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节
熙宁十八年,一月八日,晚,福宁殿,大雪。
赵顼躺在_On the bed_,只觉得周围一片静寂,静得他能听到雪花片片坠落的声音,静得就连烛油滴落、烛芯偶尔爆出的“噼啪”声都清晰得惊人,只是,为何此刻却静得连一声呼xi都听不见?难道此时,偌大的宫殿里竟然连一个宫nv与nei侍都没有吗?他忽然近乎荒唐的可怜起自己的孤独来。于是他只能驱使着思绪飘远些,李向安说,外头已经积雪数寸。如果是在过去,这时应该是他刚刚批阅完奏疏后吧?他应该会带着nei侍出去赏玩月夜的雪景,或者去西角楼的城楼上,看看京城的夜景。虽说初九的晚上灯节才正式开始,但初八的晚上,汴京城里却四处都已经张灯结彩,预备迎接这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从宣德门外开始,几乎遍及汴京城所有重要的街道上,早扎好各种灯架,这些灯,有的大至数丈方圆,哪怕站在宫墙之上,都能看得一目了然。
到了灯节开始,街道上的行人更是穿行如织,个个穿红D绿,喜气洋洋的在夜市里游玩,他甚至听说灯节的每一个夜晚结束后,人们被踏掉的鞋子都会有五六千只之多。唉,他突然很羡慕这些开封的百姓,作为一个力图有为的君主,他自从登上皇位后,就再不曾享受过这些所有人都能享受的快乐。到了现在,他更是连看一眼都已不可能,只能在回忆里追寻那些依稀尚存的欢乐。
尤其是在这一刻,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生命在急遂消失的声音,仿佛一条即将干涸的河流,马上就要倾尽最后的水滴。已经,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吧?作为一个皇帝,他不得不被迫经常考虑自己的身后事,然后j明理智的计算一切,只是,他永远不曾计算到,真正走到生命的尽头时,竟会是这样的孤独与痛苦,无助且留恋。
但这所有的一切,他都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早在此刻之前的这段漫长的日子里,他就已经悲哀的觉识到自己如同寄居在一段朽坏的木头里,他其实也曾不止一次的盼望过这种日子能早些结束,他实在是受不了这样清楚的_gan受到自己的无助与无能——这样的_gan觉实是一种比病痛折磨更shen的痛苦,但到了此刻,生命的最后时刻来临之时,他突然又留恋起来。他其实从不曾厌倦人生,他从来都充满希望,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国家,他其实舍不得离开这个属于他的天下,舍不得自己未尽的事业。
若能再给朕一点时间,若能再给朕一点时间的话**这个声音忽然在他心里大声的响起来,涌动起他最后的希望与期盼,他几乎是虔诚的向那看不见的上天祈求着:不是说皇帝是天之子么?那便请上天听到朕的恳求吧!朕想等着六哥长大,朕想击败北面的强敌,朕想收复祖宗的河山!
但他的祈求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丝毫的回音,他突然有种说不清的凄然,一种不可逆回的宿命_gan攫住了他,让他彻底的绝望**不知何时,向皇后又来到了他的床边,眼含泪水的注视着他,他转过目光望着她,这么多日来_yi不解带的侍候,让向皇后的body已经单薄得如同一张纸片,教原本就不甚至美貌又已经年届中年的她看起来更显得衰老憔悴,但此刻,他却突然间对这个他从不曾爱过的nv人多出一种他自己也不能明白的柔情。
这个自己尚在潜邸时就迎娶的nv子,一贯的敦厚本分,克已守礼,教人挑不出任何的错处,却也难得让人对她生出什么怜爱之心,所以,自己虽然一直对她敬重有加,却也从不曾真正的对她好过,直到此时,他才突然生出一种辜负的心情,他想起这个nv子才嫁给自己的时候,总是羞涩的低垂着头,轻声细语的说话,拘谨老实不像他的Q子,倒象初选进宫方受教聆的宫nv,只在偶尔眼角的余光里,才看到她温柔注视自己的目光中,也有那么一抹热烈。只是这抹热烈,就如同眼角的余光一样,在他心中,都处于太过次要的位置,都不值得如何的重视。再后来,自己做了皇帝,虽说一心励j图治,但后宫的妃子还是一日多过一日,这些nv子,或玲珑,或娇俏,总有一些特别的系人心处,越发衬得这个贤良的皇后庄重无趣。那些后宫的nv子都爱争执,爱吃醋,爱闹别扭,他终于明白这其实是nv子的天x,于是不免怀有恶意的猜想:她强忍这一切,是否觉得辛苦?
回想起这一切,他忽然惊觉,他居然直到这一刻,才开始怜惜起眼前的这个nv人,是不是太晚了些?如果**如果再有一点时间,朕一定要对她更好一些!
但随即,他又看到了悄无声息走进来的李向安,一如既往的弯yao叉手侍立着,他身后帷幕之外,隐约可以看见两个太医正头并着头,是在说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熬不过今晚了吧?
他忽然间愤怒起来,却又马上_gan到沮丧。他听到李向安尖细的声音正低声跟向皇后说:“李舜举、石得一、宋用臣、仁多保忠都在殿外宿卫,石得一与李舜举会轮流出去巡视,今晚在殿里宿卫的石相公,正在巡查班直侍卫的哨位**”
向皇后han_zhao眼泪,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却突然间又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烦躁与不安,他猜到了她的心意,不由又想起一月六日召见李舜举的事来。
“官家,此乃是作茧自缚!”李舜举的话言犹在耳,“本朝祖宗法制,宰相权重。至官家改官制,两府之权重,几近于西汉。又何必要什么辅政大臣?太子大位已定,以太后之贤,绝不至有负官家,官家相疑至此,反易令他人见隙而萌异志。况且,官家若不信太后,便不当请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既请太后垂帘,又见疑至此,这正是取祸之道!”
“况且这六辅政之设,其中四人,垂垂老矣。惟石越与韩忠彦正当壮年,待四公死后,官家yu以何人来制石越?韩忠彦之智谋德望,岂能敌得过石越?待太子亲政,官家yu太子与石越如何相处?其将为诸葛?将为霍光?或将为*、莽?献策之人,shen误官家!”
那日,李舜举看了他出示的遗诏后,在他面前直陈肺腑,痛哭流涕,额头叩得鲜血直流。赵顼那时便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份遗诏的不妥。他这份遗诏,或者能够保证儿子长大亲政,但却给亲政的儿子,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难道真是作茧自缚?他那时已经警觉,正想着叫李清臣与安焘来修改遗诏,却意外看到李舜举眼中犹疑不定的神色——为了提防有人借他生病时,欺上瞒下,他素知李舜举忠厚,早先便暗中吩咐他定时汇报朝野异动。李舜举眼中的神色,令他大生疑心,这才又催着他禀奏,不料听到的,却是契丹即将大举南犯的晴天霹雳!
他想到这里,不禁又激动起来。朝局未稳,战乱将起,这孤儿寡M_,如何能够应对这一切?纵然能安然渡过眼前的难关,他筹谋未妥,尚还留下一个老大的难题给她们,这一切要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他只觉得五nei如沸,脑子仿佛在瞬间要炸开了一样,契丹狼子野心!狼心狗肺!居然又想要趁火打劫!
何日能收复幽蓟?
一定要收复幽蓟!
一定要收复幽蓟!!
一阵阵剧痛中,赵顼仿佛诅咒发誓般的在心里呐喊着,眼前浮过一个个的人影,曹太后、父皇、王安石、石越、王贤妃**每个人的样子都那么模糊,最后完全混杂在一起**“呃——呃——”终于,赵顼发出两声痛苦的嚎叫声。一阵异常剧烈的头痛仿佛在一刹那撕裂了他的大脑**殿外,风雪更烈。
“太医!快传太医!”福宁殿nei,顷刻间乱成一团。向皇后摇动着赵顼的body,哭得死去活来。
李向安早已经冲出去,领着几个太医跑回寝殿,几个太医呆呆地望着_On the bed_的赵顼,在李向安的催促下,才知道一个个的轮流为皇帝把脉,探鼻息,每个人都面如死灰。待最后一个太医检查完后,所有人都默默地跪在了床前。
“你们**这是做什么?!”李向安朝着几个太医嘶叫着。向皇后却是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颓然的跌坐在床边。
“官家**官家,大**大行了!”一个太医使劲的叩着头,颤抖着声音禀道。
顿时,福宁殿nei,一片死寂。但随即李向安一声尖厉的哀泣仿佛惊醒了所有人,殿中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开始失声痛哭。听到殿中的哭声,早有心理准备的李舜举、石得一、宋用臣、仁多保忠与所有的nei侍、宫nv、班直侍卫,也全都齐刷刷的朝着皇帝寝殿的方向跪下,失声痛哭。在这一片混乱的悲痛时刻,没有人还会留意,福宁殿南面的垂拱殿附近,两个nei侍听到哭声,没有随众跪倒哭泣,而是马上脚步匆匆的离去。
此时正在福宁殿外面巡视的石越,一听到殿中传来的哭声,便呆住了。
皇帝死了!他其实很容易就明白了是什么事发生,但却也是在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亦非很容易接受这个早已经有所准备的现实。不及多想,他便踩着几寸shen的雪,一脚shen一脚浅的朝殿中跑去,一路上看见福宁殿nei外跪倒痛哭的nei侍、侍卫,他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jin_ru殿中,石越完全无视跪在外间的李舜举等人,便失魂落魄般一直朝寝殿走去,没有人想起阻拦他,所以他便一直走到了皇帝的床前,但直到他亲眼看见赵顼的尸体,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赵顼躺在_On the bed_,他死去的时候一定非常痛苦,因为他的眼睛大睁着,面容却扭曲的近乎狰狞,宛如僵硬的雕刻永远的停留在了他的脸上,他的手掌微微蜷曲着,仿佛想要握住什么却终究无能为力。
石越呆呆地望着这张与赵顼平日完全不同的面容,竟有些难以相信,只是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赵顼已经死了。
他“哇”地一声,然后才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开始放声大哭。
这一切不是因为礼仪的需要,而是nei心真实的流露,不受任何的控制,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这么伤心,仿佛心里的一部分被掏空带走,他只觉得Xiong口一阵阵的疼痛,他放纵着自己,在这一刻,不再顾忌任何事情,只想大声痛哭。
但在这一刻,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忘我的悲痛,这个世界有其自己的运行规则,不会因任何人的消逝而停滞不动。
“圣人!”李舜举的禀奏,迅速的将他拉回到现实中来,他止住哭泣,看见李舜举、石得一、宋用臣、仁多保忠等人都到寝殿的门口,“圣人**节哀,请马上派人通知太后与太子,请太后与太子D孝,移驾福宁殿。派得力之人,严守各道宫门,加强巡视,明日天亮,再召两府相公、翰林学士、御史中丞进宫。”
这个符He此时此情又极为得体的建议,顿时让石越觉得羞愧,他想起自己的身份,也跟着道:“请圣人下旨。”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石得一的脸色变了。按照计划,若在夜间未宣两府宰相进宫,便必须分兵去各重臣的府邸,如此一来,动静就会很大,而且兵力也更加分散,危险无疑也更大了。这将是一个很不利的局面。
向皇后泪眼婆娑,目光依次望过众人,才哽咽着道:“官家大行,岂能无两府相公主持大局,除请太后与太子移驾外,还须派中使,速召两府相公进宫!”
众人都是聪明人,这时立即听出皇后言外之意,这分明就是对太后不放心!每个人都听说过那些关于高太后的传闻,这时候,一种不祥的_gan觉,不约而同的从石越与李舜举的心里冒了出来。
但二人都不愿这时候反对向皇后。如若反对,向皇后当更增疑心,而且,即使是石越与李舜举,对高太后也不可能百分之百的放心。
“遵旨!”石越起身,便即转身下令:“李舜举,尔速去保慈宫请太后D孝移驾!宋用臣,尔速去东宫请太子D孝移驾!李向安,尔派人去召两府宰执、翰林学士、御史中丞进宫。石得一,尔立即巡视诸道宫门,宫nei诸人,无旨不得辄出,违令者斩!仁多保忠,尔负责守卫福宁殿外,严防出入。”
“喏!”众人纷纷领命而去,石越又对殿前指挥使班都指挥使呼延忠嘱咐了殿nei的防卫,便指挥nei侍、宫nv们撤去殿nei的红绿色装饰,换成黑白等素色。
这些事情原本不用他*心,只要吩咐下去便可。但石越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对着赵顼的尸体。他只要眼睛扫到那里,心便会一阵阵的绞痛。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方能令自己保持冷静。
此时石越完全想象不到,什么样的危险正在临近!
二更四点。尚书省。
宫里的_chicken_人报过点数后,孙固还特意扭头看了一眼座钟,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屋外风雪凌厉,他不由裹了裹披风,将身子更加凑近炉边一点。晚上宿卫禁中,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并不方便处理公务,因皇帝病重,百官都要斋戒为皇帝祈福,因此更是连酒也不能喝。孙固取了本书,靠在炉边读着。几个堂官却围在外间的火炉边,低声说着仙狐鬼怪的故事,孙固随便翻了几页书,也不由侧了耳朵,听着外面一个会讲故事的堂官,讲狐仙的故事。
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大门被“嘭”一声推开,寒风顿时夹带着雪渣吹了进来。孙固连忙放下手中的书本,听外人的堂官问道:“老蓝,你怎么来了?你不在是福宁殿当差么?”
孙固听到“福宁殿”三字,心里已是一紧,连忙起身走到外间。已经听见那蓝nei侍一迭声的问道:“孙参政呢?孙参政呢?”待一眼瞅见孙固,眼泪立时流了出来,哭道:“参政,官家大行,奉圣人旨意,召参政立往福宁殿!”
几个堂官顿时都呆住了,慌里慌张的跪了下来,放声干嚎。孙固早见着蓝nei侍红肿的眼睛,还有翻D的帽子,心中早已经预_gan到大事不妙,但这时候听到他亲口说出“官家大行”四个字,还是_gan觉到一阵阵的天旋地转。
孙固是皇帝的潜邸之臣,屈指算来追随赵顼已有二十多年,他是亲眼看着赵顼如何由一个稚气未neng的少年,成长为一个大宋有数的名君的!殊不料**他比皇帝尚要大几十岁,在此之前是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是看着皇帝仙逝的**“官家**官家**”他用手扶着身边的一张几子,撑住身子,不住的念叨着。
“参政!还请速往福宁殿!”蓝nei侍一面抹着泪,一面急声催促道。
孙固摇了摇头,忍住悲痛,沉声道:“臣便在此为先帝守孝,政事堂是紧要所在,待明晨诸相进宫,我再一同前往。”
“参政,圣人已经下旨,相公们今晚就会进宫**”
“为何?!”孙固陡然睁大了眼睛,厉声喝道:“糊涂,石子明是做什么的!他怎的如此糊涂!”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有大队人马的跑动声。
“出了何事?!”孙固忽然间便振作起来,冲出门外,厉声吼道:“谁这么大胆?!”
便见一队人马,素_yi素袍,手持刀剑,冲进院中,一字排开。为首一人见着孙固,抱拳道:“有贼人作乱,下官奉太后旨意,前来保护参政!”
孙固脑中嗡的一声,拨出佩剑,怒目而视,道:“一派胡言。尔是何人?yu族灭么?!”
“下官皇城司指挥使石从荣。参政休要疑心,下官确是奉太后旨意!”石从荣一面说着,目光却在留意四周,见着尚书省兵吏nei侍,或被制报,或被分割包围,孙固身后只有三四个堂官持剑相对,知道胜券在握,神色便更加从容自若了。
“哼,尔诏令何在?”孙固铁青着脸,望着石从荣身后的兵吏,高声喊道:“石从荣父子受国家shen恩,却狼心狗肺,妄图谋反。君等皆良人,身家皆在汴京,为何也要从逆**”
“参政若是抗旨,便恕下官无礼了!”石从荣厉声喝道,“上!”
“谁敢!”孙固一张老脸Zhang得通红,“老夫纵血溅五步,亦绝不为逆贼所擒。尔等敢在尚书省谋杀宰执,独不念父M_Q儿么?!”
“参政可想错了,下官是奉太后旨意保护参政,哪里竟敢伤害参政?”他口中谈笑着,手下亲信的兵吏却毫不含糊,各持兵刃B近过来。
但他的得意却没能维持得太久,一gu盘旋而起的浓烟让他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孙固身后的屋nei,竟有火光冲起。
“快,快灭火!”石从荣几乎是咬着牙的大叫,他做梦也料想不到,尚书省中,竟有人会在这样的时刻想出这样的办法,他也无法多想,此时如果任火势漫延,势必会惊动整个禁中。
不知是不是听出了他声音中的气急败坏,一个堂官居然好整以暇的从屋里慢慢踱出来,看着孙固笑道:“参政,大丈夫能屈能伸,参政乃朝廷柱石,岂可无谓死在乱兵之手?咱们未如束手就擒吧。”
孙固认出这个堂官的声音,正是先前绘声绘色讲狐仙故事的那人。再回头看到火*居然已经从里屋伸了出来,将一本本堆成小山样的奏疏迅速吞噬,滚滚浓烟顺着窗户、梁柱往外直冒,又见石从荣疯了似的指挥叛兵们捧着雪冲进屋中灭火,不由得哈哈大笑。
他本已抱定了一死的决心,却不料一个小小的堂官,竟有这等急智!更难得的是有如此决断,竟真的在尚书省nei纵起火来!
“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范翔。”那堂官慢里斯条的抱拳回道,还笑嘻嘻的看了石从荣一眼。
此时,石从荣刚刚升起的一点志得意满便如同被眼前大火吞噬的奏疏一样迅速消失,这意外的变故也让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他既无心跟孙固再多说什么,甚至也无心去惩罚那个纵火坏事的堂官,只匆匆命人将孙固等人尽数擒下,绑了关到一间屋nei,分派心腹留守、灭火,自己却等不得火势熄灭,便又领兵奔向枢密院。
尚书省失火,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虽然火势不大,夜中又下大雪,但滚滚的浓烟还是惊动了许多晚上当值的nei侍、宫nv跑来查看,但此时石从荣也顾不得这许多,这些nei侍、宫nv人数虽然不少,但群龙无首,又手无寸铁,见着大队人马从尚书省冲出,未知究竟,都吓得纷纷四散躲避,石从荣亦理会不了这么多,只顾率兵扑向枢密院。
两府相隔很近,虽是风雪之夜,从尚书省到枢府,亦不用多久。石从荣率部刚到枢府门口,便见着轮值的副都承旨领着几十个兵吏跑了出来。
“侥幸!”石从荣暗叫一声,却还不敢松口气,他不再多说什么,指挥部众将这些人擒了,送往尚书省一同看管。当即率部取道右银台门,直奔保慈宫、福宁殿。
不料,他才到龙图阁与枢府之间的右长庆门,便已听到一阵打斗之声。却见三四十个班直侍卫,在右长庆门边,围攻七八个袍泽。右长庆门外,横七竖八的倒了十几具尸首。
那七八个被围攻的侍卫身上全是血迹,一边打一边还高声咒骂着:“狗贼!犯上作乱的狗贼!”一人见着他领兵过来,高声喊道:“陈老三反了**”
他才喊到这里,石从荣早已取出弓箭来,嗖地一箭j去。但此时风雪太大,箭一离弦,石从荣便知已失了准头,收起弓箭,便指挥一队人马围了上去助战。
那些围攻的侍卫见来了援兵,顿时更加得意,一人笑骂道:“韩五,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是奉太后的旨意**”
“放你娘的狗屁!”那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声,“陈老三,你这狗日的反贼!我老韩家世代忠良,可没出过你这样的辱没祖宗的叛贼!众家哥哥,忠烈祠见了!”说罢挥舞着一双短锏,红着眼睛扑向劝降的侍卫。
那陈老三眼见他来势汹汹,忙卖了个破绽,避开一步,旁边两个侍卫见着便宜,挥刀劈去,正好砍在韩五背上。韩五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被陈老三一刀砍下首级。
余下几名被围攻的侍卫眼见韩五亦被杀死,又见着石从荣身边,叛兵一波波涌过右长庆门,皆知再无生理。这时也不再防守,高声咒骂着,疯了似的朝叛兵砍杀,顷刻之nei,便悉数殉难。
那陈老三这时才收起兵器,大步走到石从荣身边,抱拳低声说道:“奉大王旨意,在此接应。”又笑道:“今晚是天助大王,前头右嘉肃门轮值的,亦是自己人。”
听到这句话,一直悬着一颗心的石从荣总算稍稍松了口气,“果真吉人自有天相!大王真是天命所归。”
果然,到了右嘉肃门,竟比右长庆门还要顺利,那边只有三四个侍卫不肯归附,早已被格杀。石从荣会He了这两拨班直侍卫,浩浩**直扑右银台门。他仿佛已能看到,泼天似的荣华富贵,正在福宁殿等着他。
二更五点左右,太子东宫至福宁殿的路上。
杨士芳背着太子赵佣,与田烈武、庞天寿等人一道,领着约二三十名侍卫、nei侍,头上披着白布、白绫,在宋用臣的带领下,顶冒着风雪,朝福宁殿跑去。
杨士芳对宫里的事情非常熟悉,皇帝大行,太子不幸未能在床前看着皇帝登仙,局面已是不利。因此这时第一要务,便是要马上赶到福宁殿,以防他变。
此时自是不能带很多侍卫前往的,更不可能披甲执锐,否则形同谋逆,是大逆不道。但杨士芳与田烈武一直对雍王shen怀戒心,杨士芳连高太后也不能全然信任,所以听到宋用臣来传旨,他还是挑了十五名j锐的侍卫,在怀中暗藏短刃,护送太子前往福宁殿。让他稍稍安心的是,田烈武这些日子亦住在东宫,他素知田烈武忠勇可恃,若有万一,亦多了个得力的帮手。
“若是六哥还如以往一样,与圣人一道住在坤宁宫就好了。”杨士芳一面跑,一面忍不住在心里想道。但太子既已正式开府设官,年纪虽幼,再住在坤宁宫亦不He适,这有一利必有一弊的事,却也无可奈何。
“前面是何人?”众人刚刚穿过翰林院,便见从南边的宣佑门突然冒出五六十名班直侍卫,阻住去路。走在前头的宋用臣不由得大怒,又尖着嗓子喝道:“你们作死么?!”
这时已近子时,又是风雪交加,杨士芳和田烈武亦看不清前面这些班直的面目,但二人见这些班直侍卫全都披甲持枪,已知是金枪班的侍卫,此处并非金枪班防区,这些人无故来此,多半心怀不善,二人相顾一眼,不由暗暗警惕。
“宋都知,你想挟持太子去哪里?”却听对面一人高声喝道,“太后有旨,宋用臣谋逆,我等奉旨前来保护太子,守卫东宫!”
“你胡说八道什么?!”宋用臣又惊又怒,眼见着这些班直侍卫端着长枪,排成扇形B了过来,吓得退后几步,躲到两个小黄门的身后。
“杨将军,怎么回事?”赵佣本来伏在杨士芳的背上,忽然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不禁问道,他虽然还是一个孩子,但也意识到此时情形有异,加上看到宋用臣如此害怕,顿时就有些忐忑起来。
“殿下莫怕,不过是几个逆臣贼子罢了。”杨士芳转过头,轻描淡写地回道,“殿下待会可好好看臣与田将军如何平叛。”
他虽然尽量说得漫不经心,但听到赵佣的耳中,还是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所谓“逆臣贼子”这种东西,赵佣从小就听得多了,但真正遭遇,却还是平生第一遭,此时风雪扑面,对面的班直侍卫们浑不似平日里的恭顺模样,个个杀气腾腾,手持长枪。他虽然穿得又厚又多,又伏在杨士芳背上,还是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他今夜在睡梦中被宋用臣唤醒,犹自睡眼惺忪,便有些觉出今晚的异常来,不只是宋用臣语不成声,便是杨士芳,也是表情凝重、眼含泪光,不待他明白什么,杨士芳已经指挥宫娥们给他更换_yi_fu,就是在那一刻,他在宋用臣的哽咽声中得知父亲死了,他还不及_gan受这突如其来的悲痛,杨士芳就已经声音郑重的告诫他待会到了福宁殿应当如何如何,其实这些事,早已经有人教过给他了,他也早知道,父亲病重,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只是,今晚却真的是事到临头了。他隐隐约约的知道,这是他人生中极大的一场变故。
他有些想哭,但所有人凝重的表情让他哭不出来,他知道要发生些什么,可偏偏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些什么,就是在这样的忐忑之中,他被杨士芳背出了寝殿。外面的风雪真是大呀,雪粒子打在脸上竟有生疼的_gan觉,他平生第一次害怕起来,本来想问杨士芳七哥的事,但不知为什么,竟不敢问出口。他想起圣人对他的叮嘱:“六哥儿,一旦官家大行,你就是官家了,一切言行,都须得切切在意呀!”
是的,他知道自己不同了,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不同了,天地间很寒冷,他觉得自己心里也有一种从未_gan觉到的寒冷。
对面的侍卫们端着长枪一步步B近,他忍不住细声细气的说道:“杨将军,教他们放下兵器,不得无礼!”
“臣遵令!”杨士芳应道,但他还没有说话,宋用臣就已经抢先叫了起来:“太子有命,教尔等放下兵器,不得无礼。”
他的声音夹在风雪之中,更显得又尖又细,锐得象金属相交的声音,可对面的人,却无一人理会,只一步步的B近过来。
忽然,杨士芳身边的田烈武长啸一声,掏出怀中短剑,率先冲向叛兵。那些金枪侍卫万万没料到相隔二十余步的距离,田烈武身形几个晃动,竟已到跟前,无不胆寒。
几个叛兵对着田烈武,慌忙挺枪直刺,田烈武手中短剑掷出,B退正面两个叛兵,身影闪动,避开左边的长枪,右手已闪电般抓住一杆长枪,双臂用力一抖,那叛兵虎口几乎被震裂,双手一松,长枪竟已被田烈武夺去。
但这金枪班的侍卫,亦都是军中使枪的高手,眼见同袍失手,又有四五人冲过来,挺着长枪,刺向田烈武。田烈武纵声大吼,反握着夺来的长枪,以枪当槊,击退B过来的几个叛兵,便转头去寻找先前说话的叛兵头领。却见那十几名东宫侍卫此时都已拔出短刃,冲了上来,与叛兵混战在一起。杨士芳背着太子,与十几名手无寸铁的nei侍一起,被十余名叛兵团团围住,正在苦苦缠斗。那宋用臣此时早已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庞天寿浑身是血,步履蹒跚,显是受了重伤,却还是紧紧跟在杨士芳身后,只要有叛兵的长枪刺来,他便疯了似的冲上前去,以body做盾牌,挡住太子。
杨士芳武艺虽高,但这时一只手要背着太子,只能单手应敌,他时时刻刻又怕太子被叛兵所伤,更是*手*脚,左支右绌。几名东宫侍卫拼死想与杨士芳靠近,但这金枪班侍卫亦非泛泛之辈,这时以多攻少,转瞬间已有几名东宫侍卫受伤,众人却是离杨士芳越来越远。
田烈武看得血脉贲张,这时早已不顾自身安危,高声喊道:“杨兄,接枪!”掂起手中长枪,朝杨士芳抛去,他这么一分神间,左肩上已是中了一枪。他忍痛咬牙,反手握住枪头,使劲一折,竟将枪头一把折断。那刺中他的侍卫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对手,不由得大惊失色,竟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竟任由田烈武夺去他手中断枪。
杨家枪名闻天下,那杨士芳本是使枪高手,这时接着田烈武掷来的长枪立时形势逆转,他一杆单手枪使得神出鬼没,数He之间,便有两个叛兵受伤。其余众人见他如此神勇,心中惧意大盛,竟眼睁睁看着他背着太子,往翰林院且战且退。
年不及十岁的赵佣,此时便伏在杨士芳的身上,亲身经历了他生平第一次刀光剑影,那些四溅而出的鲜血,那些哀凄狰狞的呼叫声,混着这yi_ye风雪的翻滚与嘶鸣,成为了他一生中最不可磨灭的鲜明记忆。
第五十四节
太子一行被阻击稍前,福宁殿。
“石相!石相!”李向安带着一个小黄门急匆匆地跑进殿中。
石越方令人找了一身白_yi换了,见着李向安,忙问道:“李都知,中使都派出去了么?”
“早已派了。”李向安回道,一面指着身后的小黄门,道:“石相,监右银台门童贯派这个小黄门来,说有要事禀报圣人与石相。”
石越讶道:“童贯?”
李向安忙又解释道:“童贯河东差遣回京后,便在右银台门当差。”一面又对那小黄门道:“这位便是石相公,有什么事还不快说?”
那小黄门慌忙跪下叩了个头,禀道:“童公公令奴才禀报相公,有小黄门与宫nv见着尚书省nei冒出浓烟**”
“什么?!”石越惊住了。
那小黄门又继续禀道:“童公公以为着火,正想派人去救火,还没到右嘉肃门,便见已着不知哪来的许多人马,正朝右银台门来,料来是心怀不轨。童公公差小人赶紧前来禀报**右银台门的班直侍卫,奴才来的时候,已不知去向。童公公已召集了五六十名nei侍,关紧右银台门,绝不令叛贼轻易通过右银台门。但请圣人与相公早做准备**”
“你回去告诉童贯,他做得极好。”石越望着脸色苍白的李向安,故作镇定的夸奖着童贯。_gan情上的悲痛,并未令他的思维变得迟滞,他脑子里马上想起了早先潘照临的判断。
“看来有人真的利令智昏了!”石越瞥了一眼殿外,福宁殿nei外,共有殿前指挥使班与西夏班轮值的侍卫各一百人,虽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叛兵,但既能令守卫右银台门的班直侍卫望风而逃,显然不可掉以轻心。更糟糕的是,还是此时_geng本不知道谁是敌,谁是友。
童贯话中之意,自是来求援兵,但他却不敢轻易派出援兵。谁又能肯定叛兵只在横街以南?他心里想着,口里却对小黄门说道:“你速速回去告诉童贯,令他坚守右银台门。我马上派兵相助,叛兵不过虚张声势,只要守到天明,自会散去。”
“是。”
眼见着小黄门答应了退下,石越又对李向安吩咐道:“李都知,你速去请呼延将军与仁多将军来,我去禀报圣人。”
石越目送李向安离开殿中,这才悄悄将他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早已*透。
兵变?!
这是石越事先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真有人敢在宋朝的皇宫nei发动兵变?
即使到了现在,他甚至都不能肯定主谋是谁?最大嫌疑当然是雍王赵颢,但是亦不能排除别的可能。若是雍王,叛兵又是从哪里来的?靠着收买班直侍卫,便可以攻击两府,直闯右长庆、右嘉肃数道宫门,令右银台门的班直侍卫望风而逃?这等兵力,是雍王绝对收买不到的。
难道只是虚张声势?自古以来,利用黑夜发动叛乱的最大好处,便是可以虚张声势,造成一宫皆叛的假象,令人们惊慌失措,丧失抵抗的勇气。
但若是如此,便当四处放火才对。何以只在尚书省一处放火?而且火势看来也不大,站在福宁殿外,_geng本就看不到任何火光!
这只有一个可能,叛乱的人_geng本不想造成“不必要”的惊慌。
石越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整个大宋,有如此实力的人,只有一个人。
难道真的是高太后?!
如果真的是她,那么整个宫中,便不再有可信之人。
石越第一次_gan到孤独的可怕。这比在庆州时还令他_gan到恐惧。他身边没有可靠的部下,没有可以信赖的谋士,此时,必须完全靠他自己做出决断,辨别敌友。
“无论是谁发动兵变,都绝不可能一宫皆叛!”石越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以坚定自己的信心。“只要能辨别敌友,处置得当,便一定能化险为夷。”
石越稳了稳心神,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向赵顼的寝殿走去。向皇后一直守在赵顼的尸体旁哭泣。
“圣人,还请节哀!”石越走到寝殿的外头,跪下叩了头,隔着帷幕劝道。
过了一小会,里头的向皇后暂时止住了泣声,硬咽问道:“石相公,是六哥来了还是太后来了么?”
“圣人**”石越不敢想象里头的向皇后听到这个消息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在这个敏_gan的时刻,每个人都必须直接面对残酷的现实。“圣人,宫中有叛贼作乱!”石越只能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尽可能的从容。
“相公说什么?”向皇后一时竟没有听明白石越的意思。
“宫中有叛贼作乱!”石越不得不又重复一遍。
帷幕那边突然没有了声音。石越能够想象向皇后震惊得不敢置信的样子,石越正想安慰两句,忽然,向皇后发出一声尖叫,“六哥!六哥会不会有事?!宋用臣呢?怎么还没来?”
“太子断不会有事!”石越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信心,但因为实在对此没有把握,居然也有些颤抖起来。再屈指一算时间,那么——太子的确也应到了!难道**如若太子出事,那宿卫宫中的石越,还有何面目见朝中百官?他要如何向死去的赵顼交代?!
“圣人放心,太子断不会有事。”石越又咬着牙说了一遍,“只是黑夜之中,万万不可自乱阵脚。臣立刻派人去接应太子,此时只须固守殿门,到了天明,叛贼便会不战而溃。”
但帷幕后的向皇后却迟迟没有回答,石越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他心里很怀疑这位皇后是不是承受不住悲伤与惊变的双重打击已经晕倒了,但他却为礼法所限,无法Jin_qu察看,只得试探的又问了一句:“圣人?”
这一次,帷幕后发出的却是一声充满了绝望的哀泣,然后是带着哽咽与颤抖的哭声。石越站在帷幕外,他能理解向皇后此时的悲痛与无助,但同时,他却也有一种无能为力的_gan觉——当他对着这样一个悲痛yu绝的nv人时,他既无法分担安抚她的痛苦,甚至本能地想逃避她,可是理智却又告诉他不能够逃避。
就在石越彷徨无计的时候,帷幕后终于传来了向皇后抽噎的声音:“国**国家不幸,咱们**孤儿寡M_,全都要拜托相公了!”
皇后的声音里几乎是溢满了哀求之意,“孤儿寡M_”四个字让石越蓦地就心酸起来,“圣人放心,臣便拼得一死,亦会平定叛乱,保护太子安全。”
说罢,朝着寝殿又叩了个头,便辞了皇后出来。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到了外殿,呼延忠与仁多保忠已经到了。二人手里托着头盔,脸色凝重,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何事。石越打量着二人,心里暗暗掂量。
殿前指挥使班素称j锐,乃是马军编制,分左右两班,每班满编三百三十人,若非武艺绝伦,又得皇帝亲信,绝不能入选。他们不仅一直侍卫皇帝起居,连大庆殿、文德殿等正衙的守卫,亦由他们负责。石越素知这支“御林军”如同皇帝的亲军,而左班指挥使呼延忠是烈士子弟,祖上三代都死于王事,他由殿前侍卫班选入,虽然称不上将材,亦远不及狄咏人望高,能_fu众,对皇帝却忠心耿耿。因此,呼延忠与他的一百余部下,亦是他此时可以放心倚重的力量——他也别无选择,若是连殿前指挥使班都背叛了,那可真是大势去矣。但可惜的是,轮值的人数太少,只不过一百余人。
但仁多保忠与他的西夏班,就没那么值得信赖了。石越与仁多保忠一家打过太多的交道,仁多保忠当年还不是shen得秉常信任,但照样为了部族利益,首尾两端。仁多保忠无论文韬武略,都远胜于呼延忠,乃是西夏人中的佼佼者,但此人素来畏威而不怀德,若能向他展现出强大的实力,无隙可乘,此人便是得力的帮手但他却绝不会站在失败者一边!
皇帝对这个西夏人如此信任,实是失策。
但幸运的是,今晚是石越在宿卫!党项人与沿边的许多蕃部一样,有其可爱之处,对于能够征_fu他们的强者,他们便心怀敬畏。当年王韶开拓河湟,杀人如麻,但当地西蕃却都对他敬畏有加,其威信流布,直至今日,他的儿子王厚还在当时享有盛名。石越统帅大军,攻破西夏,令得夏主仓皇远遁,但党项人对石越却没有怨恨,只有敬畏。
只要将仁多保忠与他的西夏班留在视线之nei,那么石越便可赌一赌他在西夏人的威望!此事固然极为凶险,但此时石越手中兵力有限,一兵一卒都弥足珍贵,也只能冒险一试。
而除了眼前这二百多人以外,直正可以让石越信任的,便只有殿前侍卫班这三千六百余众的“羽林孤儿”。但殿前侍卫班的军营在皇宫北面,它的本意是作为一只皇帝可以随时T动的常备亲军,在皇帝亲征或者出行时,跟随皇帝身边,保卫皇帝安全。虽然白天经常也会参与禁中轮值,但晚上却是从不在宫中的——原本从安全的角度来说,亦无此必要,外三重有皇城司、天武军以及御龙弩直、御龙弓箭直的护卫,宫里有任何异动,殿前侍卫班都来得及驰援。
谁又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皇城司、nei殿班、御龙右直、御龙骨朵直、御龙弩直、御龙弓箭直,这许多军队,竟已无一支可以信任?原本固若金汤,护卫森严的皇宫,yi_ye之间,竟变成了处处都是敌人的大陷阱。
负责护卫太子的御龙左直此刻多半已经自身难保,其余的侍卫在皇帝死后,受太后影响太大,敌友难分。石越此时还能够寄望的,只有第二重的天武军——天武一军两个营十个指挥,混在一起排班轮值,每晚有五个指挥的兵力。或许是因为指挥过禁军作战的缘故,或许是因为两府对禁军的影响远大于班直侍卫,相对而言,石越在心理上更加信赖禁军**所有这些问题,在电光火石间闪过石越的脑海,他马上在心里下了一个大胆的决断。
“二位将军想必已经知道发生了何事!”石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镇定、从容不迫,又能带上一点威压,此时此刻,他绝不能让任何人怀疑自己的威信。“守义侯,本相问你,你要多少人才能守住这福宁殿?”
仁多保忠愣住了,他没想到石越会问这个问题。他抬起头想看看石越的眼神,但是对石越的忌惮,这时忽然间便破土而出。这忌惮,还是他在西夏时,便已在他心里面生_geng发芽,不曾想过了这么多年,虽然时移势转,亦依然牢不可破。
他终于没敢抬头直视石越,只低着头回道:“禀石帅,若有三百j兵,无论有多少叛贼,末将亦能坚守至天明。”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口误,但“石帅”这两个字,却是从仁多保忠心里很自然的冒出来的。仁多保忠忽然觉得能成为石越的部将,竟能令自己莫名其妙的安心。
“本相没有三百j兵给你!”石越一直盯着仁多保忠,只须他流露出丝毫不妥,他便要立时下令呼延忠将之格杀。“这福宁殿nei,连宫nv、nei侍一共二百余人,再加上你的西夏班,便这点兵力。本相令你坚守到天明!”
“这**”仁多保忠霍地抬起头来,望着石越,眼神中全是惊愕之色。开什么玩笑,nei侍、宫nv也能打仗么?他嚅嚅道:“今晚风雪太大,拉弓不易,更易失准。西夏班所长,全在弓矢**”
呼延忠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这时正yu替仁多保忠解释几句,石越已用眼神止住他,“难不成西夏班没了弓矢,便不会打仗了么?!还是你仁多保忠不会带兵?”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动怒。
仁多保忠自会走路起,便已在马背上学着拉弓j箭,在西夏亦是有名的将才,这时被石越如此羞辱,哪里忍耐得住,当下冷冰冰的回道:“末将只怕叛贼是乌He之众!经不起冲杀。”
“那本相便等着看你带兵的本事!”石越板着脸,转向呼延忠,“呼延将军,本相令你率本部班直,去东宫接应太子。确保太子安全后,将军不必急于回福宁殿,可率部先往东华门,看能否出宫。若能出宫,将军立即领兵往殿前侍卫班大营,召兵平叛若出不了宫,便去联络天武军。此乃本相的印信,到时将军可以此为凭,召集援兵。”
“相公**”呼延忠难以置信的望着石越,他心里_geng本不信任仁多保忠与他部下的西夏人,但石越如此,却等于是将圣人与他自己的x命,交到了这群狼子野心的人手里。
石越见他迟疑,立时沉下脸,厉声喝道:“将军速速领兵去东宫,休得延误!若太子有个万一,你我皆无颜再见先帝,更为天下社稷之罪人!”
“末将遵令!”呼延忠再不迟疑,朝石越行了个军礼,便大步走到殿门口,高声喝道:“呼延国、高坚!”
便见两个带甲侍卫大步走殿门前,欠身道:“属下在。”
“你们随我来。”呼延忠领着二人,又转身回到石越跟前,抱拳道:“相公,这是犬子与甥男,末将请相公准他二人跟随相公左右。”
石越望了二人一眼,点点头。
呼延忠见石越答应,转身对呼延国与高坚厉声道:“我家祖宗三代死于王事,一族清名,休要给我毁了!”
“是!”二人欠身抱拳应了。
呼延忠再不多言,将头盔D好,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石越注视着呼延忠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之中,才转过头来,对仁多保忠说道:“圣人与本相的x命,便全交给将军了。”
“请石相放心。”仁多保忠哼了一声,正yu告退,却听石越又对呼延国、高坚道:“本相不用人保护,你二人便去听仁多将军差遣!”
呼延国与高坚相互看了一眼,方想拒绝,却见石越朝他们打了个眼色,二人一愣,石越已板起脸来,道:“此乃军令!”
那呼延国显得甚是机灵,悄悄拉了拉高坚,欠身应道:“是!”
仁多保忠自然知道石越的用意,不过监军事属平常,无论西夏、大宋皆然,他也不以为意,默默的欠了欠身,D上头盔,转身出殿,去安排防务。呼延国与高坚也连忙跟上,竟是不离他三步之外。
一直在旁边没作声的李向安这时见石越向他递了个眼色,也心领神会,紧抢几步,跟上仁多保忠,尖着嗓子安慰道:“守义侯不必担心,福宁殿的nei侍宫nv,也不是弱不禁风的,这里的nei侍多少都会点弓马**”
石越背手站在殿中,望着外面越来越肆_N_的风雪,心里越发的茫然。赌注已经丢下了,这时候亦只能听天由命。诚如李向安所言,大宋朝的nei侍,若不能立功,积劳到了一定的位置,便不能再升迁,而军功则是最常见的晋身之途。因此很多nei侍都会点弓马,有少数人还身手不错,甚至连宫nv也并非如后世一样弱不禁风。石越早已算到了这一点,才叫仁多保忠率nei侍、宫nv坚守福宁殿。但是,石越心里也明白,nei侍、宫nv,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比得上j锐班直侍卫。只是他不能不冒这个险,他既不坐以待毙,消极的等待援兵,更不能去冒太子出事的风险。而这种形势下,派一两个使者出去,也不保险。既然如此,他便只好拿自己的x命来赌一赌!
右银台门。宫门紧闭。
童贯指挥着五六十个nei侍,拼死抵着宫门,在宫门的那一侧,不知道有多少叛兵,正组成人r撞木,狠命地撞着宫门。每一下撞击,都撞得巨大的宫门不住的晃动,发出“嘭嘭”的巨响。在风雪之中,还可以看见许多叛兵架成人梯,正准备翻墙而过。童贯手里拎了_geng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断椅tui,一面紧张的观察着墙上的形势。在他的身后,还有十个御龙弓箭直的班直侍卫,或者爬在树上,或者便站在横街上,都弯弓搭箭,目不转瞬的盯着墙上。
一个侍卫又冷又紧张,全身不住的颤抖,童贯听到他低声对他的同袍说道:“张哥,这么多叛贼,俺们能打赢么?!”却听那个张哥一面发着抖,一面回道:“俺们好歹是班直侍卫,总不能不如这些人吧?”
童贯当然知道他口里的“这些人”,指的便是nei侍。这一什班直,是巡逻路过附近,临时加入他们的。许多班直侍卫,从未经过战阵,眼见着敌众我寡到了这个程度,害怕亦是人之常情。其实童贯心里也很害怕,但口里却高声吹嘘道:“叛贼人虽多,不过是乌He之众,没甚好怕,援兵马上就到,到时候大伙便等着立功。俺老童别的不行,却也去过一趟河东,和折太尉谈过兵法的!大伙可别看这门简陋了点,那宫门没有一千斤也有好几百吧?他们就撞得开?叛贼也是人生的,r长的呢!只管防着他们爬墙,这么大风大雪的,这墙没这么好爬,几位班直大哥,看准他们在墙上露头了,五个人j一个,乱箭j去,总有几箭能j死狗娘养的**”
“童高班说得有理!”那队班直侍卫的什长大声接道,“待会大伙便这么干。老张,你们五个以你为首,你j哪大伙j哪,俺们这边便跟着俺。”
那些侍卫稀稀拉拉应了。童贯又高声道:“要有哪个狗娘养的漏网掉下来了,俺老童这里还有条木tui侍候它。”
先前那低声说话的侍卫看了一眼童贯手里那_geng又细又长的断椅tui,不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童贯却丝毫不以为意,兀自吹道:“这些个乌He之众,顶个屁用!”
其实童贯此时不过是个小小的nei侍高品,他因为讨得王贤妃与入nei省都知李向安的欢心,才有机会在睿思殿听差,竟然被皇帝记住名字,派到河东公干。回来后,便被分派了看管右银台门这么一个差使,才管着四五个小黄门,也没什么油水,只是因为右银台门南面那条街巷的街东有两府、门下后省,街西有龙图、天章、宝文等馆阁,平素宰相们、侍从们晋见皇帝,或者去往崇政殿议事,多数都会经过这条街道,右银台门更是必经之门,因此,李向安才把童贯派到这里来。了解每日有哪些大臣经过右银台门,对于如李向安这样的大宦官来说,实在是一门必修课。揣度皇帝的心思,分析宫廷政治的气候,了解外朝的宠辱升降,乃一种非常细致的本领。李向安这样的大宦官,并非整天跟着皇帝的屁gu后面拍拍马屁,便可以当好差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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