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您是说,当年的地质学家李四光来过这里?”
两个大妈正说得津津有味,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走来问道,这青年彬彬有礼,操着一口普通话,那大妈见他这样问,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哦对了,对,对,是地质学家,叫李四光,当初还是我男人写的大字报欢迎他来着。”
青年听完大妈的话,轻轻地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镜又问:“那您知不知道李四光为什么说这里不能修铁路?”
大妈摇头说:“那我上哪知道咧,那些大人物说话饶头都绕弯,听不懂的咧!小伙子看你长得挺俊,是哪个村的大学生?娶媳妇了没有,我家二丫……”
大妈正说着,旁边又走来两个五大三粗的男子,他们眯起眼睛向青年点了点头,青年向大妈摆手致歉,转身随那两人离开了这里。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占满了王家村的每一寸土地,我穿梭在人群里,依旧没有找到爷爷,鼻子一酸就要哭出来。
母亲的声音正是在这时候传到我耳畔,我转过头,果真看见母亲正神色焦急地向我走来,她叫着我的名字,拉着我的手向人群外走,人声嘈杂,我听不清母亲嘴里在说些什么。
“妈。”忽然,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响起,是邻居家的虎子,年龄跟我一般大。
我和母亲循声望去,只见小虎的母亲神色匆忙地牵着虎子经过我们身边,像是有什么急事。
“妈,那些死人为什么都指着咱们村的老井啊?”
“妈,那些死人为什么都指着咱们村的老井啊?”
虎子天真无邪的声音就这样突兀地传到我们的耳朵里,一群人都停止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虎子,以及正牵着虎子的虎子妈。
啪!
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虎子妈狠狠地扇了虎子一巴掌。
“小孩子乱讲什么?谁让你一大早瞎跑出来的!”
虎子妈说话的时候,有些心疼地看着被她一巴掌打得小脸通红的虎子,眼中露出心疼,但是更多的却是仓皇无措。
虎子妈抬头看向我们这边,和母亲对望了一眼,我看不出她们那是怎样的眼神,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一种对某种畏惧的讳莫如深。
在王家村,老树不能砍,老井连提都不能提。
王家村的集体死亡事件将原本平静的王家村推到了风口浪尖,从那天以后,王家村就多了许多行色匆匆的陌生面孔,他们有时候在王家村周围的荒野搭帐篷住下来,一住就是个把月天,有时候则拿着铁铲在王家村的周围挖着什么,我和小伙伴们到地里玩耍的时候时而会看见一个又一个被刨得很深的坑,没人知道他们在挖什么。
王家村的集体死亡事件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整整二十七条人命,一夜之间全部离奇死亡,法医也没能查出这些人的死因,这些人没有中毒,内脏完好无损,体表也没有任何伤痕。
这些死者之间基本没有什么关系,唯一的共通点就是都属于陈三天的施工队,而且死的人都是那天动手砍树的人。
但凡看过他们死状的人,谁都不相信那是人能够干出事情。
丨警丨察将王家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盘问了一遍,可他们一点眉目也查不出来,王家村的口供都出奇的一致——祖宗留下的祖训,那棵树,不能动。
那些丨警丨察没办法,最后只能去调查我爷爷,作为当事人的爷爷先后被他们带到警局问了三次,同样也没有调查出什么线索。
后来,有两个丨警丨察来又来找爷爷,当时我和小伙伴们正在麦场上玩陀螺,爷爷在旁边抽着旱烟,爷爷一见两个丨警丨察向来他走来,主动打招呼道:“丨警丨察同志,这正看着孙子辈的小孩玩耍,走不开,条条杠杠地都审问三次了,难不成怀疑我是杀人犯不成?”
其中一个年轻丨警丨察面无表情地说:“据我们最新了解到的线索,陈三天在砍树之前和你有过争执,而且他还拿你的孙子作威胁,是否有此事?”
爷爷磕了磕他的烟斗说:“的确有这么一说,不过那又能怎样?我身为王家村的书记,理应劝他几句才是,意见不合自然撂了几句口实,他不听话非要惹那东西,死了还能怪旁人?”
“那东西?你指的是那棵树,还是树里的野鹅?”年轻丨警丨察对爷爷的话不以为然,他阴阳怪气地讥讽爷爷,眼中露出一丝轻蔑之色。“身为干部,却带头整一些旧社会的封建东西,要不是局长有令不能为难你,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好好坐着?”
爷爷一听这话,嘿嘿笑了一声说:“还算那小子识相,小伙子,你们局长的亲娘看着我都得当座上宾,你在这里跟我谈什么张王李,读了几本书就充起科学家还是教育家来了?”
年轻丨警丨察哼了一声,语气更加不屑地说:“总比不读书靠关系上位的强。”
爷爷说:“是不是靠关系的你可以问问你们局长,小伙子,我看你还年轻,奉劝你一句不要再碰这王家村的事儿,否则惹火烧身跟陈三天的下场一样。”
年轻丨警丨察不以为然地看着爷爷,说:“你这是威胁我吗?”
爷爷抬头望了一眼面前的丨警丨察,我知道以爷爷的性格,一旦动了怒,这小丨警丨察都不够他一只手捏的,可是爷爷盯着面前这丨警丨察的眉梢看了一会,语气突然又缓和了很多。
“丨警丨察同志,话说倒这份上已经没什么谈下去的必要了,你不信邪的话可以去把梧桐树的根刨了,你说的野鹅还都埋在里面儿,自己有本事自己去调查好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光靠张嘴皮子问别人能问出什么门道?”
“你!”那年轻丨警丨察被爷爷呛得气结,他身旁年纪稍长的中年丨警丨察拦住了他,然后递了根烟给爷爷,笑着说:“王书记,这是我侄子,刚到局子不到半年,小孩子脾气冲,您见谅,其实我们来也没什么事,那您就陪孙子们玩,我们就先走了。”
爷爷板着脸说:“不送。”
“你狂什么狂!”年轻丨警丨察指着爷爷的鼻子说。
中年丨警丨察硬是把年轻丨警丨察拖走,年轻丨警丨察还是很不服气地说:“明明调查出他以前在山东当过土匪,为什么不问问?如果他还是黑社会的人就有可能把那些人都谋杀!”
两人还没走远,说的话自然都让我们听了进去,爷爷年轻的时候曾经当了两年山东的响马,具体他干了什么没人清楚,但他当过响马的事情在我们村并不是什么秘密,稍微调查一下就可以问得出来。
中年丨警丨察面色尴尬地看了一眼我爷爷,他让年轻丨警丨察先走,然后回头走到爷爷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整包的桂花烟,爷爷的眼睛亮了一下,接过那中年丨警丨察递来的烟放在鼻子上闻了闻,抬头说:“我看你还会做人,就给你提个醒,你这侄子钻了牛角尖,头顶盖着黑纱,肯定会犯忌讳,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你最好还是远离他,免得被拖下水。”