻安抚使司监察御史副使,虽说他是叛将,可他此时硬要来帅司衙门,宁在这儿坐牢亦不愿意去卫尉寺。似乎**嗯,只怕其中多有蹊跷之处。若真是另有苦衷,他来到帅司门前,还被人截走,日后张扬出来,难保不成笑话,这个罪过却也不好担当**”
景安世与武释之听到这话,脸色不免都变得有些难看,这话中之意却是明明白白的表示了对他们的怀疑。
李旭却没有去看他们的脸色,只在心中暗暗佩_fu梓儿的聪慧,“因此鲁郡君说,或可以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想来卫尉寺定是人手不足,否则也不至于让他们跑了,石帅与章卫尉同殿称臣,都是在为朝廷办事,所以不妨由帅司衙门派一队护卫,协助卫尉寺的武大人押送这位段大人去京师。到了汴京后,我等便齐将这位段大人送至枢密院,卫尉寺若要人,直管问枢府要便是。如此一来,大家都不用伤了和气,卫尉寺的事也办好了,我帅司衙门亦不担干系——这位段大人若真有什么苦衷,文相公自是不会冤枉他的。不知景大人与武大人意下如何?”
他如此一说,景安世与武释之不由都怔住了段子介却不免喜出望外。
但是不管怎么样,梓儿提出来的这个方案,绝对是让人无话可说的。的确,安抚使司若要强留卫尉寺的犯人,自然是说不过去的,但是它怀疑其中有疑点,要送到枢府去,却也是理所当然的。若是景安世与武释之还要说什么,倒显得他们真的是居心不良了。
不过真正让景安世佩_fu的是,这位石夫人口中谦逊着说不干涉外事,实际却把外事全部干涉光了,还让人无话可说,nv流之中,也算得厉害之人。
“如此,也甚好。不过帅司衙门要派谁去?”武释之讶然之后,便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既可不直接得罪石越,也不能算违命。
“便是在下与这八位兄弟。”李旭笑着指了指身后的八人。那八人向前一步,朝武释之欠身一礼,便走到段子介身边,所站的位置,竟是团团的将他护住。因为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从此时开始,到将段子介交到文彦博手中为止,必须与他寸步不离,必须绝对的保证他的安全!
喧嚣了一个晚上的长安城终于平静下来,启明星也已经开始出现在天空之中。
而此时此刻,心情沉重的王则却带着向安北的尸体在卫尉寺陕西司的衙门里等待着天亮。他用颤抖的手指,翻动着那份沾满了鲜血的报告,心中情不自禁的充满了洗刷不尽罪恶_gan——这份报告,本来他也应当直接交给武释之,让他带回京师的,但**而陕西路安抚使司衙门前面的街道上,一什轻甲卫士则押送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军官,跟在一个沉着脸的武官后面,缓缓而行。而被绑的军官,脸上反而不时的漾出笑容,似乎这样被绑着倒是如何开心的一件事。
而在西北方向的一条小巷上,正骑在马上的监察御史景安世,zhui角亦不时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此时的心里,正在构思着最新的奏章——这必然是一份能掀起惊涛骇*的奏章!在这份奏章中,将涉及到一个与皇帝有着近系血亲的公爵、一个极受宠爱的郡主、一个无法无天的县主、一个似乎正在失宠的郡马、还有一个如今炙手可热的安抚使,无论如何,他的老师吕相公,一定会非常喜欢这份奏折的。
没有人知道,在这天亮前的短暂平静之后,将会有怎样的风*!
第五十八节
“七月,黄河溢卫州王供及汲县上下埽、怀州黄沁、滑州韩村埽。十七日,黄河大决于曹村上埽,二十六日澶州上报,北流断绝,黄河南徙,汇于梁山泊、张泽泊,分为二支,南支He南靖河入淮,北支He北清河入于海。此次大灾,四十五个州县被淹,三十万余顷田受灾,数万_F_屋*然无存,受灾人数达数十万户!”
“八月,黄河又决于郑州荥泽。与此同时,河北大雨,地方守吏上报,水shen至二丈!河阳水Zhang成灾,沧卫河Zhang成灾**至此,豆华水以来,黄河中下游地区受灾人数超过七十万户,受灾人口达到三百余万!死亡人数现时虽然不能统计,但是以微臣估算,至少有数万!”
工部尚书苏辙语气沉痛地向皇帝报告着七、八月份全国的灾情。崇政殿nei,上至皇帝赵顼,下至尚书左仆j吕惠卿、枢密使文彦博,以及各参知政事、枢密副使、各寺卿、翰林学士都脸色凝重,默然无语。
这还是赵顼登基以来,黄河最大的灾害!
“陛下!”文彦博手执朝笏,沉声唤道。
年轻的皇帝脸色苍白,zhui唇微微颤抖,幽shen的眸子中满是忧虑,这并非突如其来的消息,但这样的大灾**“文卿但说无妨。”
文彦博微抬起头,却半晌沉默不语,过了良久,才缓缓抬头环顾了殿中大臣一眼,目光最后停留在赵顼的黄袍之下,然后厉声说道:“陛下,黄河决于曹村,臣以为是人祸而非天灾!”
一时之间,大殿之nei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而凝重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文彦博一人身上。
“卿说什么!”赵顼的声音严厉起来,殿中众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皇帝倏然间变得尖锐的声音中,带着冰冷的杀气。
“臣死罪!”文彦博拜了下去,但是话语中却没有半点退*之意,“臣以为,黄河决于曹村,是人祸,非天灾!”
“何谓人祸?!”赵顼的目光狠狠地盯着文彦博,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四个字。
“据臣所知,此次黄河决口,完全是因为地方官吏防修不力所致!”文彦博的声音并不甚大,但是满殿大臣听在耳中,却觉得无比的刺耳。“今年豆华水、荻苗水,虽然略大于往年,但并非前所未有,之所以决堤,俱是因为当地官吏平素就殆于职守,不修堤防大水来时准备不足,这才是导致黄河最终**”
赵顼_geng本没有听完文彦博的话,就将怒气冲冲的目光转投向吏部尚书冯京,“卿速将曹村一带的地方守吏的名字与官职都报上来。”
“是。”冯京小心翼翼的应着,全然不敢多说半句话。
“陛下,当务之急,是要准备救灾。眼见便要入冬,而灾民们_yi食居住都无着落**”苏辙却是没法回避具体的问题,因此虽然眼看皇帝震怒,但还是不得不继续这场危险的谈话。黄河决口,河灾水灾不断,工部尚书与都水监都难辞其咎,他此时也已经递上了辞呈及请罪的折子,等待着处分。虽然他在任上,做了许许多多的实事,但是此时都已不必提起,未竟的事业自有人来接替。此时此刻,重要的是如何补救。
但是文彦博却断然打断了苏辙的话,“陛下,救灾的事情的确要讨论,但是犯下的错误,亦须立刻纠正,否则,九月还有登高水,难保不会雪上加霜**”
“卿说吧。”
“自从熙宁七年以来,虽然王安石新法已逐渐罢除,但是朝廷上下,却并没有停止好大喜功的习惯。开发湖广之后,军屯所省费用与所花费用,虽然略有剩余,但是却因为开垦土地,不断激起与山中未化夷人之间的冲突,虽则朝廷屡次下旨申诫,然自熙宁九年冬以来,湖广无一月无战事。虽是收化蛮夷数万户,但所用军费,正好抵消。朝廷目前为止,实际未从军屯中得一分好处。”
这番话说出来,众人渐渐品出,文彦博的指责竟然是针对石越提出来的新政,因此别说冯京、吴充惊诧不已,便是苏辙、韩维也相顾愕然,甚至连吕惠卿与司马光都大觉出乎意料之外。
“开发湖广尚可说有子孙之利,但是如今各地纷纷修葺道路、浚清河道,却是得虚名而招实祸!”文彦博锐利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苏辙与韩维,声音也越来越严厉,越来越缺少顾忌:“楚王好细yao,城中多饿死。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天下官吏皆知朝廷好大喜功,于是无不纷纷趋骛,朝廷一岁所入赋税有限,一旦全部用来修路浚河,那水利堤防,又如何能顾及得到?如此轻重倒置,朝廷却不能觉察,今日之祸,其实是早已种下!”
苏辙与韩维面如死灰,文彦博指责的话中虽不无偏颇之处,却也不无道理。并且他们也没有丝毫推卸的理由,只是没想到文彦博话锋一转,竟有将今日之祸隐隐归于石越之意,甚至直言朝廷好大喜功。这种鲜明的态度,令两人做梦也料想不到。
“臣以为文枢使所言有理。”吕惠卿脸色沉重,用悔之不及的语气说道,“其实今日之祸,不惟是地方守吏揣测上意,导致胡乱花钱,亦是由于西事。朝廷财政本有节余,六月时,政事堂曾经商议要增拨款项用于防汛,奈何战事一起,捉襟见肘**”
听到吕惠卿的话,赵顼的脸色愈发的沉了下来。崇政殿中,各人抱着各人的心思,每个人所思所想,都不尽相同。众人一方面_gan觉文彦博与吕惠卿的话有道理,但另一方面,在心里也不免觉得这样推论,对石越并不公平。司马光本来对修路、用兵等事是心存不满的,但此时不知道为何,竟为石越委屈起来,因此竟噤口不语。他自然能听出来,文彦博的批评还可以说是就事论事,以批评政策为主但吕惠卿的话,却是借着文彦博的话风,完全将矛头彻底的转为针对石越本人了。
朝中地位最高,而且明显平素互相不和的两位大臣批评的矛头竟一致指向石越,因此就连苏辙与韩维,都忍不住背上直冒冷汗。
“陛下!”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从苏、韩的后面传出,令殿中众人均吃了一惊,“微臣以为吕、文二位相公之言,有失偏颇!”
敢在皇帝面前,如此大声的说话,肆无忌惮地直斥宰相之非的人物,只有卫尉寺卿章惇。“河防之事,臣亦略知一二。大河之所以有今日之祸,确如文相公所言,是人祸,非天灾。然人祸者,却非二位相公所谓者,其由来有自。国朝河政,向来儒臣不屑为,仁宗时遣顾临治河,士君子以为是贬低他陛下曾遣司马相公修河防,吕公着亦说非所以褒崇近职,待遇儒臣。是天下自居清高者不愿为此,河防焉得有成效?又国朝河政,事权分散又相互牵掣,监埽使臣与都水监修官以及本州知州、通判同掌治河,一小事须四人意见相同,再上报工部、都水监,稍大之事,便须宰相首肯,皇上明旨,其中只需有一人意见不同,则无法施行,如此焉能成事?且各埽人工物料各自为政,无人统一T度,颇多*费。臣以为,以此治河,大河有必决之势,今岁不决,明岁亦必决。岂可以此必决之河,归咎于石越?”章惇洪亮的声音,在崇政殿中显得分外的响亮放肆,他似乎完全没有将吕惠卿眼中的怨毒放在心上,也没有在意文彦博铁青的脸色,只自顾自地接道:“以此次曹村之决而言,事发之后,微臣即翻阅卷宗,发现卫尉寺有一案件,便涉及曹村决埽!”
“是何案件?卿速禀来。”
“遵旨。”章惇大声禀道,“自熙宁十年四月始,卫尉寺便开始T查全国禁军、厢军、乡兵实际在役人数,以协同枢密院、兵部之兵制改革,且杜绝坐吃空饷之弊。”说到此处,章惇停了一下,突然想起陕西的向安北与段子介,若非二人T查吃空饷之事,也绝不会顺藤摸瓜查出高遵裕那许多事情来。他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卫尉寺在T查之中,发现曹村治河在役兵丁,仅仅十余人!臣已于六月廿五日,已将T查结果,转交枢府与兵部。”
他此言一出,文彦博与兵部尚书吴充不由大_gan尴尬。以二人的身份,自然不可能知道区区一个曹村在役河兵有多少人这样的小事,但此时,皇帝自然不会理会他二人应不应当知道!果然,赵顼冰冷的目光不带任何_gan情的扫过文彦博与吴充脸上,恶狠狠地重复了两遍:“十余人!十余人!”
“曹村河兵,按理应当有厢军一个指挥的编制。”章惇却无视众人的目光,更无视此时殿中的情形,又火上加油的补充了一句。
“啪!”
巨大声音从龙椅上传来,赵顼瞪大了眼睛,满脸怒容地站起身来,厉声反问道:“一个指挥的编制!”
“曹村关系重大**”
“一个指挥的编制,竟仅有十余人在役!”赵顼咬着牙,顾视殿中众臣,厉声喝道:“曹村不决堤,是无天理!”
“臣万死!”所有的大臣都一齐跪了下去。
“明日众卿将救灾善后的折子递上来,后日廷议!”赵顼怒气冲冲地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在转过身的一瞬间,他心中涌起一种无力的_gan觉,他隐隐约约的_gan觉到:无论他怎么样努力,但若指望着这一班大臣,就永远也不可能达成他的目标。
“退朝——”赵顼身后隐约传来唱礼的声音,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转身回去,命令nei侍不喊“退朝”,让那些大臣们一直跪在那里**但这毕竟只能是他心中永远不能宣诸于众的任x。
从崇政殿退出来的大臣们,脸上都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文彦博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一瘸一拐地向枢府走去。他急着回枢密院T阅章惇所说的档案。一个指挥的建制,竟然只有十余人在役河兵存在,这只怕不仅仅是河政的腐败!
文彦博刚刚在枢密院坐好,正要吩咐文吏,便见有人过来禀道:“陕西安抚使司押解一名犯官,一定要面见相公**”
“一名犯官?不见。”文彦博不耐烦的拒绝道,以他的身份,不可能处理所有的琐事。
“是。”
“且慢**”突然,文彦博突然想起什么,召回来人,问道:“你说是陕西安抚使司?”
“是。负责押解的有陕西路安抚使司的护卫,还有卫尉寺的军法官,道是见过相公后,还要提解至卫尉寺**”
“嗯?”文彦博奇怪的望了门外一眼,心知这般不He常理之事,其中必有蹊跷,当下说道:“便见他们一下。”
“是。”
当天下午。
卫尉寺。
“什么?!”卫尉寺卿章惇听到向安北身死、段子介被送至枢密院的消息,腾地一声就站了起来,他的心里不禁_gan到一gu巨大的寒意,早朝之时在崇政殿的无畏与风光此时早已丢到九霄云外。
武释之垂首不语,静待章惇的训斥。不料等了许久,却没有听到一丝声音,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窥望,却见章惇怔怔地站在那里,脸上竟是一片死灰。
晚上。
尚书左仆j吕府。
灯光下,吕惠卿拆开一封书信,细细读着。很快,他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邺国公、柔嘉县主、清河郡主、狄咏、石越**”卫尉寺发生了什么事情,吕惠卿自然也很_gan兴趣,不过今天章惇在朝堂上不惜得罪宰相与枢使为石越辩护,石越却在陕西与章惇作对,这件事情,一定很有趣便是了**吕惠卿不觉轻声笑了起来,“宫闱之事,皇上也罢,太后也罢,自然都想隐瞒。不过此时皇上正在气头上,若是有个御史上书,搞得天下皆知**”
大宋朝的尚书左仆j,开始在心中拨弄起如意算盘来。
工部尚书苏府。
“想不到今日竟然是章惇出来仗义执言**”韩维对此很有几分_gan叹。
苏辙却摇了摇头,道:“他其实也是有自己的算盘罢了。我辈不可沦入党争之中,计较这些个人的得失利害。当务之急,还是如何救灾善后。”
“公有何良策?”
“某已估算过,要使曹村决口重新堵上,需要三至四个月的时间,征集十万兵匠、三万役夫,材料约在一千万石至一千五百万石之间,米约要二十万石,钱约要十万贯。”苏辙的心情非常的抑郁,尤其说到这些庞大的数字,声音都几乎轻得听不清了。
“所费如此之巨?”韩维不禁目瞪口呆。
“不错。这仅仅是曹村一处。”苏辙沉声说道:“还有数以百万计的灾民要赈济,许多百姓的收成也毁于一旦,朝廷理所应当减免赋税,还要帮助百姓重建庐舍。全部的损失,也许最终会达到上千万贯**”
“那即便是印刷交钞也解决不了A**”韩维瞠目说道。
苏辙凝视韩维,诧道:“难道公想加印加钞?”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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