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海清伸手打开桌边的录音笔,并暗中打量自己可视的身体部分,左手无名指上有淡淡的戒痕,昨天,保姆临时请假,肖海清在清洗衣服的时候,把戒指脱放在床头柜;右边胸口的外衣上,有零星喷射状的奶渍,那是早上儿子喝奶时,一口呛到剧烈咳嗽的结果。肖海清想,之所以洪胜判断自己的孩子四五岁,还是戒痕露出的马脚,新婚的妻子是不会忘记定情信物的,而结婚有一定年头的妇女,将结婚戒指收在首饰盒里,是最多的选择。
至于为什么洪胜会认为是男孩,肖海清想不到,身上一定还有连自己也忽略掉的细节。
过第一招,肖海清输了。
尽管已做好心理准备,肖海清还是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比他想象中要难对付的多。
如果这是朋友间的聚会,以洪胜的智商,起码肖海清不会过于吃惊。但要知道这是重刑犯,如果他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的死刑,那就太天真未泯了。
肖海清见过很多死刑犯临刑前的表现。眼神空洞无物者有;歇斯底里者有;悲恸欲绝悔恨万分者有;但像洪胜这样,此情此景下,还有功夫通过细微观察来判断对方生活的蛛丝马迹,还是第一次见。这就犹如地动山摇的地震中,逃命者首先关心的是晾在窗外的一双袜子一样,让人费解。
“别把我当专家,我今天来只是像朋友一样的随便聊聊。”肖海清微笑着说,
“聊聊当然可以!——不过你不觉得这样的开场,很落俗套吗?”
这是飞来的第二颗子丨弹丨。
“如果你认为可以让我开口,实在是痴心妄想。”洪胜说这句话依旧镇定,语气平淡,没有逻辑重音,就似和尚在诵读一句经书,没有任何情绪的外露。
“正如你所说,我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在桐城第二幼儿园上学,家庭美满。”肖海清决定换一种沟通方式。
这招显然是奏效的,肖海清观察到洪胜细微的变化,他变化了眨眼的频率,短时间内连续眨眼两次,这从行为学角度的分析,可认为他对眼前发生的情境感到质疑。
“我很佩服你的胆略,你们这一行,敢于像罪犯透露家庭信息的实在屈指可数,我是说,你就不怕我的报复,要知道,你对我可是一无所知。”
肖海清举起手边的档案笑笑,“也不能说完全一无所知。”
“你要认为纸上那些如同中学生作文一样流于表面的记载,可以代表我的一切,你今天就不会坐在对面,绞尽脑汁的想我开口说话了!或许——我是一个犯罪团伙,我的伙伴现在就在看守所的门口,不出今天他就会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
“你是在威胁我吗?”肖海清盯着洪胜,眼神既不威严也不示弱,“好吧,我承认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肖海清决定不兜圈子,
“我不是丨警丨察,和警方没有任何关系,我之所以能够坐在这里,是因为我做的研究课题,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称我为专家的原因。我的专业是行为学,研究的对象是人,而我唯一的研究方法只不过是和人聊天!”
洪胜打量着肖海清,
肖海清乘热打铁的接着说,“对我而言,我感兴趣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这件案子。”她伸手关掉录音笔,低声说:
“如何你配合完成我的研究,我可以让你在这段时间获得意想不到的好处,比方,比方说几包好烟,”肖海清注意到洪胜右手食指端有微黄的烟渍,“每天的水果,即时的报纸,甚至还可以让你见见你想见的人;或者在用过晚餐之后,在看守所的大院里散散步!——你知道的,我在看守所里人脉很广,而且即使你现在什么也不说,结局还是一样。在最后几天,为什么不好好享受下人生呢?!”
洪胜依旧看着肖海清,似乎他在琢磨这场交易。
“你和他们不一样!”洪胜顿了顿,“尽管你不信,但我还是要说,人不是我杀的!”
“我没有说不信,在你打破沉默之前,他们只能相信事实。”肖海清在这里用到了“我”和“他们”,来进一步取得洪深的信任。
“我需要一个条件,还有——现在就要一支烟。”
“可以!”肖海清满意的冲着天花板上吊下的摄像头,做了一个抽烟的示意动作。不一会,进来一个年轻人,在桌上放上一包开启的烟,上面搭着打火机。
洪胜点上一棵,随即喷出烟。
约莫半支烟的功夫,洪胜保持着沉默。
肖海清没有打扰他。
半支烟后,洪胜探过上半身,
肖海清,“说你的条件!”
洪胜压着嗓子说“我想杀了你儿子!”
肖海清皱了皱眉,随即意识到陷入了洪胜的圈套。
洪胜胜利的表情溢于言表,“你害怕了吗?是不是后悔刚才透露的信息,你猜我会如何去杀害你儿子。我会给他穿一件紧身栓死的铁皮衣服,当他的身体发育长大,是会冲破铁皮外表?还是铁皮会镶入肉体?抑或停止生长,从此成为一个侏儒?我实在很想知道这种做法的结局!”洪胜放声大笑。
肖海清竭力抑制住自己翻滚的内心,面无表情的看着洪胜。
洪胜笑完之后,平静的说:“我累了,送我回去吧!”
3.
尽管肖海清不愿意,但她不得不承认,在和洪深的第一次交锋中,自己是失败的。那天她出了看守所之后,开车在中心公园足足绕了两个圈子,确定无人跟踪之后,才回到家中。
洪胜说得没错,她有点后悔以“家庭信息”来破冰洪胜。这种做法确实欠妥,要不是对象特殊,肖海清也不会留下这样的顾虑。即使她知道,洪胜的威胁落实可能性极低,但肖海清不得不有所紧张。按照某人的名言:我知道这没什么,可你让我怎么能不去想?
儿子还在卧室。肖海清把儿子拖起床,穿上衣服,然后丢了本漫画在床上。在卫生间里,听到儿子在叫,“妈妈,我饿了!”
肖海清一边对着镜子上妆,一边回答,“等等,小芳阿姨马上就到了。”
今天肖海清可以晚出门一小时,她让保姆也晚到一小时。平常这时候,小家伙已经吃上早点,喝上牛奶了,今天迟了一小时,已经开始有哇哇叫的苗头了。
肖海清抹完妆,向后退了几步。
镜子里装下了她的半身像。肖海清从衣领上,取下一根细小的头发。这次细节上应该没有破绽,衣服和裤子都是昨晚刚从干洗店熨烫后拿来的,一直挂在客厅。肖海清甚至没有把它挂进衣橱,为防止衣橱里的尘埃沾染上去。肖海清绝对不允许自己再带一点家庭的气味去和洪胜碰面,哪怕是樟脑丸的味道。
她看了看手上婚戒,想了想,最终还是取了下来。
门铃在响,保姆带着稀饭和鸡蛋走了进来,
“别忘了给他喝牛奶!”肖海清临出门的时候,对小芳说。
与其说肖海清使得审讯工作峰回路转,不如讲洪胜的前妻张静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这点肖海清比谁都清楚。
肖海清记得在初见洪胜的第二天,她接到了刑警队长李明的电话。
“或许这跟你没什么关系,但我想还是告诉你一声,洪胜的前妻想见他。”
像洪胜这样的重刑犯,羁押期间是不允许亲属探访的。肖海清却知道这可能是个突破口。就算张静这时候不出现,她也早有打算要去拜访这个女人。
张静和洪胜结婚4年,从大学时期就相识相恋,算起来也是半个青梅竹马,
“我并不了解他!”等到肖海清见到张静之后,才知道自己的算盘并不如意。
“你不了解他?那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因为我爱他!”张静的直言不讳,让肖海清有些吃惊。眼前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却像韩剧女主角那般,有着盲目热恋一个男人的激情。
很明显,张静并不是那种娇媚的女人,不是那种拥有连续涨停的诱人外表,明知凶险,依然引得众人追捧的女人。她发髻盘在脑后,整体衣装的造型成O型状,配着一个并不夸张的拉夫领,这正是内敛低调的性格外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